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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笔落惊风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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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中,平康坊的秦娥楼是才子佳人诗酒传花的销金窟,是王孙贵族附庸风雅的纳垢地。有着表面的繁华,也深藏着暗里的糜烂。
李隆基确是秦娥楼的常客,他的放纵不同于别人,每一次郡王爷都会包下整个秦娥楼,值休的折冲尉,万骑营士兵可凭身份令牌入秦娥楼玩乐,一应消费临淄王全请。
若是则天女皇仍在,李隆基这般明目张胆的拉拢定然躲不过女皇的视线,只可惜韦后不是武则天,她没有那人一般的敏感。
对此,上官婉儿与太平从来抱着隔岸观火的态度。
这两日,宫中折冲卫尉以及左右禁军频繁调动,全部交给韦氏宗族子弟带领。士兵们无心的谈论落去有心之人耳中,那便是另一番解释。
不知何时,将士们仍旧饮酒作乐,临淄王却不知所踪。
“郡王爷明察,宫中乍逢巨变,早已被韦后与安乐控制,奴婢私以为……陛下已经殡天了……”
被李隆基接应出宫的高力士思虑再三,还是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则天女皇死后,高力士韬光养晦,从不沾染宫廷秘辛。良禽择木而栖,宫中显然没有值得他效劳的君主。
“既如此……你去替本王跑一趟,去找折冲都尉陈玄礼……罢,本王亲自去,你替本王走一趟长公主府,就说是本王的意思,让姑母速速出城!”
……
夜色微凉,长公主府依旧灯火通明,薛崇简离开母亲的房间,怀里抱着方才对弈的那副棋子,前面脸上的笑意忍不住洋溢出来。
自那日曲江边上去母亲同场打马球,母亲似乎突然对他亲近了许多,偶尔会过问儿子近日的学业,又与何人交往。
尽管次数少的可怜,但来自母亲这久违的关怀,依旧让少年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
像今晚这般陪着自己下棋,在薛崇简小半生的记忆里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太平无聊的打发了薛崇简,那小子的聒噪让太平烦不胜烦,顺便连方才那副棋子也丢给那人一并撵出去……
婉儿就没有那小子那般烦人。
“春妈妈,婉儿多久没有出宫了?”
老态龙钟的婆子支着脑袋想了许久:“有五六日了吧……”
“这么安静……”
“许是宫中事情忙。”
“是吗?”太平眼神有几分失焦,喃喃问道:“陛下这几日可曾上朝?”
“不曾。”
“哦……”太平自觉问话问的无聊,懒得再说话。
不对!
前几日科考罢,新科进士早该入朝接受天子授官,本不该如此沉寂……
太平心中有股隐隐的不安,不得不仔细回忆起近日来发生的事情。
路敬渟为了钳制安乐手脚,将钉子楔入那人致命的弱点上。但仅此而已,动不得那人。
中间又有人出手,那么……
太平刹那间回神,心跳骤然跳的格外清晰。
“来人,给本宫备马!”
“阿月……你怎么了?”老婆子行动缓慢,她是太平的乳母,陪伴太平这么多年,她知道这孩子所有的秘密,可这一次,她却猜不到太平的心思。
“春妈妈,我没时间跟你解释,你去取我的朝服来。”
太平不知道宫中出了什么事,陛下出了什么事,皇家的变故从来瞬息万变,她不能让婉儿涉险……
太平换了衣服,上一次穿这身衣服,是显哥哥登基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女皇最终大业的继承者会是太平,相比剩下两个哥哥,她比那两人更具有帝王的魄力。
只是女皇之路太过艰难,高处不胜寒,她只想与那人携手,尽量远离朝廷纷争。
即便权势滔天,却也及不过眼前人。
本已出了门,太平又突然折回,径直进入卧房的密室,取出那一把尚方宝剑。
十一月的长安早已进入冬季,就连天边的月亮挥洒着一层银白色的光,带着彻骨的寒意。
规格尊贵的车架驶出镇国太平公主府,直奔大明宫。太极殿外的神武门,果不其然有人敢来拦长公主车架。
太平挑剑下车,自上而下的睥睨如今值守神武门的禁军统领:“韦温?神武门这般重要的地方,何时轮到你这饭桶来的。”
“长公主尽管羞辱在下,但宫中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宫!”
“铮——!”的一声,是利剑出鞘。
“这是当年则天女皇赐予本宫的尚方宝剑,并昭告天下,本宫持此剑,上可斬昏君,下可诛佞臣!”
“本宫尚未用它开过刃,你说,本宫敢不敢现在就杀了你?”
“你……你……”
“滚!”
太平的车马终究是入了内廷,长公主的背影走远直至消失,方才吓得屁不敢放一个的韦温突然活了过来,按着佩剑冲身后的侍卫拳打脚踢发了一通脾气后又急急忙忙调人去中宫跟皇后报信。
车架直奔掖庭,上官婉儿听闻太平进宫的消息,面上的平静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婉儿!”
太平大步走近掖庭宫,上官婉儿早早迎出二门外,那人解了束缚的披风,一把将上官婉儿拥入怀中。
“你怎么来了?”
“幸好,不曾来晚。”
“阿月……你不该来……”
“我若不来,然后呢?”太平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双手捧着上官婉儿的脸,一脸认真的端详着那人,仿佛从未见过一般。
上官婉儿轻笑,是她浅薄了,阿月怎么会不来,若自己真的在这场动乱之中殒命,那人又岂会独自守候……
从最开始,她应该思考的便是如何脱身。
两人都是宦海浮沉数十年的老人,有着异于常人的心智与韧性,对方的心意,只需一个眼神,一抹浅笑便心领神会。
“你换上我的衣服,趁那人尚未察觉,速速出城。”
“阿月……”
“我是大唐的长公主,我的身体里流的是则天女皇的血,没有人动得了我。婉儿,等我回来!”
上官婉儿点了点头,顺从的换上太平的衣服。她是大唐镇国太平公主,那人再疯狂却也不敢动她的人。只有上官婉儿,中宗李显暴毙,上官婉儿的所有势力背景最终倒塌一个不剩,那人若对她下手,毫无顾忌。
片刻,上官婉儿换了身衣物,乘着公主的车驾自太极宫穿过,出了宫直接驶出宣化门,一路向西。
太平提着长剑,剑锋上藏着凛冽的月光。
太极宫皇帝寝殿,韦后欲盖弥彰的未曾加派人手,太平提着剑径直闯进去。
韦温着人通知韦后,太平闯入大殿的时候,最后穿过内阁的屏风便是帝王休息的地方。
“陛下休息了,太平何故夜半提剑闯宫?”
对于突然拦上来的韦后,太平回应的只有讥笑:“韦香儿,你告诉我,你的身后……他还活着吗?”
韦后摇了摇头,她知道这件事瞒不过太平。
“显哥哥这一生,何曾负过你。甚至于当年显哥哥如何开罪女皇,流放房州十余载,你忘了吗!”
“我没忘!”李显或许不是个好皇帝,但他确实是个好丈夫,好父亲。作为君王,她对妻女的纵容无以复加,即便因此在女皇那里吃了那么多的苦,也从未改变。
太平的话压断了韦后心中最后一根弦:“是安乐,是她杀了显……”
这几日来宫中局势瞬息万变,已经没有了丈夫,她不能再失去女儿!
“你说的不错,显不曾负过我,可我呢?我这一生最美好的十年,陪着他苦守房州战战兢兢,日日提心吊胆,我也曾与他相伴数十年,度过最艰难的岁月,我又何曾负过他!”
安乐犯下的是谋弑君父的大罪,这天大的秘密,她要替她遮过去!
“可你看看现在,你究竟在做什么?”
“我做什么……我要做什么……?”韦后喃喃自语,随后又癫狂的大笑:“我做了李家这么多年的儿媳妇,你们李家欠我的!都是李唐的儿媳,她武则天可以坐拥李唐江山,我为何不行?”
“你疯了!”太平的眼中带着怜悯,只要她在,李唐的江山,还不配一个外姓之人来觊觎。
……
夜色下的大明宫,藏污纳垢,埋葬了这个王朝百年来的秘辛过往。
这片连绵的古城之外,依旧是风清月朗,笑他梦雨暗高唐!
夜风之中,乡野村头的稻草垛上,玉真披着厚厚的披风,眼神眨也不眨的盯着路敬渟手上的烤红薯。
从那人偷偷刨了别人家的菜地又烧了人家稻场的柴火,玉真一颗提心吊胆的心就没放下来过。直到红薯烧透了,外壳一剥露出金黄的果肉,郡主殿下最后那点不食人间烟火的矜持全都抛之脑后……
“我们出来有多久了?”
玉真小口啃了一块红薯皮,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快半个月了吧?”
“这么久……”
察觉到那人神色不对,玉真瞬间将注意力从那烤熟的红薯里抽出来:“怎么了?”
“没什么。”
路敬渟浅笑着伸手,抹了那人一脸碳灰。这个时候,天子早该传唤今年的新科进士入朝为官,即便是六部不入眼的职位,那也是将来大唐人才的储备,关乎着国运绵延,天子这么久却没有消息……
若是玉真毫无察觉,那这一场皇家血腥的清算,让她就这么躲开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