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小生不出墙 ...
-
李隆基赶到安乐府上之时，大门外的下人全都躲进门内，虚掩着大门一看到李隆基过来，便唯唯诺诺的过来推卸责任。
“临淄王殿下……这，这老婆子自己往门上撞，跟……跟我们无关……”
“滚——！”
李隆基阴戾的眸子盯得下人心惊肉跳，又迅速躲回门内远远观望。
“夫人……醒一醒，老夫人……”
路夫人额头一片狰狞的伤痕，正如方才看门小厮所说，她是寻了死志的。
路夫人悠悠转醒，一口气老半天才喘过来:“敬渟我儿……”
“夫人，是我，我是李三郎，敬渟兄稍后就到，您等一等，我这就去找大夫……”
夫人存了分希冀的眸子暗淡了几分，李隆基越发紧张。
“敬渟兄不会有事，我送您回府。”李隆基说着便抱起妇人一步步离开。
躺在地上尚未察觉，再经这一番挪动，路夫人直觉自己五脏六腑剧痛无比，同时喉咙一腥，嘴角便溢出一丝血迹。
“是三郎啊，好些年不见，你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内心仿佛有一根弦突然崩断，李隆基有那么一瞬间乏力，几乎要抱不住老夫人纤瘦的身体。
“三郎还记得，当年和敬渟兄一同读书玩耍，夫人留三郎府上用餐，夫人的手艺很好。”
“敬渟……”经李隆基这么一提醒，路夫人又想起这揪心事:“为娘对不起她……三郎，你替伯母转告一声……她想做什么，娘不干涉她了，娘只希望她……一生平安……”
明明回府的路那么熟悉，往日那样近的距离李隆基却觉得是那么漫长。
“夫人，您不会有事！等敬渟兄回来，您亲自告诉他。”
李隆基颤抖的声音中带着哭腔，他一向羡慕路敬渟，羡慕他有个唠叨的阿娘，事事管着他，这也不让做，那也不让做……
路夫人艰难的扭了扭头，这个二十多岁的大男孩眼眶微红，泪水决了堤一般不断落下。她抬手摸了摸这孩子的头，叹了口气。
“敬渟一向与你们交好，老妪也曾想，这若也是我的孩儿，那该多好啊……”
李隆基连连开口:“夫人若不嫌弃，三郎便是您的孩儿！”
“真好……真好……”
路夫人终究没能等到路敬渟，李隆基抱着路夫人的身体跪在窗前，久违的喊了一声:娘——！
当年的路卿铉官至鸿胪寺卿，掌管大唐迎来送往外交事宜，身为外交官的夫人路母的眼界又岂会低了？
当年她同情相王府的遭遇，心疼李隆基兄妹俩幼年丧母，她将那俩孩子视如己出。
可路卿铉无辜卷入谋反重案，让路夫人对官家彻底凉透了心。她害怕路敬渟会步了路卿铉后尘，让路敬渟发誓不入官场，远离皇家琐事……
可路敬渟还是娶了玉真，她这半只脚已经踏入皇家，李隆基原想的是路敬渟带着玉真去过闲云野鹤的日子，好让安乐死了心，不要再找玉真的麻烦。
却不料现实是玉真没有脱身，又将路敬渟卷了进来。
路夫人那样通透的一个人，她如何不知道安乐飞扬跋扈，即便告到天子面前，皇帝也不会惩罚安乐半分。
若这件事终究需要闹出人命才能结局，那拿命来震慑安乐的事情，她自己来。
郡主的婆婆都死在安乐手中，她无论如何也不好继续揪着路敬渟不放了……
……
路敬渟回府之时马背上还驮着一个人，针织的白色长袍穿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清高气，那男人还未站稳想整一整凌乱的衣服，便被路敬渟直直拽去后宅。
李隆基已经将人送回府，长安城最有名的大夫都被请过来，一群人围着路夫人束手无策。
老夫人最严重的伤不在头部，而在内脏。怕是老夫人被公主府上下人乱棍轰出来时震碎了心肺，内伤已经非常严重，他们已是回天乏术。
只是郡王爷此时神色阴戾，谁也不敢将真相说出来。
“你是药王孙思邈，你救救我娘，只要你救活我娘，我路敬渟此生做牛做马，任你驱使！”
白衣男子被路敬渟拖的生无可恋，一身白衣在地上滚了几圈都滚成了黑衣。
“我看我看，你放手老夫自己走！”
房间内，一众“庸医”正垂眉低眼不敢直视郡王爷，路敬渟拉了新的大夫过来，屋里的“庸医”们大大的松了口气。
李隆基不识药王，只见路敬渟粗暴的将一众大夫轰出房门，那白衣老者上前看了看路夫人的眼白，李隆基悄悄退下，又升起一丝希望。
“小友节哀……”
路敬渟上前一把揪住老者的衣服，不死心的继续逼迫:“你不是专治疑难杂症吗？你的药方呢，你那千金药方在哪里，总会有办法……”
老者被路敬渟逼的直翻白眼，一旁的李隆基终于是看不下去，抓住路敬渟的胳膊告诉她夫人已经去了，即便是孙思邈也无法医活死人啊！
路敬渟自回府都不敢多看路夫人一眼，她不敢面对现实，好好的人怎么会死呢？
李隆基一句话犹如当头棒喝，母亲……离她而去了……
路敬渟不再管被她拖过来的孙思邈，小心翼翼的跪倒在床前，抱着路夫人的身子一言不发。
玉真赶回来的时候路敬渟正抱着母亲的尸体，那皓若星辰的眸子如今变得如死灰一般，再无往日神采。
李隆基不知是跪在路母面前还是跪在路敬渟面前，沉沉的道了声:“对不起……”
若不是他牵这一根红线，路敬渟也不会卷入皇家斗争，更不会失去老夫人……
玉真站在门口，眼睁睁看着往日意气风发的三哥跪下，跟那人道歉，本就在皇室阴谋之中长大的玉真如何猜想不到前因后果？
原来……是她们，拖累那人了吗？
路敬渟坐成了一尊雕像，任李隆基兄妹如何劝解，仍旧纹丝不动。
直到路夫人离去，路敬渟才发现她其实有多么依赖这个女人。这些年她走南闯北，访遍名山，她以为家不过是她走累了，受伤了，暂时避风的港湾。
在这一刻她突然回忆起往日与母亲无数的相处片段，最刻骨铭心的，莫过于那面路夫人跪在太华殿前虔诚的求子……
路敬渟生长二十年，她早已将自己当作土生土长的唐人，前世的记忆太过遥远，远到她都以为那不过是大梦一场。
若不是她上一世的灵魂寄托太华殿前整整十年，那些往事经历，她真的只会当作大梦一场。
曾经她以为自己会在三尊殿前无休止的困顿下去，十年、百年、上千年，一直等到时光长河再一次流到一千多年以后，她或许才会得以解脱……
太华殿前诵经阵阵，路敬渟在那日复一日的晨钟暮鼓之中，冷眼观世事无常，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直到那一年，年轻的路夫人来太华殿前求子，路敬渟看了一眼年轻的妇人，却未曾想过不久之后，竟会与她结一段母子之缘。
路夫人从此极信赖神仙，终日泡在太华殿前诵经祈祷，恨不得出家修道。
路敬渟终究不是什么得道高人，她看不破红尘生死，走不出生离死别……
……
府上大夫全都离去，李隆基替路敬渟送走孙思邈，返回之时玉真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房门外，分明是秋风飒爽的九月天，还未入夜，那人却抱着胳膊冷到嘴唇发乌。
李隆基连忙上前扶起玉真，只见往日那个清秀灵动的妹妹目光呆滞，怯生生的问他:“三郎哥哥，是不是我害了她？是不是因为我，才会让阿婆死去……”
“持盈！你不要多想……”李隆基慌忙将人揽入怀中，仿佛这样就能快去让那人身子暖和起来。
“那为什么她不理我了？”
“持盈……”李隆基心头微微颤抖，他看得出来妹妹早就喜欢那人，即便现在依旧是用情至深，他以为撮合她和路敬渟，不仅是为了让玉真脱离苦海，更是给她一个好归宿。
可是如今他也茫然了，路敬渟确实因此卷入他们皇室内乱，若那人因此憎恨上他们，李隆基无话可说。
但他不可以迁怒玉真……
“让他好好静一静吧，等他想通了，他会来找你的。”
“是吗……”
玉真还在想白日里的路敬渟，她长眉入鬓，唇红齿白，璀璨的眸子里藏着一片星空，她有一双让人沉沦的眼睛。
她一笑，万物失色，整个世界都是那人惊艳的容颜。
她还牵着她的手身姿挺拔的站在帝王面前，不卑不亢，看向她时眼里尽是柔情。
她才放下心防，接纳身为女子的路敬渟，可是如今，她心心念念的爱人似乎突然对她疏远了……
玉真的心情跌落谷底，仿佛又回到当年母妃离去的那段日子。她看着神色紧张的李隆基，无力的抓着那人衣襟:“三郎哥哥，我想听你的笛声。”
“好，三哥吹给你听……”
“还在老地方。”
“嗯，都听你的。”
隆庆里居是当年相王爷登基称帝，李隆基封楚王殿下时离宫建造的府邸。则天女皇为了试探儿子是否会老实听话，将当年的窦德妃，李隆基与玉真的亲生母亲招进宫中，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年幼的楚王殿下仿佛一夕之间长成大人，宫闱之中没有了母亲庇佑的皇子公主，每一日都如临深渊。
相王爷索性将军国大权全部交还母亲，从此寄情山水，沉迷声乐。他带着儿子整日与宫中乐师厮混，绝口不提政事，整日里在女皇的监视下提心吊胆。
李隆基知道，皇祖母的眼线遍地都是，他们不敢露出半分悲哀的神色，怕引起皇祖母的忌惮，从此步入前太子的后尘。
小小少年没有了母亲，却还有两个年幼的妹妹，他能强忍着悲哀不露半分，却没办法哄好妹妹不思念母亲。
那个时候妹妹唯一安静的时候便是听着哥哥的笛声入睡，悠扬的笛声能暂时忘却身边的烦恼，睡着了，便什么都不想了。
兄妹二人爬上后园的矮墙，下人知道殿下们经常在莲花池前面的那面墙头上吹奏，私底下将围墙放矮，加宽，免得殿下们不慎跌落。
池面的清风吹拂过来，将笛声送出老远。
那个时候啊，月亮又圆又大，橘黄色的月亮挥洒着暖暖的月辉，闪烁的月光在三个小人肩上灵活的跳跃。
莲花池前有一片竹林，风一吹，树叶刷刷作响。若是月色明媚的夜晚，那竹林地下斑驳的竹影左右晃动，填满了整个童年的乐趣。
可是小妹还是在那段如履薄冰的日子里受惊而死，成为李隆基心中无法迈过的一道坎。
池水还是当年的池水，竹林还是当年的竹林，只是没有了那年的月光，如今是满目星辰，宛若巨大的星幕遮住了苍穹。
李隆基知道，玉真当年喜欢竹乐，是因为路敬渟，她忘不了那人的萧声。
李隆基自问萧声比不过路敬渟，他便专注学习笛曲，因为同样的曲子，在妹妹心中，他不愿沦为第二。
玉真不知何时靠着李隆基的肩沉沉入睡，李隆基将外衣盖在玉真身上，笛声连绵不绝，吹奏到天亮。
那家伙若是敢伤害玉真，他便让那人再也见不到持盈！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小生不出墙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