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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长安一片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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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像姑娘的故人,实乃小生荣幸。不过,我就是我,并不会像任何人。”
玉真一愣,少年斜靠在路边大树下,本是文雅得体的长衫,被那人撩起下摆栓在腰带上,夹着书袋专注的玩弄口中那根狗尾巴草。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说不清是洒脱还是无赖,但这个样子绝不是敬渟哥哥,那人永远是温文尔雅的!
“抱歉,是我认错了。”
“出来这么久,姑娘对刚刚奔逃之事只字不提,想来也定非常人!”
玉真微微颔首不做回答,如今的李唐皇室,就是个笑话,堂堂郡主殿下出门遇刺,说出去她都嫌丢人?
玉真:“还劳烦公子再送我一程。”
路飞白:“荣幸之至。”
少年不再多问,玉真求之不得,皇室内斗,那人并不会不知深浅的过来八卦,聪明人做事,郡主还是很满意的。
“去隆庆里居。”
玉真说罢又回头登上马车,背后看不见的地方少年挑了挑眉,心虚的摸了把鼻尖。
当年长安一别,十年了。玉真没有认出自己,不代表那个人精李隆基认不出来。曾经她也告诉过自己,从此天高云淡,远离皇室官场,与那些人再无交集……
直到灵都观偶遇前来问道的玉真,路飞白发现她还是忍不住的关注她。
一定是这孩子道心稳固,拿佛门常说的话来形容的话,这就叫缘分!
她曾于太华殿前听经十年,她自幼醉心道学,这就是缘分注定。
路飞白绝不是个虔诚的信徒,但终究对道家有着天然的亲近。
则天女皇崩殂五年有余,当年的庐陵王李显回京继位也有五年。玉真的父王相王爷一度让位于母皇武则天,又在哥哥李显回京之后再度让出太子之位。
当年女皇继位,朝堂之上数次换血,就连路卿铉这样一个负责外交的鸿胪寺卿都受到牵连罢官,更别提那些牵涉谋反的臣工……
路卿铉辞官回乡之后郁郁寡欢,隔年便撒手人寰,从此路母对天家的映像可谓跌入谷底。
就连路飞白,也未尝不曾抱怨过。不过多年朝代更迭,当年的君君臣臣早已化作历史长河中一滴渺小的水珠,放的下放不下又能如何,使诈的小人伏法了,暴戾的君王不在了,又能去怨谁?
如今中宗李显当朝,路飞白以为,玉真兄妹几人当不会再像早年那般艰难。
但如今女皇早已殡天,相王爷再次主动让出帝位,究竟是谁依然不肯放过相王府?
马车赶在天黑之前来到临淄王别苑,一路上的心不在焉并没有跳过郡主的眼睛。
玉真:“你有心事?”
路飞白回神:“幸不辱命,到了。”
玉真:“还不知公子姓名,玉真无以为报。”
如果自报家门……路飞白摇了摇头,她没有撒谎的习惯。路敬渟是父亲路卿铉取得名字,路飞白习惯了前世的名字,干脆以飞白二字当做表字。
但就算是说了表字,一带上路这个姓氏,玉真怕是什么都清楚了。
路飞白没有故意隐瞒身份的意思,只是午后那一面,那人没有认出自己来,自己也没有多余的解释,反倒如今不尴不尬不好再提……
“是郡主殿下!”
“快去禀报郡王爷!”
门口的守卫打破了路飞白此刻的尴尬,玉真也不好再问。郡主殿下是隆庆别苑的常客,府上的下人自是轻车熟路,早已接过郡主车架赶回马厩。
路飞白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到了郡王爷这里,郡主殿下暂时是安全了,正欲悄悄的离开,突然郡主殿下发话。
“多亏这位公子出手相救,相王府不是忘恩负义之辈,还请公子入苑一叙。”
方才还一脸冷漠的守卫顿时变得和蔼可亲,路飞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非常不想做客郡王别苑。
临淄王还是当年那个神采奕奕的样子,俊郎的脸庞之下谁也看不出青年内心的筹划。
李隆基奔出屋外径直冲上来一把抱住郡主殿下:“持盈,没事就好……”
身后垂首静立一旁的路飞白:轻微抬头甩一记鄙夷的眼神!
“三哥,我没事。”
“是哥哥的疏忽,那些人无孔不入,孤没有保护好你!”
“哥哥不必自责,是我不该擅自出门,被人钻了空子,幸好遇贵人相助……”
身后还有外人在,三哥这样一副患得患失抱着自己的样子,玉真脸上臊得慌,毕竟郡主殿下还是个女孩子。
她知道当初妹妹的死……一直是三哥的心结,他最怕的就是兄妹出事。。
玉真提到外人,李隆基这才注意到郡主身后的路飞白,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睥睨的盯着后者,让人有种从头到脚都被他看透的感觉。
路飞白嘴角微扬,一言不发的行了个礼,什么都没有解释。
“宁王爷到——!”
前院五大三粗的嗓门一声吼,仿佛怕他们郡王爷听不见似的,三个人一下子被喊回了神。
“我听说玉真遇刺了?”
宁王爷一身披风也难掩周身的疲惫,虽然与临淄王和郡主殿下非一母同胞,但兄妹几个多年相互扶持走过那段最难熬的日子,有着皇室子女中难得的手足之情。
“三郎,事出紧急,我有话跟你说!”
宁王爷看了一眼玉真,确定妹妹并无大碍,这才越过二人对上李隆基。兄弟二人只肖一眼就知道对方什么意思。李隆基也不在路飞白身上多费口舌,只交代玉真稍等片刻,二人便去了书房密谈。
“我们去大厅!”
玉真扭头看向路飞白,后者并没有留意到前者语气中有什么不对,一脸无所谓的摊了摊手。
“敬渟哥哥,如果不是三哥看出来,你还要像当年那样悄无声息的离开我……们吗?”
路飞白脚下一顿,猛的抬头,发现郡主殿下两条眉毛都快拧到一块了,心里突然一阵苦涩。
她能怎么说?家父遭遇横祸惨遭贬谪,能保住一家老小的性命都是苍天护佑,那个时候,一个年幼的罪臣之子,还有什么机会去王府去皇宫告知少年玩伴们?
从路卿铉罢官的那一刻起,他们的身份从此便天差地别,路敬渟的心气不比郡王爷低,跌落尘埃下的少年,倔强的埋葬了当年天之骄子一样的好友……
看着少年抿成一条线的嘴唇,根本就没有解释的打算,郡主的眼眶顿时刹不住闸,下午的那一场刺杀带来的委屈在这一刻全部迸发,泪水突然决了堤。
路飞白一下子慌了神:“你,你别哭……”
“路敬渟你混蛋……”
“是我混蛋,是我不好,你别哭,哭坏了眼睛……”
路敬渟手忙脚乱的伸手替郡主擦眼睛,郡主殿下突然抱住路敬渟。
这些年一直被老娘当儿子养的路少爷身体本就比一般女孩子结实,个子自然也高出大众水平,郡主殿下抱一下路敬渟甚至还要垫个脚。
但路敬渟没心思想这些问题,在郡主殿下抱过来那一瞬间路敬渟心里早就炸开了。
小时候没长开还好说,如今都快奔二十的大姑娘了,平常再怎么扮做公子哥,芯里还是个姑娘啊。
平常少有与人这般亲近的动作,路敬渟带着裹胸套上宽大的学士衫,加上本人行为举止一向吊儿浪荡,也很少会有人怀疑路公子的性别。
虽然路敬渟并不曾刻意隐瞒性别,毕竟总会有不防露馅的时候,此时显然并不是跟郡主殿下坦白的好时候。
路敬渟连忙想推开郡主,刚刚被拆穿身份,这会郡主正生气,要是再被拆穿性别,路敬渟几乎不敢想……怕不是要直接被郡主殿下拉入黑名单,后果不堪设想啊……
身侧突然传来窸窣的啜泣声,路敬渟刚刚抬起的手僵在半空,最终缓缓落在玉真背后。
玉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看着那人鲜活的表情,手足无措的站在自己面前,郡主殿下十年来的委屈仿佛就在这一瞬间集中爆发了。
如果有来生,她只愿来世莫生在皇家!
这些年她们一家人生活在女皇的阴影下,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她那双生的妹妹还未成年,最终在惶惶不可终日中抑郁而死。从此之后哥哥李隆基更怕她这唯一的妹妹再遭遇不测,少年圆滑的行走在皇家内斗的边缘,小心翼翼的保护着唯一的妹妹。
玉真知道哥哥对他的爱护,也更加亲近,却终究不是所有事都可以跟哥哥倾诉的。
三哥对她的关心越来越像父亲,凡事考虑的多了,率性却少了……多少次谦卑的忍让背后,玉真都忘不掉当年那个桀骜不训的伙伴,或许她更喜欢的是敬渟哥哥的行事作风,即便折断双翼,也要高贵的睥睨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