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迹部君》暮沉霜

7、逃走的神明

　　“神明大人一定是逃走了吧。
　　偷窥世人的时候被察觉，慌乱地逃走了吧？”

　　“春日孤儿院虐童案”几乎在当日就成功占据了日本各类媒体的头条。
　　12个大大小小的孩子被福利部门的人迅速接管，嫌犯在被抓捕的过程中逃走。

　　网络上爆发了剧烈的声讨，对日本福利部门的不作为，对儿童保护机构的失责，对警方未能抓捕犯人的错误，都酝酿着好似要立刻将这个社会掩没。

　　不过也只是“好似”罢了。

　　只不过是网上看到了虐待孤儿的新闻，然后群情义愤地跟着敲击键盘，然后攻击着高位者，一副看透了社会真相准备去推翻一切主持正义的模样。
　　一夜过去，昨日的那些愤怒那些正义，就会随着早起的困顿，随着今天早点吃日式还是西式，电车很堵，路上捡到了100日元之类的琐事，烟消云散。

　　毕竟，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嘛。
　　能够施舍出一点关心，已经很大方了呢。

　　那些被“拯救”的12个孩子开始寻找各家领养，即将开始新的生活。

　　那么，第13个呢？

　　那个被严重虐待的孩子，那个叫南里时江的小姑娘呢？

　　*

　　迹部候在病房门外，作为证人和举报人，他正在接受警视厅砂青警官的询问。
　　“迹部君为什么会出现在事发现场？”
　　“去找南里时江。”
　　“你和南里的关系是什么，为什么会去那儿？”

　　听到这样的问题，迹部沉默了片刻，缓缓地抬起了眼皮盯着砂青警官。
　　“上周的仓库绑架火灾案，我和她就是当事人。”

　　……

　　警察又问了许多问题。
　　迹部按捺着心中的烦闷和不安，一一作答。
　　直到警察让他提供有关犯人的相貌，说是孩子们太小无法形容准备，他才皱着眉意识到这样严重的一个问题。

　　他惊人的洞察力和自傲的记忆，这时候竟然失去了作用。

　　他居然想不起一丁点有关那个男人的记忆！

　　他的声音，他的相貌，都好像匆匆掠过的幻影，从脑海里滑溜溜地逃走，让人无法抓住。

　　“其实……”
　　砂青警官欲言又止，在迹部的目光注视下继续开口，“其实，有个孩子说了有关那个犯人的事。”

　　“那孩子才十岁，是个女孩，叫广濑美纱子。”
　　“她说那个所谓院长，真名叫K，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把她从北海道绑架来了春日孤儿院，这里所有孩子都是被绑架来的，她们并不是真正的孤儿。”
　　“但是，根据广濑美纱子所说的信息，我们与北海道当地的警察调查了一番，那个地址的确是有一户居民姓广濑，但是他们家中并没有人失踪，甚至……他们说了，根本没有叫做广濑美纱子的女儿。”

　　似乎是外面的风吹得有些大，她紧了紧自己的外套继续说:“还有，广濑美纱子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砂青警官顿了顿，缓声道:“她说，南里时江是女主角。”

　　风太大了，外面砰的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被吹到了玻璃上，咔嚓一声巨响掩过了砂青警官最后一句话。

　　随即而来的是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砂青道了句“不好意思”后走到一边接电话，过了没多久，她就脸色不豫地走了回来。

　　“出了急事，我得回去了，如果南里时江醒了请第一时间转告我。”

　　“什么事？”

　　砂青警官的脚步停下，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广濑美纱子，在十多位警官的面前，突然离奇猝死了。”

　　*

　　不可以说出来。

　　不可以说出来。

　　你的嘴已经被缝死了，用你生命的经脉堵住了。

　　时江昏昏沉沉，失血过多导致的晕眩和虚弱到现在都让她无法睁眼。

　　“我不愿意跟你一样，做他的狗。”
　　突然出现的，竟然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女孩的模样。

　　十三个孩子里面，那孩子并不出众，矮小且微胖，一头及耳的短发。

　　大家都有过逃跑的念头，好几个人都曾实施过，但是都被抓了回来。

　　广濑美纱子最后一次逃跑，是久久的策划。那孩子跑到了街区，然后朝着一家小卖部冲过去，直接夺过别人的电话就想要报警。

　　只不过拨号键还没有来得及按下，就被比她大五岁的南里时江握住了手腕，拿走了手机。

　　“不可以这样，美纱子。”南里时江一遍又一遍地告知她:“要做个乖孩子，要听话。”
　　不然，会死的。
　　跑不掉的，你会死的，美纱子。

　　“不可以这样做，我们要听K的话。”
　　你的结局在书中被写下了，你会死于跑向警车的路上，被大货车无情地碾过。

　　“南里时江！”小小的广濑美纱子却拥有比成人还要狠厉的目光。
　　“你真的成了K的狗了吗！你不想逃走不想家人，那就滚回去做你的女主角，我不要！我要做人！”

　　“不可以，你会死的。”
　　南里时江按着那个疯狂挣扎的孩子，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重复着这句话，直到她们都被K带回孤儿院。

　　原本看到的那行字，从笔记本上消失了。

　　“想逃走的广濑美纱子，被货车碾过，白色和红色混在一起，那平凡的女孩子这会儿美丽得不像话。”

　　这句话像是被最好的橡皮擦擦掉了似的，消失在K给时江的笔记本上。

　　太好了。
　　这次，这次那孩子没有死呢。

　　“太好了。”
　　时江嘴唇颤了颤，吐出这样一句话。

　　睁开眼的第一瞬间，看到的还是苍白的医院布置，消毒水的味道其实很淡了，但仍然一阵阵地往鼻子里钻，让时江没忍住开始干呕。

　　后背忽然插过来一只手扶住她，动作轻柔地拍了拍时江，声音低沉且富有磁性。
　　是迹部。
　　他说出的第一句话就让时江僵住了:“广濑美纱子，时江认识吗？”

　　时江趴在床沿喘着气，听到这个名字后努力将僵直的脖子转向迹部，脸色苍白得吓人。
　　“认识。”
　　她机械地回答。

　　“她在警察局猝死了。”

　　听到迹部的回答后，一股寒气从脊骨开始攀升。时江软绵的身体几乎在瞬间被注入力气，奋力挣扎着爬起来，视线茫然无措地搜寻着整个病房。

　　“书呢？”
　　“那本书在哪里！”

　　迹部拉住时江的细弱的胳膊，控制住浑身颤抖的她:“你要找哪本书？我给你找，你先躺下休息！”

　　时江嘴唇颤抖着，声音也跟着发颤，她很久很久没有再感受到这样的情绪了，这种名为“恐惧”的情绪，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早就被她遗忘，现在却随着广濑美纱子的死亡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似乎是有人在她耳边轻笑着提示什么，时江缓步走回病床边上，掀开了枕头。

　　迹部看到了一本陈旧而华丽的笔记本。
　　它安静躺在枕头下，被那个女孩翻开，还泛黄的纸张却依然是一片空白，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

　　时江却看得仔细，手指用力按着那笔记本，死死盯着书页。

　　“广濑美纱子是个不听话的孩子，没有观众会喜欢这种不乖巧又不出色的角色，连个配角都算不上。”
　　“她该谢幕了。”

　　时江眼前一阵一阵晕眩发黑，嗓子眼像是被针扎一般发紧刺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唯一一个敢大声呼喊“不想做狗，只想做人”的女孩子，却只得到“配角都算不上”这样的评语。
　　然后在观众淡漠的眼光中，在他们漫不经心的视线里，从一个炽热的人，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你身上的伤没好，别乱跑。”

　　迹部有些强势地把她按回床上，她像是恢复了平静，顺从地躺下，漆黑的眼眸定定地看着顶上的白炽灯。

　　南里时江作为这次虐童事件的主角，受伤很严重，身上深深浅浅地印着十一道新鲜的刀伤。

　　“是十一道。”
　　时江喃喃自语。

　　K让所有孩子在她身上划下刀子。

　　在这种地狱，根本没有朋友这种存在。大家都提心吊胆地为了避免被惩罚，为了继续活下去而努力。
　　光是活下去，就耗费了所有精力。
　　根本没有同情，也没有喜欢，只有像狗一样的顺从，K说什么，她们就做什么。

　　K说，辛迪瑞拉就该布满伤疤。
　　那十二个孩子就一个个排着队，用锋利的刀子，用冰冷的锋刃，划开南里时江身上的皮肤，给她留下深深的刀痕。

　　唯独广濑美纱子不愿意。

　　那孩子是最厌恶时江的人，却是唯一没有真正动刀的人。

　　“真丑。”

　　她冷冷看着时江，用刀背划过时江的心口，印下一道白印后又渐渐消失。她又骂了她一句，飞快地丢下那把小刀，矮胖的女孩跑得飞快。

　　她讨厌南里时江，讨厌所谓的女主角，却不喜欢报复她的机会。

　　“景吾哥哥。”
　　时江睁着水浸似的眸子，柔柔看向迹部。
　　“嗯？”迹部回看她。
　　“你养过狗吗？”
　　“没有，怎么，你想养狗吗？”
　　“对的，我突然很想拥有一条狗。”

　　　南里时江也是狗，她也想要同类。

　　迹部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似乎是经过了久久的考虑，最后终于开口。
　　“时江，你要不要跟我回迹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