1、章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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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枉死之人死而复生，他会做什么？
他当然是提剑报仇。
章一
星月无踪无影，浓夜宛若泼墨，万籁俱静，千里无灯。寒风凛冽间，朝歌提着个比他还高、却瘦如枯骨的男人在树梢上飞掠而行。
身后追兵仍在，与他们的距离不过二三里。
朝歌是刺客组织千机阁的一员，手中之人是任务结束后的偶遇，这一场追杀也因他而起，但朝歌丝毫不后悔。
“少侠，你带着我无法全身而退，且我已为垂命之人，抛下我吧。”男人第三次向朝歌劝说，与前二次无异，得到的都是两个字——“闭嘴”。
嗓音带着少年的清朗，又隔着面具遮挡透出，显得略闷。
他们已在夜色中奔行将近两个时辰，一路从平林山庄到合叶道，现下能远远望见秀城的轮廓。世人皆知平林山庄与秀城世代为仇，如若惹了平林山庄，只要躲进秀城，那么便算逃过一劫。然而城门卯时方开，此刻为丑时，他们压根进不去。
跑了约莫一刻钟，少年忽然改道，把男人往低处拖，并问了句：“会水么？”
“会。”男人似乎明白了少年的意图，声音有些抖。
下一瞬他被抛起，少年把他当抹布似的掷入水中，紧接着道：“吸气，逆流往上。”
男人只得照做，入水的刹那凉透心扉，寒意如细密冰针扎进骨头上，他扑腾两下，竟只有出去一丈。在岸上布置陷阱的少年见状眉头微蹙，三步两步过去钻入水下，拉着男人往城内游。
寒冬腊月的天，为保险起见，他们潜得很深，一直到入了梅溪湖才上浮。梅溪湖是秀城胜景，周边酒楼伎馆繁多，入夜灯火不绝，远在湖心，仍旧能听见里面传出的咿呀歌声与丝竹乱弦。
朝歌带男人上了岸，他冻得跟个鹌鹑似的，全靠朝歌拖行。朝歌伸手探他的脉，又取出一颗丹药塞进他口里，待吞咽下去，男人这才勉强能自己迈动腿。
“咳咳，多、多谢少侠……”
“无须多言。”
两人一路往东，直接进了一家名为“吉祥客栈”的后院，朝歌抓着男人肩膀提气纵身，推窗跃入房中。
湖畔灯火远，房内昏暗、冷梅幽香，隔壁人酣睡之声清晰可闻，朝歌却在落地刹那将男人推至身后，双兵自鸿蒙戒里召出落入手中。那是两柄漆黑短剑，上一个人留在刃上的血迹还未擦拭干净。
朝歌在出发前就已打探清楚，吉祥客栈二楼东厢尽头是客栈老板独子的房间，独子陪母亲前往秀山上香祈福，三日内不会回来。也就是说，这房间中不该有人。而现在，房间里不止有人，还是个他查探不出境界的高手。
普通人以肺部进行呼吸，杂而浅；修行之人气沉丹田，气息深长轻匀；境界高者，一息之气能到达底心，所谓“其息深深也”。这人显然是第三者，他隐于黑暗之中，一身修为收敛得极好，却偏偏漏了气息，且朝歌开窗、推人，并非未发出声响，显然已被人察觉。
——这人是故意的，故意暴露，又故意不动声色。
水珠顺着衣摆滴落在地，朝歌捏着剑柄的手微微发汗，他修为不高，前些日子才突破小境界第二层，若是真与这人相拼，他讨不着半点好处。
身后男人是个识时务的，他看见朝歌戒备起来，也自觉屏住呼吸，但无奈身子骨太弱，不一会儿双腿竟猛地痉挛。他身体骤然一矮，窗边书架几欲被掀倒，朝歌不得已侧身相扶，而就在这一瞬，屋中烛火亮起。
“既然大家都是不请自来的，又无冤无仇，何必刀剑相向呢？”掌灯人懒懒散散歪在榻上，身着白衣，袖口、前襟以金线绘流云纹，发丝披散，桃花眼含着丝笑。
面具后的眼微微一眯，但握剑的手倒是放松几分，朝歌扶着男人坐下，帮他压住腿，尔后对床榻上那人道：“是你。”
清颐派明澜君沈耀夜，诗有云“沉夜将醒万剑破，回眸忽如桃花开”，世人皆赞他白衣缥缈，风华清傲，然而在朝歌眼里，这人只是个剑疯子。他们初遇那晚，沈耀夜疯魔般在一片烧焦的土地上找人，他没能找到，便只身一人挑了那屠村的门派。朝歌一直跟着，震惊的同时还挺感谢沈耀夜帮忙清理了任务。
沈耀夜以“是你”二字还他，语气却迥然不同。一个言辞干脆若霜夜凌寒，一个慢慢悠悠春风化雪。
“小狐狸，咱们可真有缘分。”沈耀夜从床榻上下来，灯火飘在他身后随步伐而动。他渐渐走近，朝歌被笼入光照范围，幽黄灯火，将少年面上覆着的狐狸面具染上一层薄红。
少年微垂着头，倏然握紧短剑。
“我们清颐派的人从不会毫无缘由就向人动手。”沈耀夜蹲到朝歌面前，“我们上次见面是在两年前，两年了你这面具都没摘，你还没娶亲？”
朝歌不理这人的话，单手替男人拉筋，“好了么？”
“好了……谢谢，谢谢少侠。”数不清这是今晚的第几次道歉，男人抬起头冲朝歌扯出个笑容，一旁由蹲改为席地盘坐的沈耀夜忽然抓过灯烛往男人面前一照，接着侧头问朝歌：“你的任务？”
“顺手为之。”夜风吹在湿透的衣衫上分外渗人，朝歌起身关窗，又倾身暗灭烛火。
黑暗再度降临，沈耀夜撇嘴，“那你可知他是谁？”
朝歌：“桃李阁阁主第四子陈湛。”
沈耀夜轻轻勾唇：“他可是……二十年前就‘死’了。”
“他一直被囚禁在平林山庄的地道里。”朝歌道。
按照朝歌现在的年岁，他不可能认识二十年前消失于人世间的陈湛，但奈何他重生过一次。
他曾是御雷派掌门的亲传弟子，与陈湛打过照面。
然而八年前妖刀“朱明”以沉睡姿态现世，众门派齐聚冷水湖湖心岛上，共同商议封印一事。可谁知朱明在由朝歌呈递至御雷派掌门的途中兀然醒来，并且朝歌与之产生共鸣，额上浮现和其刀柄上无二的纹路。
无量寺的僧人登时敲响警钟，诸门派顿时呈包围之势，兵戈朝向圈中捧刀之人。
《大苦若耶神说》有记载：妖刀“朱明”之主，额有红纹，若伽罗之花。曾杀人万千，屠城百座，其罪永世无以赎还，见之当诛。若放任其生灭，则凌日倾坠，再无白昼矣。
朱明刀柄上刻的花便是伽罗，骤然在朝歌额间绽放，众人遵从《神说》指示，顷刻间刀剑向之。朝歌寡不敌众，身坠冷水湖底。众人为防止朝歌诈死逃跑，还往冷水湖里放了一只妖兽。
他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那一夜的情景，刀剑的光影似雪，术法轰然宛如烟火，然后冥鱼朝他张口，将他血骨筋肉吞入腹中。
那年朝歌三十有四，修为至大境界一层。他从来尊敬师长，友爱同门。每逢妖兽祸乱人间，抑或天灾降临，都自请前往，倾尽全力。自问唯年少无知时对师兄弟整蛊一二，他从未做过任何能够被判之为“恶”的事。
然而世人就是如此，他们人多势众，凭着虚无缥缈的神明信仰，凭着一本不知何时落成的书，便能不问因果判人为“罪”。
幸而他从死中获得了生，在这个少年身上重新睁开眼来。
后来朝歌打探过朱明的消息，据说那日他身死后，朱明连斩十九人，化若飞光消失于天际。
“你救他出来，是打算把他送回桃李阁换个人情？”沈耀夜指尖一点，催使灯烛回到原位。
闻言，陈湛立时脸色变白，朝歌瞟了他一眼，对沈耀夜道：“我怎么处置他，无需你操心。”
当年陈湛因何消失，朝歌是清楚几分内情的，把这人送回桃李阁就是个死字。朝歌打算把这身中剧毒、需要定期服用解药之人送往上林谷，上林谷是专研医术的大派，当能解此毒。
朝歌欲让陈湛欠下人情，至于这位只见过两面、勉强能算作点头之交的明澜君，就别想来分一杯羹了。
他不欲与沈耀夜同挤一屋，拿着剑拉起陈湛打算走，却没曾想甫一开窗，一只羽箭竟射.进来。朝歌抬剑一挡，被砍成两截的箭一截落在窗外，一截飞起，砸到床畔边。
平林山庄的人不会入秀城，那么屋外埋伏之人只能是来找沈耀夜的。
晦气！
朝歌迅速关窗，振袖将断箭挥到沈耀夜脚边。这意思很明显，谁惹的事谁解决。
“但显然他们已经将我们当做一伙了。”沈耀夜不要脸地笑笑。
朝歌朝他凉凉投去一瞥。
“我懂你们千机阁的规矩。”沈耀夜伸出左手，五指张开，“我出五千金，委托你协助我。”
“我不认为明澜君会没能力脱身。”朝歌道。
世间修为分大小两个境界，境界之内又分三层，众所周知，清颐派明澜君是少有的修炼至大境界三层者，若沈耀夜都无法从埋伏中脱身，委托他这个修为才至小境界二层的人有何意义？换而言之，这和以五千金买他送死有什么区别？
沈耀夜猜出朝歌心中所想，道：“这与修为无关，重在人多好办事。”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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