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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赋情长茶酒谈 ...

  •   是夜,樊渊推开了木窗,一水的月色流泄在他的桌前。

      白色衣衫的衣袖被晚风吹得微微飘起,清绝而飘逸。

      晚春的夜已经有了些许沉闷的暖意。

      他微微眯起了墨色的眼瞳,仰头看向远空。

      茫茫浸月明,晚天带霜清。

      戌时已到。

      一道黑色的影子从对面房子的屋檐上跳了下来,动作灵巧又迅速。像是暗夜里潜伏许久的野豹,越过障碍的动作十分矫健,一气呵成,充满了流畅的美感。

      恰好一个起落,落到了被樊渊推开的这扇窗前。

      鸟鸣于雾气之中徘徊彷徨,黑衣凝携月光而来。

      程斐瑄正与樊渊打了个照面。

      樊渊一袭白色的衣衫,因风微微舒卷,比从前见到的官服更能衬托出樊渊身上从容闲适的气质。一双眼眸澄澈清寒,看得他心有点微微发慌。

      樊渊很适合月夜,他望着他,如是想。

      他愣愣地望着樊渊好一会儿,像是突然回过神一样,举起抱来的一坛酒,试探地问道:“真的不喝点?这可是好酒。”

      那模样,像是拿着心爱糖果找小伙伴分享。

      樊渊第三次摇头拒绝了:“茶酒皆备。殿下,水已准备好了,茶叶呢?”

      程斐瑄挥挥手,示意樊渊让开一点,然后一手扶着窗框,灵巧翻身进屋。

      把酒放在桌上,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圆盒递了过去。

      “有门不走,走窗做甚?”樊渊接过了程斐瑄的东西,“齐王殿下,你的爱好还真独特。”

      说着,他打开了盒子。

      一盒茶叶,数量不多,搓起一搓放到鼻下轻嗅。

      “不是贡茶?”

      这是上好的茶叶,只此一点樊渊便知不是贡茶。

      程斐瑄似乎也知道里面的道道,樊渊这么问他也不觉得奇怪,只是答道:“有个喜好经商的朋友,向她买的。陛下赏的贡茶府里有不少,但想到你是樊家人,我怕你不喜欢。”

      一般献到宫里的贡茶都不是最顶尖的那一批,而是稍次一等的。并不是对皇上不尊敬,而是茶这种东西讲究太多了,受很多因素影响。顶尖的茶产量不一,而且质量也不一,为了避免每年送去的贡茶好坏时常变化,渐渐大家心照不宣地把产量稳定的稍次等茶叶作为贡茶,而顶尖茶叶用于人情往来。

      青溪是虞朝出了名的茶府,贡茶大多出自青溪,对此中门道更是熟悉。

      “殿下多虑了,茶的好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待茶的心态。”

      樊渊早找出一罐去年的雪水,待此时烧起了水。而程斐瑄早就瞧见了樊渊准备好的酒杯和茶杯,径直拿了那个属于自己的酒杯,拍开封泥,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香四溢。

      “今日之事,多谢殿下了。”樊渊漫不经心地等待着水煮沸,一边开口道谢。

      无论怎么说,若不是齐王在皇上面前提起,今日也不会有他升官的事。虽然中间也多了麻烦,但是该礼貌还是要礼貌的。

      听了樊渊的道谢,齐王殿下在他面前坐下,低了低头,看向酒杯里的倒影。

      “我们现在算不算朋友?”程斐瑄懒懒地举起手中的酒杯,在手中摇了摇,摇散了倒影里自己的眼神,突然看向樊渊问道。

      樊渊微微一顿,目光落在了程斐瑄身上,带着几不可见的不解和诧异。

      程斐瑄还在看着他,等待着答案。

      樊渊能看到,齐王的眼睛很特别,漆黑无尽,却又带着别致的光亮。眼形有些狭长,不笑的时候总带着一股煞气。

      像是那些咿咿呀呀唱着的戏剧里,红色的脸谱代表忠贞、英勇;白色的代表阴险、疑诈、肃煞;黄色的则代表着枭勇、凶猛;黑色脸谱意味着正直、无私、刚直不阿……

      观众只要看着脸谱,就对人物的大概性格有了了解。

      而人生又如何不似戏剧?谁说在舞台外,不会有人依从这样的规矩来看人呢?

      樊渊斯文俊秀,眉眼是江南水乡的柔和,看着就是翩翩书生。

      而他对面的齐王恰好天生长着一张反派脸,五官俊朗却眼角眉梢都是戾气,连薄唇薄幸这一条也给他占了。

      只是一眼看去都觉得分外危险。

      “当然。”樊渊却露出一丝浅笑,微微颔首,算是应下了。

      不巧,他偏偏不信。而且和齐王搞好关系,他也不亏。

      程斐瑄搁在膝上的手紧了紧,又慢慢松开,他笑起来不似樊渊的浅笑那般内敛,但又不过分张扬,带着一种莫名的豁达:“那就该是我对你说谢谢,而不是你对我。”

      樊渊不明白。

      但自觉交浅言不必深,也就什么也没说。

      齐王喝了一口杯中的酒,还呛了呛,像是压根不会喝酒。

      樊渊顿时有点担心自己等会儿会不会收获一个酒鬼?

      正打算提醒他别喝太多的时候,对方突然提起一件事:“樊大人,我能不能对你换个称呼?”

      樊渊的瞳底有一丝莫名的情绪闪过,然后忽然就覆没了,接着平静无波。

      水已煮沸,樊渊低头用热水淋茶壶。

      他一边将程斐瑄茶叶中取出,放入茶则,一边平静地反问道:“殿下想怎么称呼?”

      程斐瑄呐呐不语,伸手用食指无意识地挠挠额发,微微蹙起眉头,仿佛在沉思。

      “殿下?”

      樊渊的语气温文和气,但是程斐瑄总能在这个世家公子身上感觉到一种暗夜中血的味道,一种很熟悉的味道。在樊渊身上,不寻常又如此自然。

      “你对我似乎和对杨子言不一样。”程斐瑄又喝一口酒,恹恹道。

      樊渊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杨子言是在指杨述。他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来,依旧一板一眼地冲茶。

      “殿下这么说,是想同子言一般以字称呼?”樊渊顿了顿,“如此,殿下唤我君行也并无不可,不过……”

      “嗯?”程斐瑄放下酒杯,不解地问道。

      若是放在其他人面前,这一声配上齐王的脸,当真会以为他在不满发怒。

      樊渊抬眸望了他一眼:“没什么。”

      程斐瑄似乎来了劲,稍稍凑过来了一点,这个距离存在着一定的试探,见樊渊没什么反应,他便在这个位置上安然地待了下来:“你刚刚在想什么?”

      “在想殿下。”樊渊随口敷衍道。

      “咳咳……”程斐瑄一惊,低低咳了两声,抬手摸摸自己发热的耳尖,“我怎么了?”

      樊渊勾起唇角,微微一笑道:“我还不知道殿下的字。”

      “哦。我没有这玩意儿。除了你也没人问过。”程斐瑄不在意的样子,“父皇没给我想过这个,我成年的时候,宗室里已经没有长辈了,陛下说让我自己给自己取个字,可是反正我也用不上,就没去想了。”

      “婚生三月而加名”,“男子二十冠而字”,取字的目的是为了让人尊重他,供他人称呼。一般人尤其是同辈和属下只许称尊长的字而不能直呼其名。

      可齐王程斐瑄,他摄政一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并不存在那个称呼他字的人。

      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樊渊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虽然他也挺好奇为什么齐王最后没有登上那个位子,而是被先帝放弃了,转而从孙子里挑选。但是不该问的还是别问,何况他也不觉得自己问了齐王对方就会告诉他。

      齐王确实也没继续主动提起。

      而是突然聊起了别的事。

      “君行,你的志向是什么?”他问的很直白,没有一点转弯,也很认真。

      樊渊下意识坐直了身子:“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此我所求也。”

      “看来我向陛下推荐你,倒也不错。君行的书背得很熟。”程斐瑄笑了笑,温热的气息让两个人都很心安,缓和了两人之间拘束的气氛,“不过这些不过只是你口头上说说罢了。读书人的脑袋一般容易被烧坏,特别是年轻的读书人,盲目相信古籍。君行你不是这样的人,所以你心里想的,一定不是这样的。”

      不好意思,在我来之前的樊渊就是这样的人。

      “能告诉我,你真正的志向吗?”

      樊渊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他眼底一片晴明坚定。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还是在背书,程斐瑄却笑呵呵地将酒杯倒满,和樊渊的茶杯碰了碰:“真是个读书人,不过这样,很好。”

      樊渊苦笑,他不知道为何就说了出来。

      他没那么崇高,也没那么自私。

      明明这么奇怪,哪里当的上一句“很好”?

      一人饮酒,一人饮茶。至茶冷酒尽,程斐瑄站了起来,依旧是自来熟地拍拍樊渊的肩:“陛下会同意选你的原因有很多,其中一条是因为你姓樊。”

      他说完不再多加解释,走到窗户前,熟练的翻窗一跳,离开了。

      月色轻移,樊渊望向那半开的门扉,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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