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GL）》宁远

2、下

　　“汶洁，我马上放假了，10号到家。你工作忙吗？会待在家里吗？”
　　“会在家，最近没有出差，等你回来我们就会见面了吧。”
　　家晶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听起来有些喜悦的跳跃。她说：“那我到家第一个要见到你哦！一言为定！”
　　我笑笑回答到：“一言为定。”

　　家晶已经20岁，在离家有6小时车程的一所大学里上学。虽然距离不是太远，但是每周末家晶都坚持回家，看她一到家就疲惫的表情姐姐有些心疼，但是一见我她就会展露出好看的笑容，咧着嘴笑着露出孩子气的虎牙，我也会回应地对她笑笑，于是她就拉着我没完没了地说着她在大学生活的事情。看着她闪亮年轻的脸，想着当初我看着出生的那个婴儿现在已经都长得比我高了，我已经30岁，是该考虑终身大事了。于是在某次姐姐的劝说下，我去见了一个相亲的对象。对方是个35岁的男人，不算高大也没有英俊可言，但是感觉诚恳老实。姐姐对我说男人重要的不是外表，而是能踏实的过日子。我对那男人实在没有太大的兴趣，但是看在姐姐极力推荐的份上我还是答应交个朋友试试。
　　那天一回到家就看见家晶站在门口，黑着一张脸直直地瞪着我却不说话。她的心思我大概猜到八分，但是不想和她过多纠缠，侧身从她旁边回屋了。她没说话也没任何动作，因为姐姐在她不敢太放肆。我回房收拾了一下，穿睡衣正准备睡觉，家晶推门进来了。
　　“家晶，吓我一跳，你应该敲门。”因为我正换衣服她突然进来，所以我有点尴尬。转过身去把睡衣穿好。
　　“为什么要敲门？你去我房间都不敲。”
　　“那好，下次我会敲。”她有时候幼稚的举动真的会让我有些不想于她纠缠的疲惫。
　　她不吭声，但我知道她有在不开心。我看着她长大的，当然了解她。
　　“唐汶洁，你今天去见谁了？”
　　“我去相亲了。”
　　“为什么？”她果然激动了起来。
　　“为什么要有为什么？”我把扎起的长发放了下来，很平静地说，“我都这个年纪了，当然该结婚了。”
　　“结婚？开玩笑！”她的声音提高很多，这样下去会被姐姐姐夫听到。
　　“家晶，我不知道你在激动什么。”我无力地说。
　　她突然走上来抓住我双肩让我直视她，她的眼神里全是悲伤，甚至有些晶莹……
　　“唐汶洁，你明知道我……”她没有说完。我发现越是长大，家晶反而越是没有了小时候的直白，11岁那年说的喜欢我一直都当是小孩的戏语，以为过个几年她就会对当时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可是这么些年来我看在眼里，明白她对我的感情，但是我就是不想去面对。
　　“你什么？家晶，我累了，想休息了，明天我还上班呢……”我打发她。
　　她慢慢地放开我，却还站在原地，许久她才缓缓地说：“你这样对我，就不该和我暧昧。”
　　“暧昧？”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家晶，你在想什么？暧昧这个词怎么能用在我们之间？家晶，你真的很会多想。”
　　“我就是多想！我就是想不通，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
　　“家晶！我是你小姨！”我终于厉声打断了她的话。
　　“但是我不当你是我小姨！我从来没承认过！”
　　我觉得可笑：“家晶，不管你承不承认，我都是你小姨。你不明白吗？”
　　她不说话了，许久，推门走了。

　　那次对话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忙于工作,直到家晶的假期结束回到学校我们都没有再有机会说话。我想其实这样也是不错的，慢慢的一些事情就会冷却下去吧。
　　公司的经理很喜欢出差的时候带上我一起去，虽然我很不乐意但是也只好跟着他东奔西跑，和那个之前的相亲对象也保持着平淡的朋友关系，至少在我这方是这样做的。忙碌又无聊的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当我回过神的时候我才发现很久了，家晶都没有打电话或发短讯给我。而且周末也很少再回来。姐姐对此有所抱怨，觉得家晶翅膀硬了不着家了。我笑说姐姐就是爱操心，家晶喜欢往家跑你怕她累，这不回来了你又说她翅膀硬了。姐姐叹了口气，然后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汶洁，等你当了妈妈你就能体会我的心情了。”这话听得我一愣。当妈妈？我从没想过……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到了家晶伤感的眼神。

　　有天周末我独自去超市买东西，身边有个男生一直在看我，我余光看见他一直在往我这靠近，弄得我很不自在，我正打算往外走的时候，那个人走了过来叫住我：“小姐，等一下。”
　　这声音着实把我吓了一跳，因为那是不折不扣的女声。
　　“小姐，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能要你的电话吗？注意你很久了想认识你。”
　　我看着她十分男性化的外表觉得很心慌，慌张地说：“不了，不了……就这样吧……”完全前言不搭后语地拒绝了搭讪后我慌忙地结帐，跑出了超市。

　　我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感觉像偷窥者被发现了一样的心慌和尴尬。不想承认，但是那个搭讪者让我想到了家晶，想到了同身为女人的她对我的爱慕。之前我觉得不能接受的是我和家晶的血缘关系，其实说起来，最禁忌的却是性别。我们同为女人啊！
　　我们不能喜欢彼此，我们同为女人，而且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液…… 家晶，你懂不懂呢？你就像我一样，把所有的感情都压抑在心里吧，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就算那份爱恋不会褪色，也总有一天它会随着□□的死亡而泯灭的。
　　无论如何，把它留在心里，成为永远的秘密吧。

　　回来后一直咳嗽，我觉得像是感冒了，不太舒服喉咙也很痛，脑袋一阵阵的晕眩。我打电话给经理说生病了今天想请假，经理在那罗嗦了很久让我心烦，挂了电话出去买了点药，回到家，看见门口歪倒的NIKE的球鞋我就知道家晶回来了。我心里一紧，默默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等到晚上姐姐姐夫父亲都回来了，我才出门，姐姐帮我倒了热水喝问我按时吃药了没有，我看着姐姐微笑地点点头。
　　“家晶回来了，刚还念叨你呢。”姐姐提到家晶语调都提高了几分。我知道虽然姐姐和姐夫对家晶很宠溺，但是对她的期望是非常高的，从小就显得比别的孩子聪明的家晶现在上的大学是一所理科学校中的重点，姐姐姐夫很希望家晶能继续考研究生，继续安心念书下去，将来能出国学习。这些姐姐都对我说过。她说当着家晶的面她不好意思说那些，但是她觉得家晶是她和姐夫的骄傲，她常说很感谢老天给了她这么忠诚又体贴的丈夫和这么优秀又可爱的女儿。
　　姐姐对家晶的期许我不知道家晶她本人有没有意识到，但是我知道不能因为任何原因阻碍了家晶的成长，不能让姐姐失望。

　　“我去看下家晶吧。”
　　“恩。”

　　我习惯性地推开家晶房间的门，却看见她突然藏起了手中正在翻看的相本。
　　“唐汶洁你今天没上班吗？”她问道。
　　“嗯……今天有些不舒服，想在家里休息一下。你又在看小时候的相册啊？”一边说话一边却不禁咳嗽了起来，其实我本不想让她知道我生病了。
　　她果然担心了，立刻站起来去拿外套，皱着眉头说：“你怎么这么不注意身体啊？感冒很好受吗？”
　　我辩解道：“我就是有些受风而已，还没有感冒。”我就是不想让她操心我的事情。
　　“受风以后的症状就是感冒，你还在这里矫情什么？”她强势的把衣服披在我的身上，转身去泡板蓝根冲剂。
　　这样的情况好像她是关心我的长辈，而我是那个马虎生病的晚辈。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我心里有丝温暖的情愫。
　　“趁热喝下去。”她把冲剂递到我面前嘱咐我趁热喝却不忘帮我吹了几下。
　　“谢谢。”我客气道，她好像并不喜欢我的客套。

　　晚上家晶出去了，直到很迟才回来。那时候姐姐姐夫父亲都睡觉了，我给她开的门。门一开她就倒了过来，一身酒味，原来这孩子喝酒去了。我费好大的力气才把她弄回她的房间。把她扶到她的床上，我跪坐在床边看着她，有些心疼。她回头看我，眼神涣散。我起身想帮她倒点热水去，却看她半睡半醒难受地扯着自己的衣领，我叹口气帮她去解扣子，结果她却用力把我抱住，我一下站不稳压到了她的身上。
　　“家晶，家晶……让我起来。”我轻轻地唤，她但是她却完全没有动作，只含糊着轻吟着：“汶洁。”
　　“我在这。”我回答。
　　她却继续叫着：“汶洁，汶洁……”
　　我不说话，也不动，安静地在她的怀抱。我的左脸颊贴着她的胸口，听着她的心脏好听的跳动声，一下一下，好似催眠。我闭上眼睛感受到被怀抱的温暖。多久了，无论什么时候什么事情我都是一个人去面对，其实也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但是就是这样我几乎不知道被拥抱是什么样滋味。原来人的体温可以这么温暖而真实……

　　“汶洁？”她低头看见了我，我和她的眼神对视上，我的心跳加速。我和她身体紧密相贴，这样快的心跳我怕被她察觉到，急忙挪动身子，却被她抱得更紧。
　　“家晶……”
　　“汶洁，让我抱抱你，好吗？就抱抱你，就一次……只一次。”
　　我沉默，也不动，任凭她抱着。此刻我什么也没想，什么血缘什么同□□，我完全都把它们抛到了脑后，我只知道这一刻是如此的让我觉得美好。家晶温柔的怀抱舒服的体温让我留恋于这一刻……不想离开。

　　直到清晨我才离开她的怀抱，帮她盖好被子走出她的房间。她似乎做了很开心的梦，睡梦中嘴角却微微上扬，我看着她年轻清秀的睡脸，心里觉得温暖却酸涩，低下头缓缓地关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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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有太多的意想不到，很多事情总是来的太突然，在这个宁静的午后，姐姐的一个电话让我犹如晴天霹雳，打乱了我一直以来平静的生活，而我和家晶的命运也在暗暗地改变。

　　赶到医院的时候看见姐夫搂着姐姐，姐姐不停地抽泣，我开始极度地害怕。姐姐抬头看到了我，满脸泪水地叫我：“汶洁……”
　　我站在原地，完全不敢去问姐姐。
　　我感觉到身后有人跑来，站到了我背后，不停地喘着气，从这气息中我就能感觉到是家晶。
　　“爸，妈……外公他……”还是家晶先开口了。
　　姐姐掩面哭泣，姐夫阴沉着脸看着我们，没有说话。
　　我有些站立不稳，幸好身后的家晶一下扶住了我。
　　“唐汶洁，你还好吧……唐汶洁？唐汶洁……唐汶洁，你别哭……”她声音颤抖着，轻轻把我搂入怀中。我把脸埋进她的胸中，躲进她的怀里放肆地哭起来。

　　参加父亲葬礼的那天家晶一直陪在我身边，没有人的时候就会拉住我的手。我知道她是担心我，所以我没有拒绝她，但是我也没有心情去想别的事情。那天的天很低，灰蒙蒙的一片。望向远方仍然让我觉得有些睁不开眼睛。
　　我从小没有母亲的记忆，所以满满的回忆中只有姐姐和父亲的身影，当我见到父亲最后一面时，所有的回忆像潮水般地涌上我的心头，想到我生命中理所当然存在的那个人就此离我而去，再也见不到，我克制不住地泪如雨下。家晶一身黑衣，一脸的严肃忧伤，那个样子让我觉得她成熟可靠许多。她轻轻地搂住我的肩膀，温柔地说：“外公在天堂终于可以和外婆在一起了，唐汶洁，我们不该哭泣让外公外婆担心。”这样的安慰话在那个时候听来却是更让我悲伤，家晶抱住掩面哭泣的我，轻抚我的头发，让我有个发泄的小世界。
　　我觉得家晶长大了，就像当年姐姐对我说这样话同样的感觉。

　　艰难地度过黑色的日子，时间慢慢向前推移，一些刻骨铭心的痛总会被冲淡。
　　当我情绪好转，回头算算，我已经32岁了。
　　“汶洁，你真的该结婚了。”姐姐总是在催促我结婚的事情。之前相亲的那男人一直在追求我，我看他也没有当初那么不顺眼了，但是结婚的决心我怎么也下不了。
　　“汶洁，你再不结婚真的会让我担心。”姐姐担心的眼神让我心疼，但是我还是让姐姐给我点时间想清楚。毕竟对保守的我来说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情。

　　“你要结婚吗？唐汶洁？”最关心这事情的其实是家晶。
　　“我只是在考虑中，没有说马上就要结婚去。”
　　“但是……”她一个但是后，没有了下文。22岁的她已经是个大人的样子了，好像自从父亲走后，家晶一夜长大了很多，说话也不像以前那样鲁莽。但是我觉得随着她渐渐的长大，率真的一面也慢慢不见，棱角被慢慢的磨平。
　　“你担心小姨会婚姻不幸福吗？”我很久没逗她了，我笑着，她却没笑。
　　“什么小姨，你对我而言只是唐汶洁。”她最喜欢嘴硬。我看这个话题有点变味于是开始转移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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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结婚也没有多难，面对一个诚恳的男人，浪漫温馨的求婚，是个女人都会被触动。
　　姐姐最早知道这个消息，乐得合不拢嘴，我却只是心不在焉的微笑，因为我知道这消息马上就会传到家晶的耳朵里，我大概能想到家晶又会激动了。但是无论她这次怎样激动我都想好了不会动摇。无论怎样，为了她好，为了我好，也为了姐姐好，我都必须要坚持结婚。

　　“唐汶洁，你要结婚了吗？”出乎意料，她语气平静地问我。
　　“是啊。”不知所措的却是我。
　　“是啊，你是该结婚了，是该结婚了……”她喃喃自语。
　　我有点担心她，问道：“家晶，你还好吗？”
　　她叹口气，没有说话。我和她就这样面对面沉默了很久。最后她问我：“汶洁，如果我们不是亲人，你，会喜欢我吗？”
　　我不做答。
　　她自嘲地笑笑，说：“当我什么也没问过，你幸福地结你的婚去吧。”
　　“家晶。”我说，“我不想做我们不是亲人这样的假设，在我心里你是我无可取代的亲人，你明白吗？”
　　“我明白你！可是你不明白我！我不想做你的亲人！不想啊！”泪水划过她的脸庞，我心一阵酸痛。她立刻把眼泪擦干，说：“我并不想打扰你结婚的好心情，唐汶洁，从此我们不再有交集了吧，所以我们……”
　　她还想说什么，我却拦腰抱住了她。她整个人僵直在那里。
　　“家晶，你不会知道，我有多庆幸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你不明白你是我的亲人让我有多幸福……所以不要说什么不想做我的亲人这样的话。我已经失去了挚爱的父亲，不想再失去我爱的亲人了……特别是你家晶，我一秒也不想失去你啊……”
　　阳光暖暖地照在我们身上，我似乎已经习惯了家晶的怀抱。她一天天的长大，我一天天的老去，但是我却一天天的更依赖她。
　　她不说话，许久轻轻地抱住了我，说道：“我知道了，我不会离开你的，汶洁。”

　　姐姐姐夫挑了个好日子帮我筹办婚礼，忙里忙外地弄得很喜庆。
　　婚礼当天繁琐的事情弄得我都有些不耐烦，但是婚还是要结的。等我化好妆一路来到婚礼现场时，才发现酒店被布置的格外浪漫漂亮。亲戚朋友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朵百合花，纷纷上来献花，我的丈夫站在我身边笑得很开心，我却看见了家晶。
　　那天她穿一身白，胸前还有鲜艳的红色图腾花案，很是好看，让我看得出神。她拿着一支百合向我走来，那刻我甚至觉得她像是我少女时代梦想中的情人的样子。

　　她走到我面前，露出好看的笑容，缓缓地说：“小姨，祝你和姨夫白头到老，百年好合。”

　　我身边那男人笑得很大声，我机械地接下那朵绽放得很纯净的百合花，家晶慢慢低下头，转身离开我的面前，我追随她的视线被蜂拥而上的其他人所遮住。
　　那天所有的欢笑，在我看来却像是哀悼的音乐。

　　婚后我和丈夫有了自己的家，两年后，我生了一个女儿，大家都说女儿长得像我。我看着女儿断奶，说话，走路，一点点地长大，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她。
　　家晶不经常来我家，她还在继续读书也很忙，但是每次家晶一来女儿就会开心地含糊地叫着家晶的名字跑过去粘着她。家晶总是好脾气地抱起她，说着：“不可以没礼貌哦，要叫姐姐才是。”然后对我灿烂地笑着。
　　我觉得命运总是很不可思议，我发现女儿对家晶的喜欢超过对我和丈夫，小不点的她很爱哭，但是只要家晶一哄她她立刻就破涕为笑。我心里不禁苦笑，这段感情何时算个尽头呢？

　　一个午后，家晶来我家，只有我和女儿在。女儿一如往常地粘着家晶，而我安静地看着相差24岁的她们开心地嬉闹着。午后的金色的阳光照在她们身上，就像是梦想中幸福的颜色……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