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T/TE]T-107》月伦

1、第 1 章

　　他或许永远都不会忘记，
　　那个在灿烂阳光中蜷缩着身体躺在冰冷机械盒的孤傲少年。

　　公元24世纪的科技在不经意间飞速发展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进入宇宙探索的人类走了去了最后仅在干涸的地球表面留下了为数不多的数十万人。因为世界第三次大战而被彻底破坏的臭氧在经过了短暂的自我再生后却也无法再支持人类正常的生活，自愿或被迫留下的人们不得不居住在密封的空间中继续着属于他们的生活。

　　即是序幕。

　　“呐，手冢前辈，听说A区的试剂似乎出现了变异啊。”站在弥漫着忙碌气息的研究所中，身穿便服的少年用手指拉动着背对着自己的男人宽大的白色衣袖，琥珀色的双瞳微微眯起一字一句说得冷静，“如果不快点处理好，那群研究人员大概又要抱怨上个很长时间了吧。”
　　惊讶于少年的到来，转过疲倦脸庞的男人前一秒还带有一抹欣慰的视线，在下一秒内就已变得深沉得再容不下一丝感情。
　　“我应该很早之前就告诉过你，禁止随意到研究所来么。”
　　冷漠的目光透过镜片冷冷地落在少年身上，转身匆匆离去的男人并没有回头。

　　研究所的负责人好心地凑上前来一而再再而三对少年解释最近的男人不过是太过疲惫才会如此反常，而沉默着听着这一切的少年却也不过是扬起浅淡笑容丝毫不掩饰眼中的坦然。

　　“那才是手冢前辈的风格。”
　　他如此说。

　　其实他早就明白，这是那个向来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感情的男人所能做到的最大关怀。

　　人工形成的三维天空在灰白大地上空散发着暗淡光芒，抬起头透过窗户凝视着远方的手冢只是沉默。苟且偷生的人类仍旧在无耻地榨取着地球不再丰富的资源，身在研究所的他们却也只是那众多糜烂之人的其中之一而已。是正确还是错误，未知道路的尽头没有人能够知晓。

　　手冢所希望的，不过是与那一天相同的温柔阳光。
　　那仿佛可以照亮所有黑暗的，一瞬间的璀璨。

　　分分秒秒的时间在指间悄然流逝，推开大门的手冢可以看见饭菜早已经在桌上端正摆放整齐，而那个用左手支撑着下颚的少年则坐在正对入口的椅子上咧开嘴对着自己笑得爽朗：“看来A区的研究员们又为难你了吧。”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嘴中吐露与工作时期并不相同的无奈语气，伸手正欲取下领带的手冢却发现少年不知什么时候早已起身来到了自己面前。因为犹豫而停顿在半空的手被对方轻轻拨下，伸出纤细手指勾住手冢领结的少年半仰着头顺势吻上了他因为疲惫尚且干涸的嘴唇。

　　“欢迎回来。手冢前辈。”恶作剧般撩起琥珀色的眼瞳，有着墨绿发丝的少年低声呢喃。

　　明明是稀疏平常的语句，胸口深处却还是不可抑制地涌过了一股温暖的感情。
　　自己可以回去的地方，就在这里。
　　在确认了这一点后，疲惫的身体也似乎找到了放松的理由。

　　不过不管怎样，随意亲吻也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纵然严肃地对眼前的少年发表着自己的看法，换来的却仍旧不过是一句简单的「手冢前辈你也并不是不喜欢吧。不然在第一次的时候就可以拒绝我啊」
　　手冢常在思考，越前那毫无根据的自信究竟是从何而来。
　　自从这个大型猫科动物般的少年在自己的公寓中落脚的那时起，自己原本平静安详的生活就开始了无形的改变。
　　无论是今天少年毫无预料的突然来访，还是在回家后的例行“问候”，纵然少年是乾出于好心而转交给自己的“礼物”，这样的存在却仍旧让手冢不由得觉得百感交集。

　　并不是不喜欢，只是不习惯。
　　一个人的日子开始多出另一个人。

　　“呐。手冢前辈。这次你们研究的主题是什么？不会又是那些干瘪的宇宙生物吧。”
　　“花。”手指游走在对方柔顺的发间，低头端详着像猫一样将头舒服地躺在自己腿上然后蜷缩在沙发上的少年，手冢在停顿了片刻后再次解释，“就算在强烈辐射中也能够顽强生长的花。”

　　这是个梦。

　　手冢很早就明白，荒芜的大地根本无法再次提供花的养料。
　　就算能够在辐射中成长，也无法抵挡残酷的风沙以及冰雹。
　　然而就算如此，他还是希望，能够在漫漫黄沙中看见用不言败的坚实生命。

　　“一定能够做到的，如果是手冢前辈的话。”
　　越前的确是如此说的。
　　凝视着身下将头仰起的少年琥珀色的双瞳深处闪烁着不知道叫做什么名字的碎片，那个时候，手冢突然觉得自己或许会选择相信这么一句简单的话。

　　——果然手冢前辈的笑容很漂亮。

　　游离的思绪在虚无空间中猛然清醒，手冢这才发现自己的嘴角早已不知在什么时候扬起了浅淡的笑容。
　　果然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对他大意。
　　下意识地加重指间力道的手冢可以透过镜片清楚地看见，身下的少年蜷起身体尽情发出了阴谋得逞般的开朗笑声。
　　然后很奇妙的。
　　他竟也想随着少年开怀大笑。

　　越前龙马是个很奇妙的孩子。
　　奇妙到了可以让自己分不清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已经忘记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如此容易动摇。
　　已经忘记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黑白世界开始出现色彩。
　　已经忘记了，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始认为那双总是坚定不移注视着自己背影的目光是理所当然的存在。

　　这样的感情，是不是应该称为傲慢。
　　他不知道。
　　唯一知道的是。
　　那些随着战争，随着岁月，随着贫瘠大地而消逝的东西，似乎又再一次回到了原本空白的大脑。

　　“越前，等到实验成功了，就去赏花吧，如果我没记错，越前你应该是喜欢日式料理的吧。”
　　“程序设定中是这样没错。”
　　转动了一番身体的越前如同梦喃一般低声说道。
　　窗外的人造风在窗上敲击出的微小声音，现实如同黑色的旋涡一般让人无所适从。俯视着身下陷入沉睡的少年，轻轻摆弄着越前额发的手冢终还是露出了苦涩的笑容。有些人有些事，纵然心中比任何人都明白都清楚，却仍旧无法抑制地沦陷然后沉迷。
　　无论如何，手冢都没有后悔，让越前闯入自己生活的这个事实。

　　而如果，永远只能是如果。

　　散发着浓厚药品气味的绿色黏液在试管中「滴答」落下，穿着防辐射的实验服的手冢正在进行第一阶段的最后记录。要借由变异植物而令地球原本的植物出现防辐射的特制，其中最大的困难便是要使得地球基因不会受变异基因压制。所幸的是，在经过大量实验后，他终于找到了成功的切入基因组。
　　然而要真正在实质上产生效用，需要的却是时间和毅力的考验。
　　以及位于鲜有人问津的东部山谷里的特殊变异植物的抗干旱根部基因的存在。
　　然而他们都明白，狭小的峡谷中根本无法承受庞大的防辐射机械的进入，而如果以个人而单独进入峡谷，其中多变的气候以及未知的辐射则会在无形之中夺去宝贵的生命。是取是舍，是放弃还是挑战，那一个晚上的手冢破天荒地失了眠。

　　——我不喜欢看见手冢前辈这样的表情。
　　耳边似乎响起了越前低低的埋怨之声，睁大双眼的手冢却发现空荡荡的卧室中只有自己独自一人。

　　“越前。”
　　“越前。”
　　“越前！”

　　那一刻，恐惧突然笼罩了他的整个身体。

　　于是他一直等待着。
　　安静地等待着。
　　直到六个小时后的拂晓时分，越前满不在乎地推开了房门。
　　那是他的理性第一次，放任失控的右手狠狠地落在越前的右颊。

　　「啪」的一声响亮的声音回响在寂静的房间，干燥的植物随着少年落地的动作「啪嗒」一声落在了地面。

　　时间静止了，空间也静止了。
　　他沉默着。
　　沉默着。
　　最后俯下身紧紧抱住了眼前目瞪口呆的少年再没说一句话。

　　——如果能开出漂亮的花，就好了。
　　是谁在耳边如此低喃，又是谁的声音在遥远的时空中回响。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因为他所重视的东西，就在眼前。
　　这就足够。

　　从那一天起，手冢的研究再无阻碍。

　　透明的玻璃罩下安静开放的紫色小花在阳光的照射下神采奕奕地绽放着属于它的色彩，万众注目下将他们慎重地播种在密封世界边缘的手冢凝视着灰白的天空突然涌起一种不知是悲伤还是幸福的复杂情绪。
　　鲜花，欢呼，喝彩。
　　早已如同梦中楼阁般悄然远去。

　　「我们说过的，等到花开的时候要一起赏花的」

　　不想放手。
　　不想后悔。
　　不想告别。

　　然而那个时候的他们谁都没有想到。
　　尽管辐射对于机械并不能造成致命威胁，越前属于人类的构造部分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开始了崩溃。从细小的动作障碍到言语迟钝，手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越前丧失属于人类的表情而无能为力。
　　虽然他也曾拜托过乾更换越前的零件，但是越前本人却在得知手术的前提是将记忆彻底格式化后选择了坚决反对。就算身体自然停止机能，也不会成为另一个陌生的自己。虽然天真，但越前一直都是如此固执地认为的。

　　——手冢前辈，你曾说过要带我一起去赏花的，如果我记忆消失了那我岂不是很吃亏。
　　看似强硬的语气下，手冢能够看见，越前琥珀色的双眼一直都是渴望地注视着自己的。

　　就算任性也好。
　　只是不想忘记。
　　在一起的事情。

　　呐，手冢前辈，现在的你，有没有感觉到一点点的幸福。

　　失去常有温度的冰冷手指轻轻覆上自己的手背，手冢可以清楚地记得，那是越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停止所有运做的冰冷身体仿佛安睡了一般祥和而且平静，俯下身将那个曾经完全不在意自己想法为所欲为的少年抱入怀中，手冢褐色的双眼温柔地注视着那个猫一般的少年再没动摇。就算曾经柔软而且温暖的手掌不知什么时候失去了温度，就算傲慢的言语早已成为了脑海中永恒的回忆再无法重现，手冢却相信，终有那么一天，这个傲慢的孩子会再次睁开他桀骜不逊的双眼。

　　他从少年那里得到了太多。
　　因此这一次，轮到由自己来带给他幸福。

　　那一瞬间，世界似乎被一片可以照亮一切黑暗的光明所笼罩。
　　然后，他看见了，在那白色的尽头，埋藏着他紫色的梦。

　　与少年共同前进的，
　　唯一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