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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渔歌破晓会彼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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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珠府里里外外灯火通明。
紫垣卫整夜巡逻,搜寻着任何一个“枫叶大盗”可能藏身的地方。
开阳城的各路出口都被紫垣卫最厉害的白虎队死死把守。
铁冰倚在最拥挤、最容易混出去的南城门边,漫不经心地打量过往的路人,看他们一个个被盘问、搜身,再诚惶诚恐地跑出城去。
消息是可靠的,有人见过她来这里踩点,甚至还做下了记号。此时此刻铁冰就站在那个记号前,眼睛一瞟就能看到她刻下的红色枫叶。
可如果她要来,应该早就来了。
如今在这里守株待兔,无非是一场心理安慰。但比起什么也不做,做一点徒劳无功的事情也是好的,起码对上面有个交代。
一颗磨得圆润的石子忽然砸在他的肩膀落下来,铁冰回身一看,几个小孩一哄而散。
曾几何时,他也只是这么一般大的孩子,称霸村野。然而在他的邻家,有一个比他还要顽劣千倍的小孩,敢将他欺负得有口难言。
弯下腰,怀着对儿时轻快岁月的想念,他拣起了地上的那颗石子。然后捏碎,里面出现一张写满字的布条。
紧接着紫垣卫便接到了一条指令:
“枫叶大盗”还在千珠府。湖心亭下有暗室,她便在里面。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枫叶大盗”是紫垣卫神捕铁冰的唯一污点。
自十八岁掌管白虎队以来,铁冰总是近乎完美地完成朝廷所命令的每一道任务,不管这任务有多困难、多么不可思议,都从无失手,也因此打造了白虎队如今的地位与声望。
直到“枫叶大盗”出现,铁冰自请追捕,却屡抓屡败。
朝廷的信任打了折扣。但连白虎队都做不到的事情,其他人更无法办到。
所以这件事只有铁冰去做。
而加官进爵,举世扬名,似乎就只有一个“枫叶大盗”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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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风小枫做完一切,如约去到那已经荒废的渡口前。
天近破晓,河面还是昏暗暗一片,只那少年的船头挂着的一星灯火十分耀眼。
少年听到动静,从船里猫腰出来,看到只有她一人,便问道:
“他死了吗?”
风小枫毫不客气地踏上船,道:“托我的福,兴许死不了。只是你再不撑船,我就会死定了。”
她可没有说笑。紫垣卫和千珠府的人马上就搜寻到这里了,到时候发现嗜血鬼等人的尸体,必定会封锁这个河口,她还走得掉?
少年笑笑,任她进了船里,吃他已准备好的饭食。然后撑起长竿,向波光粼粼外的彼岸行去。
风小枫匆匆吃完立到船头,瞭望尚无边际的岸边。目光及处,河山相连,停泊似遥遥无期。
少年见她忧色,劝道:“你先歇息着,到了我会叫你。瞧这天色要有一场晨雨,你不进去,我可没有多的斗笠给你。”
风小枫倒也听劝,坐回船里不声响了。只是内心止不住翻涌——
她处处提防林崖、算计林崖,到头来人家却肯舍身保全她!
这不得不让她羞愧。
而此时此刻,她盼着能在到达彼岸时看到完好无损的林崖,更胜过不愿见到他的那份羞愧。
星河渐尽,天野湛蓝。
乳白的晨雾飘散在辽阔的水面,一只旧船背靠即将破开云层的朝日从远处慢慢近了眼帘。
少年船夫清亮的嗓音唱说着一支久别重逢的渔歌,在八方清寂中辟出一条行路。
彼岸处,一身落拓的浪子环手而立,风姿挺拔。他微微低着头,刚为他挡过雨的竹笠不时向下淌几滴水。
老远便可见轻盈秀丽的红衫女子孑立在船头相候。
幸好他不负所望。
船划到了面前,他站在渡口长长的岸滩上,俯看那仰头望他的姑娘满面洋溢的喜悦。
很多时候他觉得风小枫一点也不生动。她总是冷脸冷色,似看透人世冷暖般不屑。可现在,她就如初见般肆意,这使他不得不弯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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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野花漫长的河边打马而过。
风小枫问:“你怎么逃出来的?”
林崖答:“他们认定夜明珠在我身上,可是搜遍了也没有。我诓他们,说夜明珠还在暗室,做样找了半夜,实在瞒不住了。想收你做徒弟的那个老妇忽然明白我定是那时将夜明珠给你了,便要灭口。忽然紫垣卫就闯了进来,那四个蒙面人不想暴露身份,尽快杀出去了。我趁乱,也溜了。”
风小枫了然一笑。
林崖道:“我总觉你与那铁冰有着不一般的关系。”
风小枫装糊涂,“他是兵,我是贼,他做梦都想抓到我,关系当然不一般。”
林崖笑笑不说话。
风小枫趁机质问道:“第一次从湖心亭暗室出来的时候,你为何诓我拿一袋假的夜明珠?”
林崖笑:“那在千珠府的围墙,你不是还想丢下我一个人跑么?我虽跟了你一段时间,可你要做什么,是好人还是坏人,半点没透露给我。你处处提防着我,还不许我留一手?万一你拿了夜明珠去为非作歹,我岂非助纣为虐了。”
风小枫:“咳咳……”
“我们梳理一下。从你走出未尽司去打探千珠府的消息时,我们就被盯上了,然后被他们列入计划的一部分。他们定是在你之前就已去了未尽司买消息,甚至就在我们前脚。于是在他们与徐亮的里应外合下,你我都十分顺利地混进了千珠府。”
“然后我俩还算争气,不仅找出了钥匙进入暗室,还找到了夜明珠;虽然是假的。你辨痕识物的本事相当厉害,是从哪里学到的?”
林崖道:“一个恶贯满盈的地方,非常可怕。我的本事都是偷学的,为此受过不少打,哈。”
风小枫道:“看你如今,那些打也算值了。”
“取到夜明珠后,我们的利用价值就到头了。于是他们给千珠府放了消息,我们一出去,便被围捕了。只是我不明白,那时他们还并不知道你就是‘枫叶刀’,为何会把紫垣卫也叫来?”
“紫垣卫是巧合,这次刚好来到开阳执行任务。千珠府是朝廷下属的买办机构,与其有千丝万缕的利益关联,知道有人来盗千珠府,自然第一时间求助紫垣卫。那四个人是江湖人士,连身份都要如此掩藏,自然不愿意牵扯到朝廷,紫垣卫的出现应该让他们也很头疼。”
林崖道:“所以他们让徐亮把紫垣卫支去开阳的各个出口蹲守,然后和嗜血鬼一起追踪我们到了渡口。本想拿了夜明珠杀人灭口,却不料你拼命偷出来的一麻袋珠子都是假的,哈!”
风小枫剜他一眼,感慨道:“这些人真是高明。盗夜明珠这件事从头到尾没他们一点影子,全是你我的线索,到时候把我们杀了,再悄无声息拿走夜明珠,紫垣卫再查也只能查到我们这里,他们却好像从来没出现过,真真是丝毫痕迹也没有。”
林崖道:“千珠府那个徐老太又何尝是省油的灯。你以为那盒子里的毒烟是我放的吗?”他苦笑,“当时你们六双眼睛都死死盯着我,我哪敢换了珠子还继续做手脚。徐亮是自作自受,他算计向来待他亲厚的徐老太,却反被徐老太设的机关害死,实乃因果报应。”
风小枫问:“那四个人,你可识出了他们的身份?”
林崖道:“在渡口与我交过手的那个擅长使刀的大汉应是黄州云刀堂的人。老妇身份不难猜,只是不好确定。江湖上武功那么高强、年龄又差不多的女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既然她说过她掌管着一个地方,范围便又可缩小到门派头领。若我再见到她,必定认得出来。至于为首的男人和一直没说话的那个,我实在没有头绪。”
风小枫道:“既然已经知道了两个,还怕另外两个找不出来?只是此事与我们并无甚关系,我无心去刨根究底。他们利用我们偷取夜明珠没有得逞,反倒折了四名高手。记恨倒有可能,可你我得罪的人海了去了,还怕他们报复不成?”
林崖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风小枫道:“把夜明珠拿去未尽司卖了,再把那四个人的消息告诉未尽司,让未尽司去挖他们的事情。”
林崖道:“我一直很好奇,你盗了那么多宝物,应有倾城的财富了,这些钱都用去哪儿了呢?”
风小枫望天回想。
“大前年玉州雪灾,前年黄河饥荒,去年蜀州叛乱……”
林崖将她打断:“叛乱与你有何关系,难不成你去资助乱军?”
风小枫道:“叛乱殃及了太多蜀州百姓!一个个流离失所,甚至被朝廷通缉成要犯,可叛乱的那些是兵士,他们无端被牵连,何其无辜。”
“我在蜀州与南疆的边界搭了一个小寨子,听说他们已经开辟了田地,今年秋天便可以收第一拨稻米了……”
她的目光不由得望向远方,脸庞洋溢着生动的柔情。
不曾倾心帮助过别人的人不会知道,那以一己之力让许许多多人都过上安乐日子的感受有多么充盈、美好,甚至比那些被帮助的人还要快乐。
她想建立一个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那里的人都谦和、善良,没有争斗,没有算计。柴米油盐,顽皮孩子;有热闹的街市,和辽阔的田野……
为了这样的世界,她竭尽全力。
林崖些许动容,仍旧调笑道:“所以你到处就偷那些大官的宝贝,劫富济贫?”
风小枫扬头道:“这是促进财富的再分配!我有三不偷:善不偷,弱不偷,病不偷。君不见贪官商贾挥霍无度、抛金似水,我实乃盗亦有道也。国家财富不均,那就由我受受累,帮朝廷重新分配咯。”
林崖摇摇头,觉得她讲的都是歪理,却又说不得哪里不对。
风小枫问:“所以你到底是谁?”
林崖道:“一开始就没有骗你——浪子。我没有身份,或者你可以说我放弃了我的身份。既然已经放弃了,那我便就是这天地间无处来也无处去的浪子。”
“天生地养绝六亲,浪迹八方薄情缘。这便是浪子,这便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