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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

  •   故事中,他和她是双方父母共同的友人介绍认识的,俗称相亲。
      他宣称对相亲对象的要求是必须是本地人,个子一米七以上,本科生;她没提要求,但众人一致默认她的眼光是极高、极挑剔的:此前她相了不下十个,说出去个个条件都不错,却没一个成的。
      在媒人看来,她符合他的要求,而他是相当优秀的,经得住她的挑剔。媒人就给牵了根线,促成了一次相亲。
      两个人皆二十六,已工作好几年。叫男孩女孩显扮嫩,叫男人女人又卖老,暂且叫他青山、叫她绿水罢。
      见面的感觉挺模糊,说不上好与不好,明朗的是这次相亲费劲了周折。
      青山和绿水是同城人,却都不长驻家乡,以后在家乡安家的可能性也极小。青山念的是军校,毕业后即有了军官头衔,留驻南方沿海某市军方工作,部队纪律严格,他所在的职位任务繁重,他又是觉悟高且肯踏实做事的个性,休假不易。
      绿水则是典型的北漂者,牟劲儿打拼,平日里忙得够呛,大多数时候,周末及假期都与她无缘,更不要说请假。
      何况他俩都离家颇远。
      趁着青山12月份回北方办事的契机,绿水的父母让她回老家跟青山见个面。
      绿水刚下定决心结束了一段坚持多年的暗恋,身心俱疲,百般推脱此事,见父母不肯动摇,便在聊天软件上跟青山坦白了自己的情况。当初,她就是奔着那个人才只身闯北京并慢慢爱上了这个城市。
      鉴于两个人已经网聊过一段时间,每天聊三五分钟,虽浮于表面但终究处于“保持联系”的状态,说什么都挺方便,这次的坦白不至于太尴尬。
      青山常年在部队,对相亲充满期待,见她无意就顺着话讲,不想见就不见吧,他不是腆着脸求人的人,理智回归正位后又改了主意,遂把自己放在一个极低的姿态说情愿为未来争取一个见面的机会。
      绿水不好说什么了,允诺说好。她生性自信,被生活打磨得自卑到令人费解的地步,并不是高高在上的那款。她没那么大架子,也抱了私心,或许那个青山真的可以让她重燃对于爱情的渴望呢!常言道,治愈上一段感情的良方是开始一段新恋情,她虽不敢苟同,但也存了试试的心思。相过那么多,不多他一个,况且青山跟他们还不一样,他出现的时机刚刚好,实在不应太苛刻。
      他的行程排得很满,要先去临省参加一个拜把子兄弟的婚礼,那时候还没有禁酒令,多年不见的几个人又是哭又是笑喝到酩酊大醉,他醉醺醺地赶火车,回到家洗把脸,迅速购置了一套行头才勉强没错过约会。
      她也不轻松,她的大姨妈一向爱凑热闹,越是出远门越是要折腾得她死去活来,工作是不能落下的,她忙得来不及买身像样的衣服,穿着工作装,捏着绿皮火车站票急匆匆赶车,从上午站到天擦黑,还好,中途有好心人给她让座,她才不至于站晕过去。第二天顶着国宝级别的天然眼妆去赴约。
      地点约在小广场,后来转移到一家不足十平米的奶茶店。
      这一见,表面看来相当随意,实则相当正式,双方父母都有悄悄出席,各自坐在车里隔着玻璃打量。
      千里赴约的过程绵长艰难,这一面却是见得匆匆:青山要在两小时后赶回南方。
      这场评估与试探持续了两个小时,
      青山跟家里人讲,说感觉挺好,没发现明显的大城市女孩惯有的毛病,就是开口闭口讲普通话,不讲当地方言,这点让他觉得拿乔。
      他清楚,符合他要求的适龄女孩不多,摇摆在拒绝与接受之间,终有些许犹豫。
      想了一会儿,想到女孩跟他坦白的身体状况,他敛了笑,以非常平淡的口气告诉家人,她身体不怎么好。
      相亲对象的身体健康状况是值得考量的,对于不能常守在伴侣左右的军人来说,更是如此。
      青山的家人数落他,说你看人家女孩子记得给你带小酥饼作见面礼,多懂事!你怎么就不知道带点什么呢!礼节上欠缺了吧!不喜欢就算了,喜欢你就去追,过了这村没这店。
      青山赧颜,一来时间紧张,二来他的心思没那么细腻。
      青山不知道他的形象在绿水那里的分值不高。正如绿水完全没察觉出自己用普通话跟青山交谈有什么不妥。他们都漂在外面,跟长辈交流用方言,她认为两个刚回家乡的年轻人用普通话更畅快些。
      绿水是在北京生活惯了的,周边多是时尚的人,乍一见青山觉得他略土气,旋即认定这是种特定环境下难得的质朴。同时也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即一时半会儿还是无法释放自我,无法彻底放下她的暗恋对象,别人好或者不好,土或时髦,在她眼里都没太多意义。
      绿水的家人没放弃问起青山的机会。
      绿水半真半假地笑,说媒人不是介绍说他一米八七,皮肤又好又白么,你们也见了,约莫一米七八,黑皮肤,痘肌,我很好奇,我没做要求,媒人怎么就主动提起这些,还都给说反了。她仰望着天花板补充转折,不过他像是靠谱的人,三观很正,思维活络,内里比外表前卫很多,笑起来很暖,挺阳光乐观的,是军人该有的样子。
      绿水的家里人劝说道,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都老大不小了,再不嫁就成老姑娘了,别挑了,再挑挑花眼了,差不多得了,人家哪点对不起你,有正式职业还是个军官,你这给人打工的,没有铁饭碗可以端,有了上顿没下顿,病了残了哪家公司会要你。
      绿水心有不快却终究没出口反驳。她离家后尽孝道的机会有限,不会怪常年呆在小城的父母把所有的非公职人员都称作打工仔。况且她的确是。
      在北京,她不乏追求者,虽然她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魅力,但总有些男男女女送予她一些溢美之词,譬如温柔、淑女、善良、有教养等等。她想找个伴儿不难。
      她能理解家人的苦衷,她生病的事把家人给吓着了,一个人漂在外面没人照顾,需要做紧急手术了连个签字的人都没。家人不想让她嫁在遥远的大城市,想让她找个他们知根知底的人平淡过一辈子,图个安心,也想让子女守在自己身边。
      绿水明白,若是她不愿意这个,不久之后又会有下一次相亲,直到她定下来为止。
      这场注定会有后续的相亲就这样匆匆落幕。青山和绿水各自回到工作岗位,日复一日不咸不淡地联系着。
      马上就到了农历年,两人又是难得都能回家过年。青山一家人在某生态园办家宴,家族二十几口人几乎全部到齐。
      青山问绿水:你要不要来?
      绿水反问:我该不该去?
      青山笑答:没有该不该。你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全凭你高兴。
      绿水又问了自家人的意见以及青山家里人的意见,大家觉得她去比较好,她就去露了个脸。
      这就是跟青山家族里的人正式打过照面了。
      据青山讲,他们对绿水是赞不绝口的。这个准儿媳算是认下了。而绿水的父母早把青山看做了自家女婿。
      青山极少回家,一回家应酬就多,何况是赶上过年的当口,两人见面的机会既少又匆匆。年后一别,又是若即若离的联系,断断续续,却也从未中断。
      五一青山又回了次家,绿水的父母把绿水给召唤了回去。
      青山起大早带着朋友去火车站接绿水。早餐是在青山姨妈家的包子铺吃的,吃完早餐,青山端着碗去里屋刷干净,姨妈在那儿扯着嗓子喊,让妮儿刷。正犹豫要不要跟进去瞧瞧的绿水脸一红,跟进了屋,青山撸好袖管,露出一脸笑说,我来就好,水冰,出去等我,别弄脏了你衣服。
      绿水来之前新买的高跟鞋不合脚,走一步疼一步,不得已扶着青山,青山顺势握住了她的手。
      五个多月来他们第一次牵手,青山只觉心间一荡,人酥软得十分舒服。这一抓着,他就不想松手了。
      青山是个很会来事的人,话说得漂亮,事做得体贴周到。绿水又是个缺了半边心的,对这段感情没抱多大希望,青山怎么开心她就怎么来了。绿水的另外半边心用在青山的家人身上,她预料到自己是没个定数的,不想把对方家庭过多牵扯进这段感情里,以免日后分开时尴尬。但势不可逆,她努力想着补偿。
      就这样,大家相处起来一派和乐融融。
      在长辈眼里,青山是极为孝顺懂事的,这已经成了他从小到大的重要标签。他一回家,就有很多事情堆积在一起需要他去完成,像是帮七大姑八大姨的孩子看孩子,挨家挨户看望各家族分支的祖父母一类,他始终是忙的,但会尽量抽出时间来陪绿水,所以有了五一假期凌晨时分的压马路活动。
      两人所住的小区隔着三条街,不远不近的距离,步行要走半个小时。
      青山送她回家,自责说自己不会开车,让她跟着他受苦了。
      他说的是掏心窝子的真心话,脸上的歉意和真挚也是真的。
      两个人对开车皆心存恐惧,青山沉吟片刻,对绿水讲,不如你去学车吧,我目前没时间和合适的条件去学,你学了咱们就买车。
      绿水心里有一丝不快,这不快一闪就消失不见了。她担心的是有些事情,她跟他以及他的家人的想法并不是那么一致,不是对错的问题。但她又心知任何感情都需要磨合。
      她是很能想得开的。
      尽管她极度怕车,更知学车是早一刀晚一刀的事儿,再怕也逃不掉。再说,青山确实忙。
      即便是他不要求她学车,她也会主动去学的,但被要求了,心里会倏一下冒出点苦意来。
      他坚持要送她上楼。面对分别,此刻的他有种必须要说些什么的冲动。
      一咬牙脱口说军嫂承担的比普通人要多,军人更应该疼老婆,他承认自己有些大男子主义倾向,但绝对会给予绿水足够的尊重。
      在楼道里不甚明亮的灯光的映衬下,他的眼睛亮得照人,流转着水玻璃一样的光彩。
      她突然觉得,他其实挺帅的:符合三庭五眼四高三低的美人标准,大眼睛长睫毛尖下巴,还有仿佛永远都笑意盎然的一张脸,以及与笑意形影相随的深酒窝。
      青山的话说得朴实隐晦,绿水却是有点慌了,她是没想过他们之间会有未来的,但也不全然是逢场作戏,她无时无刻不在期待自己爱上他的那一刻的到来。
      尽管这一刻迟迟未至。
      她心里涌上愧疚。她怕自己有朝一日伤害到青山。伤害到这靠谱、上进、个人格魅力满满、正能量爆棚、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多少年来,她的眼里心里只有她暗恋的那个人,尽管自知特别傻,但她甘之如饴,并自诩忠诚。
      曾有人追了她六年,只过了一年,她就再也想不起那个人的长相和名字了。她怕了自己的无动于衷。
      她有时候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去了爱的能力。
      在愧疚的驱使下,绿水想方设法对青山好一些,再好一些。让他开心一些,再开心一些。
      短暂的几面后,又是长时间的离别。
      青山感受到了日子的难熬,哪里都充斥着混合着甜与苦的想念,像是道拔丝苦瓜。
      他谈过几次恋爱,可从未像喜欢绿水那样喜欢过谁。他开始憧憬他们的未来的生活,使劲浑身解数对她好,为她做的每件事都是“我好喜欢你”的表达。
      青山提出了订婚的邀请。一面强调他的自尊,一面日日磨,只期望她应下来。他没有办法,感情烧得太烈,他迫不及待要结婚。
      一切来得太快,绿水的本意是拒绝的。
      她觉得时机未到,尽管那时候她挺喜欢青山的,把他摆在未婚夫的位置上对看待,也不再纠结于以往的暗恋对象。但她觉得这喜欢不是爱,太脆弱了,撑不起婚姻的殿堂。
      她心里是惧怕的,单单是一份没有回应的暗恋,就将她折磨得死去活来,自此谁再谈起爱情,她都是一副寡淡的模样,她怕自己投入不到有爱的婚姻里去,更怕投入进去了再也拔不出来。
      她渴望找回自我,又怕找回了再失去,这是她早已丢失了的。她怕爱。
      绿水的家里人听闻青山有意结婚的事情后很高兴,得知她拒绝的意图后大发雷霆。绿水想着,她在合适的时机与年纪与青山相遇,又终归是挺喜欢他的,他的家人对她也挺好的……
      要么……就订下来吧。
      这个决定遭到了她在北京的同事及朋友的一致反对。他们甚至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有的男朋友。的确,她相亲太多次,多到让他们不把她口中的相亲当回事。
      这时候他们着急了,急着给她做思想工作。
      朋友反问她很多问题,问他爱你吗,他对你的喜欢能持续多久,你没跟他深接触过怎么知道他信不信得过;北京追你的人那么多,帅的高的体贴的有钱的对你好到骨子里的,你就没一个看上眼的么,你为他放弃这边的一切值得吗;你的事业、你的朋友圈、你的资源都在这边,你愿意跟他去一个陌生的小城市讨生活么,到了那里你的工资也就够你糊口的;他人在部队,能自己掌控的时间少,你以后一个人工作带孩子累死累活的,哪点比得上在北京找一个能多陪陪你的;他没车没房没存款,你太理想化了,生活会给你重重一击……就算这些不是重点,你看看你现在的状态,哪有一点陷入爱河的样子,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理智一点吧,婚姻不是儿戏,别对不起自己,没人会因此感激你,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啊……
      连珠炮似的问题,她一个答不上来,勉强答出一个就会遭到更猛烈的抨击。
      她没有被撼动。
      可能他们说的都没能真正戳到她的点吧,其实她自己也不清楚那个点究竟是什么。她知道他们是为她好,尽管她有太多的割舍不下,但她去意已决。
      订婚那天是他的生日,他开心地讲,她是他最好的礼物。
      订婚当日,下了大雨,她经受了一些冷言冷语,心情跌落谷底,她亟需他的陪伴,他终是没时间陪她。
      她很少有需要他、非他不可的时候,这是第一次,但他没能觉察到她的异常,没把她排在日程的第一位。他缺席了。
      她有些心灰意冷的感觉,也有些悲戚的不祥预感,但她终究没太在意这件事情,自己太细腻了,和战友处惯了的他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她知道,不该怪他的。是她没强烈表达并强调出她的需求。常年漂泊的她一个人逞强惯了,偶尔冒出的伤心没什么大不了。
      之后的规划是他先回单位,稍后把她接过去,最多两周。计划赶不上变化,她没能跟他去南方,而是留在家考驾照,一呆就是小半年。他们努力为对方做些什么,但异地面临的变数对于只正经相处过几天的他们来讲有些难以跨越。
      他对她是有一些冷的,他相信来日方长,他们的大好未来还在后面,即便他经常想她想得夜不能寐,而她,却更注重珍惜当下,对他的感情不可挽回地一日日消退。
      心累的她在痛经期间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她梦见自己痛经痛得受不了了,去医院做检查,检查结果是卵巢癌,她跑了多家医院得到的是同样的诊断。她想着趁早做点想做的事,短时间内能实现得了的那种,想来想去想到她这辈子还没正经谈过恋爱,没尝过被人发自内心地宠着的感觉,想着出去走走,走哪儿算哪儿,遇见遇不见的就那样了,碰碰运气。收拾好东西要走了,忽然就想起她有男友了,还订婚了,她在梦里醍醐灌顶一样冒出一种想法:这不算是精神出轨吧?就给吓醒了。
      绿水潜意识里的渴望让她好好自我反省了一番,反省的结果是在不惊动家人的情况下,先悄悄分开一段时间试试感觉。
      她的这番话把他伤得透透的,他拒绝分手,痛苦不已,认定了自己让她留在家里学车是个错误的决定。解释说她之所以觉得感情日渐平淡,是因为原来把感情都聚焦在了对方身上,后来分给双方家庭了,很正常的。
      她笑了笑,不置可否,接受了这种解释。
      她对这段感情有失望,但从来没为自己和青山订婚的决定后悔过一分一秒。
      等她考下驾照,他就把她接到了南方,他心疼她曾受过的苦,给她找了住宿条件很好的房子,让她休息一段时间再找工作,处处为她着想,努力对她好。
      他们所在的城市交通不便,她来到这里才明白,他让她学车,是有他的考虑的。
      在陌生的城市,她只认识他一个人,她试着用脚步丈量这个城市,试着熟悉、喜欢这个城市。
      依然有人找奇葩理由与她搭讪,她跟他开玩笑说:“我住你的用你的,对外一概宣称有主了,然后你十天半个月来这边一次,匆匆来、匆匆走,我像不像被你包的小情儿?”
      青山直乐,说他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
      绿水自然知道他做不出。她只是说不上快不快乐。为了生存及生活,她找了工作,把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但每次回家打开灯,看到空无一人的房间时,她都下意识去找他们在热恋的迹象。
      他说他没特地抽空去陪她,是想让她尽早适应一个人的状态,他们是奔着结婚去的,他可能没那么多时间留给她,不想给她先热后冷的感觉。
      她是理解他、心疼他的,他工作一向拼命。
      青山不断向绿水表明领证的意愿,她一概含糊带过,他问为什么,这时候她会摸着他的脸说,没有为什么,婚姻是大事,时机到了一切会顺理成章的。
      他露出委屈的表情问,什么时候才算是时机到?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感受不到么?感觉这段感情一直是我一个人在坚持,我一旦说不,咱们就断了。为什么你心里有一块是对我封闭的?咱们结婚吧!结婚好不好?
      她张张嘴,想反驳些什么,她想反驳很多,反驳说一个人的坚持需要另一个人的妥协与配合,她也是在坚持,不,感情不应该用坚持来形容。为什么她深爱着一个人的时候,比起他能给她什么,她想得更多的是她能带给他什么。
      她没有反驳,放缓了语调安慰他:我还没有着急,不怕光阴催人老,你这年纪越大越增值的潜力股着急什么。
      他固执地讲:我就是想结婚,等不及了。
      她讲:究竟为什么不现在结婚,我不说,你心里也是清楚的。
      他说:我真不懂,你讲明白。
      她握住他的手,讲:我是挺喜欢你的,但是到了一个高度之后,再也喜欢不上去了怎么办。
      他低了头:因为我就是这样的啊。我变不了更好了。
      她知道这类话伤了他的心。她换了种方式去引导:你总是说你爱我,我觉得你误读了自己的本心。
      他反驳:你觉得只是你觉得,我就是爱你啊,我想得很清楚了,我要跟你结婚,只等着你答应了。
      她摇摇头,说我们现在这样不好么?我挺知足的。
      他斩钉截铁地说不好。
      她没再说什么。
      晚上,青山又把结婚的事儿拿出来说。
      绿水抱住青山,说:我们两个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你希望我会做饭,我就学了,在我做饭的时候,你会有从背后抱住我的欲望么?
      青山捏住她的手指,放在嘴边轻轻触碰,他目光里露出怜惜,说:让你跟着我受苦了。我想要的是简单的生活,不是亲来亲去,你侬我侬。
      绿水嗯了声,说睡吧,明天还要早起,第一百零一次补说了珍惜当下四个字。
      他习惯于讲来日方长,她总担心着时日无多的万一。
      他能力超群,觉悟甚高,如果国家和人民需要,他会是第一个冲上去,舍小家为大家的人,她为他骄傲,又无时无刻不在担心意外的发生;绿水知道青山心里特别在意自己,也知道青山一有时间,肯定是会优先考虑和长辈父母兄弟朋友的,了解在青山眼里,他们有一辈子的路一起走,胶着不急于一时。
      她是他最亲近的人,也是他最先牺牲的人。
      他们很快完婚。婚前婚后的生活没有多大变化,相处的甜蜜有之,分离的苦涩有之。有变化的是,绿水觉察到她已经爱青山爱得很深了。在她还未察觉到的时候,她就已经陷入了爱的漩涡。
      他有着太大的魅力,她早该知道自己无从抗拒。
      他们终究还是有太多想法不一致,绿水喜欢挨着青山入睡,希望在做噩梦惊醒后,可以抓住枕边人聊以安慰。但青山不喜黏黏糊糊,床很大,他习惯抱着大狗布偶背对着绿水侧躺,他们中间远得足可以再容下两个人。沉睡中的青山被打扰时会止不住本能催化的怒火,更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闹过小性子,推开过绿水,说过一些伤她的话。醒了,记得时是各种道歉,不记得时便是一脸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无辜。
      青山曾说过想要个儿子,受过高等教育的她便立志要生个儿子,是女儿统统打掉。她的身体因为早年糟蹋坏了,意外流产了两次,又背着青山打了两次胎之后彻底失去了生育的能力。
      生男生女对她来说都一样,其实,她更喜欢女儿,但似乎大家都希望她生个儿子。她不想让任何人对她失望,特别是青山。
      她知道她错得离谱,做了难以饶恕的事情,他们之间已经有了隔阂和硝烟,尽管一次也没有真正争吵起来过。试管什么的,成功率低,也已经超出他们的经济能力。
      这段感情深切、绵密、割舍不断又破碎得厉害。
      她整夜整夜地失眠,身体的各项指标都开始不正常,她不想成为他的负累。她能给他的太少了,越来越少。
      绿水知道青山超喜欢孩子,为他勾画了一个没有自己的未来画卷,幸福的三口之家,然后放下狠话,彻底伤了他的心,离开了他。
      她除了一颗心和满腔爱意,没有什么能留给他的了;她除了无可奈何和那块青山送给她的定情玉,也没什么可带走的。
      一个执意想走,一个在犹豫要不要挽留,故而了结这段持续了一年多的婚姻不难。
      绿水没回家乡,也没去北京,她去了她不熟悉的城市,很快便再婚了。
      她知道他肯定会找自己,也知道他再也找不回了。
      青山听到这个消息后痛苦至极又愤怒至极,很多话想说又没法说。还在犹豫要不要复婚的他,毅然决然地跟一位军政领导的女儿结了婚。
      要证明什么似的,他在他的能力范围内,对他的妻子非常好,以前他和绿水经历过的磕磕碰碰,他都小心避免,他刻意让自己过得很好,一心一意对待妻子,再没打探过绿水的消息。
      很多年一晃而过,不待青山回过味儿是怎么过的,时间就嗖嗖嗖地过去了。
      跟妻子闹矛盾了青山会感到极度疲惫,会想到绿水的好,很多很多的好,想到绿水没跟他闹过脾气,他甚至想象不出他们两个吵架的样子,但这想法被他强行遏制住了。再想他就会愤怒,会恼火,会感到痛苦,尽管不明白这痛苦的根源究竟来自于哪里。
      更重要的是,他学会了珍惜当下。
      他爱妻子,宠妻子,会在入睡时握住妻子的手并成了习惯,睡梦中触碰不到妻子会大叫一声醒过来,争气的妻子给他生了个儿子。他们组成了幸福的三口之家。
      得知绿水死亡的消息的时候,刚执行完任务,疲累至极、又困又饿的青山正在自家桌边吃夜宵。挂掉电话,一大颗泪毫无预兆滚到了热汤里,满桌的美味佳肴、汤汤水水他再咽不下一口。
      贴心的小儿子问爸爸你怎么哭了,他接过小儿子递过来的纸巾,把小家伙抱到膝盖上紧搂了一会儿,埋着脸跟妻子讲,用眼太久,眼痛,随后一手遮着眼睛,一手抱着儿子去卧室假装翻眼药水。
      绿水已离世近四个月,没人告诉他。当年他得知她再婚消息的时候,也是过了近四个月。
      他错过了她的婚礼以及……葬礼。
      为了顾及妻子的感受,葬礼他没有出席。
      给自己找了无数不去的理由,后来他还是去见了绿水再婚的对象。
      那个男人是位非常普通的老百姓,在一个汽车配件厂商那里做销售,青山见他的第一面,正撞见他涎着脸对顾客点头哈腰,眼里的光让人分不出是过于老实还是太精明。
      死了老婆的他看起来精神居然还不错。
      青山的怒火蹭蹭上窜。
      青山借着抽烟的机会跟那男人搭了两句话。点着烟了又想起他已戒烟多年。原因就是他一抽烟就会想到绿水。
      他一刻也不愿想到她。哪怕是一个念头。
      在他们初次见面前,他曾在网上问过她:男生做什么会让你反感?
      她说:想不起来,抽烟算么?我闻见烟味会嗓子痛。
      由于工作压力和烟瘾,他抽烟抽得特凶。他们在一起后的某一日,她跟他讲:我对你没什么要求,只是烟、你能少抽一点么?咱妈和姥姥让我劝你戒烟,我没有办法,我劝会显得我不理解你,我不劝好像我不在乎你,我有些为难,我只是给个建议。你能不能在烟瘾上来的时候,想想他们,想想因肺癌去世的姥爷?我担心你。哪怕是在我们备孕期控制一下量都可以。就怕赶巧生出不健康的孩子,一个畸形儿会影响到三代人的幸福,是对生命的不负责和不尊重。
      青山自他们结婚前就信誓旦旦地答应绿水说戒,说不戒烟就不结婚,到他们离婚了他也没把烟给戒掉。
      他们离婚了,他反而彻底戒了。
      青山抽了两口便掐了烟,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眼前这男人他怎么看怎么不爽,嫁给他是绿水看走了眼。
      青山按捺着反感,着意打听着绿水和那个男人的事。
      他想,他真有可能是不了解绿水的,探知不到她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就像他怎么也想不到绿水会跟这样一个男人结婚,呆在多雨且陌生的南方,过着一种和她的气质完全不搭的清贫生活,与一个与她不相配的男人相濡以沫十多年,还貌似挺幸福的样子。怎么可能?他想不透。
      让他咽不下的一口气是,绿水的死是一次毫无预兆的医疗事故。医院赔了一大笔钱,有点经商头脑的男人用这钱经营起了小作坊,不到五年,将它办成一家颇具规模的制造公司。
      青山进一步知悉,男人原本就是个小老板,而他们从相知到结婚的故事更是俗套得没有半点美感,碎了绿水在她心目中的女神形象。后来男人破产了,做了销售。开办制造公司算是他东山再起。
      青山继续关注着那个男人,发家后的男人不好好经营生意,不缅怀他早逝的妻子,跑去追星,念名牌大学的MBA,还迷恋上了一个嫩模!宠她宠得上了天,被骗得团团转,几乎要散尽家财,搞到后来,竟然还冒出妻女来,因为重婚罪吃了一年牢饭。
      一种恶意的快感和割心的痛感让青山唾骂着那个男人。他笑绿水的傻,跟了别人十多年,居然不知枕边人已有妻女。他想想绿水要是没走那么早,这出闹剧上演起来该有多热闹。
      出狱的男人跟妻子重新在一起了,两个人开了个名叫“好好过日子”的小餐馆,妻子是成都人,很能干,还兼卖早餐,餐馆位置不算好,但生意红火。
      青山去南方出差,又休了一周的假,独自一人去南方那座城会会那个男人,他不想再惦念着过往,但始终有什么东西阻止他放下这段往事。
      他装作客人天天去餐馆吃,菜做得的确不错,一来二去青山跟男人混熟了,男人乐呵呵的,精神状态依旧不错。
      青山觉得相当滑稽。不知男人知道了他的身份会如何。
      青山跟那个男人喝酒喝到半夜,一个清醒着一个醉大了,青山有意套男人的话,醉大了的男人居然记得事先哄走了老婆,彻底释放了倾诉欲。
      男人跟青山讲,他跟绿水在法律上不算结过婚,办过婚宴,没领证,要赖掉的话不难。他可以不去坐牢的,当时的他还有那个本事,他就是想吃年牢饭静静心。
      男人做了不少混账事,绿水走后的那几年他想代绿水弥补些遗憾。绿水暗恋了她初恋很多年,她的初恋进了娱乐圈,一把年纪了仍徘徊在十八线以外,男人以绿水的名义出力捧了一把并告知了暗恋一事。绿水没考上她心心念念的那所大学,男人就去读了那所大学的MBA。他自己也是老糊涂了,一门心思挂在了一个跟绿水有几分相像的嫩模身上,那嫩模被对头收买了,男人栽了个大跟头……这些都过去了,以后想守着老婆孩子好好过日子……
      青山坐在返程的火车上,感觉自己跌进了一个既狗血又俗套的漩涡,漩涡里的所有人是疯狂的,是理智的,都是浪漫的,又都是现实的,都是卑鄙龌龊猥琐的,又是高尚干净庄重的。
      青山想,这回他是彻底放下了。
      他确实没再费心关注这件事。
      一晃又是几年,二胎开放,青山的妻子又怀上了。妻子问他,想要男孩女孩。青山说,都好,都是我的心头肉掌上宝。不过,老婆大人永远是我最最最爱的心肝宝贝。
      这番话逗得妻子咯咯笑。
      青山心里是想要个女儿的。不为儿女双全,是一种他解释不了的隐秘期待。
      争气的妻子果然又给他添了个女儿。
      日子有争吵、有繁忙和烦躁,也有温馨、闲适和惬意。
      青山偶尔也会记起,他曾经给绿水画过的大饼,大概就是他跟她现在的妻子正过着的那般。他曾跟绿水说,这就是过日子,这才是过日子啊。
      青山过上了他最初设想的日子,不太好不太坏的那种,只是……
      ……再没有了绿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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