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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四日(古) ...

  •   “我后巫族外下有结界,千百年来,鲜少有外人能撞破结界入内。”

      猛然有人在温钰耳旁出声,嗓音澄澈清冷,温钰乏到了极点,闻声耷拉着重于千斤的眼皮儿,强撑着口气转头,晏清江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正立在他侧首,两手拢在袖中,朝他躬身作揖,歉意浅笑:“如今被公子破了结界,便等同于公子日后皆可在后巫族中任意出入无疑。我族奉上古神明之命,世代负责接引修士飞升,镇守上天之路,此为不可外传之秘辛。故此,未防泄密,非得神谕来我族中之人,若未被消除记忆,便再不得离开。莫长老术法在公子身上莫名失效,想必他将公子拘于此地,自己是回阁楼翻阅古籍,寻求解决之法去了。”

      “公子,”晏清江又端端正正拱手行了个礼,温声相劝,“还请公子稍安勿躁。”

      “再不得离开”五字犹如当头一棒,又将温钰敲晕了三分,他眼冒金星,神智渐消,眼看就要昏厥过去。

      晏清江礼毕抬眼,视线适才落在他面上,见此便惊诧“咦”了一声,他并指夹着一点橘红暖光轻触温钰额心,却见温钰面色并无好转,他一丝迟疑也无地偏头,嘴唇正好贴上温钰双唇。

      温钰神志不清,虚阖双眼,只隐约看见晏清江一双清冷凤眸一眨不眨地凝着他,唇上似乎压着一片微有凉意的薄羽。

      这是——唇?!

      他一念及此,瞬间就骇然睁开双目,却瞧见晏清江近在咫尺的脸上满是理所当然。

      温钰大惊之下,还未偏头后撤,后脑就被晏清江一手按着扣牢了,他将一丝夹杂着冰雪凉意的清气吹入温钰体内,迫使他被动吸气后,又将温钰体内浊气吸出,温钰随之呼气。

      一吸一呼间,晏清江用清气替换掉了温钰五脏六腑间的浊气,使他暂时能够汲取此地清气,做半日神仙,不至于病死在后巫圣地。

      温钰被迫与他交换呼吸,简直尴尬至极,又觉颇为怪异,两个男人做出这副亲密模样,实在不合常理。

      他不由屏了气息,嘴唇僵硬如石,实在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晏清江直瞧见温钰眼瞳回复清明,这才撤了手向后一步退开,神色坦然地关切问道:“可好些了?”

      温钰:“......”

      他嘴角一抽,正对上晏清江一张丝毫不染情-欲的脸,喉头梗着的那个“好”跟“多谢”,便怎么也吐不出来。

      温钰十年如一日地养妹子,在西山根儿下讨生活,平日里养养鸡采采药,以物易物换些柴米油盐跟书籍,村里人只道他是落难的金凤凰,早晚还得飞出去,便无人愿嫁了女儿与他,恐往日之后再难相见,徒添牵挂。

      温钰连带着温沁如一并行市凄凉,无人问津。

      而如今,他已年过二十又五,却突然被一神仙似的少年人吻了唇,这可实在比让他打一辈子光棍还震撼。

      温钰能掐会算,却亦不能勘破自己这一“劫”。

      忒尴尬了,温钰憋着一口气不言不语,那少年得不到他一句回复便直勾勾地瞧着他,他俩四目相对,气氛越发古怪,温钰只得率先退让,盯着那双澄澈的双眸,挤出喉头那一句干巴巴的:“好多了,多谢。”

      他话音未落,晏清江一甩衣袖,便回了树上。

      温钰:“.....”

      ******

      这一困就是半日,待温钰站着睡了一觉醒来,体内清气已渐渐消散,他便又做回了凡人。

      后巫地处下界与天界交接之处,清气灵力充沛,晏清江生来半仙之体、不饮不食,依靠汲取清气而活,温钰却差点儿给饿死。

      恐怕莫中天本就有此打算,温钰腹内雷鸣阵阵,无力心道,饿死了他,一了百了,也便不用再顾忌他能不能进出结界、泄不泄密。

      温钰拖着病体又被饿得心慌气短,却硬梗着口气不愿出声求助,这方圆十里想必只晏清江一个活物,白日那乌龙刚过,此时再让他直面那做事直白单纯的少年,他便更加不大情愿了。

      好在后巫族的夜与外界并无不同,璀璨星子悬于苍穹,犹如一把细碎的银沙撒落砚台之上,倒让他不至于无事可做。

      他假装夜观星象,却抑制不住肠鸣,“咕噜”一声拖了长音,还围着神树绕了三绕,不无意外地惊动了在树上盘腿打坐的晏清江。

      不谙凡间世事的少年,从树上飘然而下,长袍随风鼓动,身姿潇洒,他落在温钰面前,疑声问道:“公子可是在唤我?”

      “我——”温钰嘴角一抽,心说他这半辈子攒下的寸劲儿都得搁今日用完似得,简直怕甚么来什么。

      他说完一个“我”字,便住了嘴,晏清江也不催他,只安静等着,微微偏着头颇有耐心,也不急。

      温钰与他一双澄澈双眸对视半晌,终是叹了口气,对着他服软似地垂头哑声无奈道:“饿。”

      晏清江双眸愕然睁大,似是不明白“饿”所谓何物。

      “饿就是——”温钰一句话未说完又卡了壳,他认命地大手一抹脸,强提了精神,直接伸手比划,跟与十几年前跟适才启蒙的温沁如对话似的,他饿得眼冒金星,思路却是不乱,从脖子比划到肚子,动作流畅有条理。

      晏清江偏头瞧得认真,眼睫一眨不眨,似是学堂里最好学的孩童一般。

      温钰比划完一通,愣是让他的专注模样给逗笑了,他对晏清江不经意间低柔了嗓音,垂了两手笑着道:“你们族中,可有什么是能吃的?”

      晏清江眨了眨眼,默然思忖片刻,仰头往繁茂的枝叶间偏头探了探,眉眼弯出清浅笑意。

      他振袖一跃飞上巨树横出的枝桠之上,躬身在枝叶茂密处寻了两颗外皮犹绿的果实,又飘然落回他面前。

      晏清江自打十四岁守在这巨树之上,便未与人多加交谈,会来树下的唯有族长与莫中天,及他寻到的受了神谕之人。

      他显是六十余载未曾打过这果子主意,捧着个果子亦不知如何食用,只得用双手托着凑到温钰面前,姿态恭敬地跟上供拜佛一个架势。

      温钰从他掌心取了个果子,拿指肚蹭了两下,那果皮绿得他简直连张嘴的勇气都欠缺。

      晏清江见他动作犹豫,疑惑问道:“不能吃么?”

      温钰让他那期待中明显落了些失望的眼神盯得心底都生出了愧疚,闭了闭眼,视死如归般地张嘴就啃了口,只一口便几近阵亡。

      酸......太酸了......只怕吃完这一个,就可以直接轮回了......原来神树的果子与凡间果树结的果子也无不同......

      温钰酸得呲牙咧嘴,晏清江瞧他表情如此痛苦,茫然不解,又诚恳又自责地仰头又道:“不能吃?”

      温钰哭笑不得,只好解释给他听:“果子没熟,不能吃,甚酸。”

      “酸?是什么?”晏清江更加不解,视线在温钰嘴唇与果子间转了几转,眨了眨眼,一脸懵懂地探头,伸舌在温钰啃过的那处舔-了-舔,温钰眼瞅他动作,便又瞬间僵成了一块人形树桩。

      “唔......”晏清江咬着舌尖深皱眉头,连凤眼都挤成了两条线,表情比温钰还痛苦,温钰哑然失笑,手臂缓缓往回收了收,暗暗将那被啃了一半的果子捏在手心之中。

      “你去树上找个红的,或者黄的。”温钰只当他是刚启蒙的温沁如,跟教孩子似地说,“只是有一点,不要绿的。”

      晏清江点头应了声好,飞身上树,在几根枝桠上四处跳来飞去翻检寻找,童真得像是个大孩子。

      片刻后,他当真捧着几个色泽艳红的果子又转身回来,凤眸颇有些忐忑地眨了眨。

      温钰瞥了他一眼,换了另外一只手,取了一个啃了口,在晏清江期待的眸光中笑着道:“这个是甜的,可以吃。”

      “好吃?”晏清江懵懂反问,他见温钰点了头,便又想凑上去舔,温钰眼疾手快一收胳膊,让晏清江舔了个空。

      晏清江遂不及防让他那么一闪避,颇茫然地眨了眨眼,温钰不自然地清咳了声,偏头道:“不是还有几个么?你吃其他的。”

      晏清江双唇微抿,愧疚低声道:“还不知你得被捆在这里几日,我方才见树上红色的果子并不多。我不用吃,只想尝尝味儿,这几个也留给你,不然会——饿,可对?”

      温钰闻言心里便陡然又软了三分,心道这见鬼的地方原还是有如此一位通情达理的人,他笑了一笑嘴角一动,感激的话还未出口,只见晏清江突然脑袋一低,伸舌直接往他指尖儿探了过来,温软舌尖一卷,便将他指上沾到的果子汁水舔走了!

      温钰:“?!!”

      他瞬间犹如从头到脚被轰了个雷,面上笑容“咔擦”一声裂了,炸得半晌回不过神儿。

      晏清江舔完又抿唇回味了一回味,竟弯了眉眼掩盖不住惊喜道:“原来甜是这个味儿。”

      温钰只觉少年那一笑,将他被困此地的满心愤懑与委屈都尽数驱散了。

      *****

      温钰吃了几个果子,只觉精神已然好了许多,想必神树的果实亦天生带有些仙气。

      他被绑树下动弹不得,左右无事便又靠着树干补了一觉,他连日奔波又大病初愈,身体本就虚弱。

      这一觉睡至破晓十分,晨光微熹。

      他久站不动,两腿血液不通困顿酸乏,左右换着踢腿跺脚,却不想又惊动了晏清江。

      晏清江活了将近七十余岁,第一次与一凡人相处如此之久,大为新鲜,便不由时刻关注他一举一动。

      晏清江见他举止古怪,挥袖从树枝上飘然而下,立在温钰面前,理所当然张嘴便道:“又饿了?”

      温钰啼笑皆非,跺着脚解释说道:“站久了,腿麻。你能撤了这法宝,让我活动活动可好?反正我也逃不走,有你看着呢。”

      晏清江也不多话,挥手收了银白缎带于袖中,温钰身子没了束缚,直接便要扑跪下地,晏清江伸臂来拦,架了他飞身上了树,坐在一只横出的粗壮枝桠上,掐诀给他通血脉。

      温钰两手撑着树枝,低头只见晏清江散着一头乌发,柔软垂顺,侧脸认真无邪。

      “这树,是通往天上的?”温钰觑着他发了会儿呆,抬手摸了摸身下巨树的树干,他已窥得后巫族太多秘辛,反正已是不可脱身出去,便无了顾忌,捡着重要的,想问什么便问了。

      晏清江与他恐怕想到了一处,他问什么他也答。

      “通往神界的。”晏清江头也未抬,直白道,“封神大战后,撤了封神台,才有的上天路。树冠上接十万八千级台阶,每上一层便去一层体内污浊,待上得所有,便能用清气替换浊气,真正脱胎换骨,登临神界入口。”

      “你可有上去过?”温钰仰头,别说台阶,他连树顶都瞧不见,他抄着两手斜靠背后枝干,藏在袖中的十指微微动了动,心下虽有了定论,却仍半信半疑道,“可别只是个传说,你后巫族可就白守了。”

      晏清江也不怪他妄言,只道:“我只可上至树冠,树顶之处的升天阶,后巫族人皆不可走。千百年前,我族与神界订有契约,以守界接引飞升修士换取我族长居在此清气鼎盛之地,换取我族族人将近三百岁寿命,免疾病免困苦。这又怎可能是传说?”

      温钰闻言,掩不住惊讶,晏清江的七十余岁放在凡间,的确是比他还小的年纪。

      他日前一直高烧不退,昏昏沉沉,今日思绪清晰,闻言便心头一动,试探问道:“你的名字,‘清江’二字,又如何写?”

      晏清江道:“左偏皆为水,我五行喜水,便取名‘清江’。”

      温钰恍然大悟,他卦中那个“水”,指的竟是眼前少年——晏清江!

      “清江,你与他多说些甚么?!”温钰正捋着一脑门官司,久违多时的莫中天不知何时到来,他立在树下大声嚷嚷,嗓门震天,“你居然还带他上神树,都给我下来!”

      晏清江轻笑一声,揽着温钰飞身飘下,温钰体型比他大上一圈不止,被他揽在怀里别扭至极,身子都是歪斜的,待下了树,他便赶紧站直。

      莫中天撸着袖子,一脸得意,伸指戳了戳温钰的眉心,戳得他不由皱眉往后仰了头,这才鼻孔朝天,骄傲道:“老夫终是不负众望,找到了两全其美的法子——即可堵住你的嘴,亦可让你出后巫。”

      “哦?”温钰梳理袖口,随意问道,“说来听听?”

      “小子,便宜你了,”莫中天白眼一翻,冷哼出声,“我后巫族人,与神界订有契约,既出后巫,便不得再言后巫之事、神界之事。”

      “阿叔的意思是......”晏清江眨眼顿悟,插话道。

      “不错,”莫中天朗声大笑,“只要让他入我后巫族谱,便自然得守契约约束,出了后巫,便是想说也难开口。”

      温钰闻言不知为何,脑门中顿时浮出斗大的俩个字——入赘!

      “小子,跟我走吧,族长要见你。”莫中天一手提住温钰后衣领,脚一蹬地浮空略出近十丈。

      温钰还未有机会挣扎,便已与晏清江隔了老远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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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四日(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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