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9、晋江独家首发 ...

  •   柳岑决定将御极大典与自己的婚典一同操办,在登基为帝的同时封阮寄为皇后。

      这本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但朝堂上剩下的臣僚已然寥寥,通晓礼典的官员都不知去向,柳岑的脾气又一日比一日地乖戾——

      曾有一位将军犯颜直谏,说为今之计,只有出城去主动迎击五郡兵马,而不是龟缩城中,却被柳岑拖下去以军法斩杀。

      于是便没有人再说话了。

      柳岑有时还会到章德殿里来,特意地问阮寄:“当初阮太傅不是治《礼》的名家?你我二人的婚礼,便由你来定夺如何?”

      阮寄抱着孩子抬起头——她没有一刻敢让顾雒离开自己的怀抱——看了他一眼。

      她愈来愈少说话,而那双眼睛愈来愈清冷。

      很久以前,她也曾对柳岑抱有一些感情:感激,欣赏,信任,亲近……虽然那些都不是爱,但现在,便连那些也都不剩下了。

      很久以前,柳岑曾希望自己可以读懂她的表情。他知道顾拾可以,毕竟在长年累月的光阴里,顾拾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内心纯粹得只能装下这一个女人。柳岑便想,若是自己可以读懂她的表情,那或许一切都会不同——

      现在他终于可以了。

      她的表情原来是那么简单的。即使她不说话,他也能看明白,她厌恶他。

      在那厌恶之中,竟还掺杂了一丝痛苦的怜悯。

      他想这就够了。虽然他憎恨被怜悯,但他毕竟看出来了她的痛苦。如果自己能让她感到那么一点点的痛苦,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那——那他自己万劫不复,也值了。

      若换了是顾拾,或许便连这一点点的痛苦也不会给她承受吧?

      柳岑冷笑。他倚着窗栊俯过身躯,看了一眼阮寄正在抄写的东西,见正是《礼经》,不由得笑出声:“其实乱世之中,礼有何用?满朝文武都晓得你不该嫁我,却没有一个人敢说话。我过去就是太拘泥这些,才会让顾拾钻了空子。”

      他经常在她面前提起顾拾,期待着这样就能在她眼中看见刹那的痛楚。起初的时候她确实会微微一惊,像只突然遭遇了暴风雨的鸟儿般无措,而现在她的眼底却连一点波澜也不会兴起了。

      阮寄不言,静静地抄写下一句:“士娶妻之礼,以昏为期,因以名焉。必以昏者,阳往而阴来,日入三商为昏……”

      忽然她的笔尖颤了一颤,墨汁晕染开来,将最后那个“昏”字糊成了一团。柳岑微微眯了眼注视她的神情,她却转过了脸去。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可以嫁给你。”

      柳岑漠然。

      “但我要堂堂正正地,从南宫正门进门。”她慢慢地道,“你也一样,你既要御极为帝,便不能随便在北宫登基。”

      柳岑看着她道:“你明知道南宫已全被烧毁了。”

      “那又怎样?”阮寄竟是挑衅地一笑,“你都要做皇帝了,区区一座南宫,你都修不出来么?”

      ***

      夏末秋初之际,南宫开始动工。按照阮寄的意思,却非殿比原先更扩修了一倍,其他劫火之余的宫室全都要翻新一过,便连草木都要重新栽种上。

      雒阳城内百姓都被征调来做这力役,木材、铜铁、石料则从南方迢迢转输而来。柳岑本没想到修一座南宫会如此费事,人手不够时甚至不得不抽调军队兵员,过了一个月后见却非殿初具雏形,便下令先集中人力只修却非殿。

      十月,袁琴的军队抵达河南。而柳岑也终于下诏,宣告将于明年正月登基。

      济阴城外的山冈上,密密麻麻的军帐漫山遍野,旌旗之间有两个人在一前一后地踱步。

      袁琴走在前,顾拾走在后。

      “柳岑忙于准备登基,还要大修南宫,倒是给了我们时间。”袁琴负手在后,漫漫然道。

      顾拾道:“他毕竟已是雒阳的主人了。”

      “柳岑的那封诏书,你看过了吗?”袁琴看了他一眼。

      “没有。”

      “他其实不止提到了登基这件事。”袁琴道,“在诏书中他还说了,立阮寄为皇后。”

      顾拾猝然抬起眼,和袁琴的目光相撞;他又立刻低下了头去。

      在这里,他只是袁琴的部属而已。

      袁琴抬手抚过旗杆,笑了笑,“你说柳岑为何要急着入雒阳?他若是先安心将北方踏遍,兴许我们今日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我……不知道。”顾拾低声道。

      “你知道的。”袁琴道,“你知道他恨你。不过……毕竟权力就在眼前了,谁会放弃不要?当初柳岑入城,万民欢呼,还都以为这乱世可以结束了呢。”

      顾拾没有说话。

      “若是将这些人,”袁琴望向山陵间这一片整肃的营地,“都交给你,你会不会带着他们去投降?”

      顾拾苦笑一下,“交给我吗?我可不知如何统率三军。”

      “投降是不能解决所有问题的。”袁琴却径自说了下去,“你用这一招救了雒阳的百姓,我很敬佩。可这一招,是救不了全天下的。”

      “那只是下下之策。”顾拾淡淡地道,“若是可以,我只想带着阿寄逃走,再也不管这些事情的。”

      “那你还应该感谢钟屿了?”袁琴笑了笑,“如不是他一家子胆小怕死,让柳岑过了长江,你便早已灭了柳岑和钟嶙,皇位稳如金汤了。”

      两人在山冈上停住了脚步。秋风猎猎,大旗招展,旗上一个“袁”字如龙腾凤舞。更往前看,是山岭绵延,平畴沃野,河流蜿蜒而过,间杂着数座城池。

      袁琴的声音缓缓地低了下去,“若果然如此,或许我也早已在南方隐居了下来,带着……”

      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

      从重逢时起,顾拾便没有再问过他那位林夫人的事情;而袁琴直至今日,也未曾提起过阮寄。

      两人默默地站了一会儿,顾拾被人叫走,片刻后回来时,手中多了一坛酒和两只小杯。

      袁琴看了一眼,“军中不可饮酒。”

      顾拾道:“这是离别酒。”

      “什么意思?”袁琴皱眉。

      顾拾在草地上径自坐了下来,拔开酒坛塞子,抬起头朝他微笑:“袁先生,你说这么多,不就是劝我与你同心协力,攻下雒阳?”

      袁琴一怔。

      “我早已知道挣扎是无用的了。”顾拾笑道,“可不到最后一刻,我总还是不甘心啊,袁先生。”

      “我护住了雒阳全城的百姓,却唯独丢掉了我的妻儿。钟嶙说我会后悔,我还真的很后悔——比起与妻儿两地分隔、害他们生死难卜,我当然更愿意带着他们逃走。”

      “可是有些事情,即使明知道会后悔,也还是要去做的啊。”

      男人的笑容温暖干净,逆着寒冷的日光,不沾惹一丝一毫的尘埃。袁琴忽然明白过来,眼前的这个人,或许真的从来都不想要权力。

      他努力表现得像个成熟的大人一样,其实内心却仍然只是一个小孩。有哪个成熟的大人会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有哪个成熟的大人,在做了这样的壮举之后,却还会坦然承认自己的后悔?

      袁琴在他对面揽着衣襟盘腿坐下来。顾拾笑着给他斟了一杯酒。

      “袁先生,饮了这坛离别酒,我便先行一步,到雒阳去,与你里应外合。”

      袁琴攥紧了酒杯,犹疑地道:“我知你放心不下那边……但你一个人去……”

      “当初我将虎符交给你时,便已经下定了决心。”顾拾与他轻轻撞了一下酒杯,笑道,“如今这支队伍也全然是你拉扯起来的,我——我其实,并不重要。”

      “你当我死了便好,袁先生。”顾拾笑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向他亮了亮杯底。

      袁琴默默地也饮了这杯,神情复杂,没有回应。

      顾拾也不多说什么,便是给他斟酒。两人你一杯我一杯,沉默得好像是在喝闷酒一般,顾拾酒量本不甚佳,红晕上了脸,双眸却愈加晶亮。

      “对不住啦,袁先生。”他笑得双眼弯弯,“当皇帝可是个苦差事……”

      “你……”袁琴突然道,“你应该恨我的。”

      顾拾睁大了眼睛,疑惑道:“为什么?”

      “因为……”袁琴咬了咬牙,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道,“因为当初,将你的父母……剡侯夫妇骗到长安去——是我的主张。”

      顾拾呆住了。

      高处的风催出了酒气,无所依恃的身躯愈加寒冷,穿肠而过的酒液却像火一样仓皇地烧了起来。

      被顾拾这样盯着,令袁琴难以忍受地闭了眼,“我……一直以来,我想的只是报仇而已。即使是林夫人和阿铖死了,我也只是想利用你来为他们报仇而已……”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空了的酒杯摔落在干枯草地。

      “唰”地一声,他拔出了佩剑扔在地上——

      顾拾低头看了看那把剑,又抬头看他。

      “你如果恨我,”袁琴慢慢地道,“可以杀了我。”

      顾拾伸出手去,握住了剑柄,以剑拄地慢慢地站了起来。

      袁琴惨然一笑,“你可要快一些,不然我也是会后悔的。这样的傻事,我平生绝不会做第二次——”

      “哗”——

      长剑带出了急遽的风声,毫不迟疑地掠了过来!

      袁琴闭上了眼,面色惨灰。而后便觉颈边一凉——

      他再度睁开眼时,却只见一缕头发轻飘飘地在空中下坠……

      与他对面而立的男人面色惨白,出鞘的长剑插在地上,而他就扶着剑柄不停地喘息。方才还言笑晏晏的他突然就被一种痛苦给攫住了,额头上渗出了汗水,清澈的眼眸中满是鲜红的血丝,死死地盯视着袁琴,好像要这样将他给盯个对穿。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眼神,就是仇恨。

      看着这个痛苦的男人,袁琴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两人僵持了很久、很久,直到外面的兵士都觉出了不对劲赶来询问,顾拾却仍然没有再挥出下一剑。

      太阳在山的另一边一点点地沉落了下去。终于,顾拾将剑扔在了地上。

      他没有说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那几个兵士连忙上前扶住踉跄的袁琴,还有人将那柄剑拾起来呈给了他。

      “他……他走了。”兵士问道,“要不要追?”

      袁琴苍白着脸,摇了摇头。

      他放了自己。

      他……他为了天下人,放了自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晋江独家首发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