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桃梨不言

2、舅甥

　　“老夫人走了之后不将姑娘放在眼里，如今姑娘受封王妃，才巴巴地上来示好，早干什么去了？”

　　等何二夫人出了院门，季攸宁的大丫鬟明珠小声嘀咕，语气里满是不平。季攸宁闻言笑了笑，转身回屋，“二舅母是聪明人。”

　　季攸宁的外祖父，也是何家现任的家主何仁海只有一个嫡出女儿，便是嫁到广平侯府的何家嫡女何云婉，其他子女都是侍妾所出。

　　何仁海共有五个庶子，老大老二同年出生，天资能力也都差不多，差别在于何家二爷娶了个肚子更争气的夫人，生下了何家长孙何舒卓。何舒卓自小便被何仁海亲自带在身边教导，故而何家众人都默认，二房是老爷子属意的继承人，老太太去世时将中馈交给了何二夫人，更是确认了这点。

　　何二夫人同样出身商贾之家，心思精明，手段利落，接过府中内务大权后，管得偌大府邸井井有条。然而时间不长，季攸宁身边的人就慢慢感觉到，公中拨到听竹苑的吃穿用度，明显没有老太太在的时候精细了。

　　季攸宁虽是侯府小姐，将军独女，身份高贵，但寄住在何府的十几年，侯府从未曾提出将人接回去，季崇元也没亲自来看望过一回，故而众人一开始的敬畏心思早就没了。老太太还在的时候，十二分偏心亲闺女留在人世间的唯一血脉，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季攸宁，连私库里的东西都全部留给了外孙女当嫁妆，正经孙女倒被排在了后头，那个时候听竹苑的份例，是整个何府最好的。

　　何家晚辈虽然不满，但也理解几分老人的心思，更何况老太太是长辈不好忤逆，故而从未有人说过什么。直到去年老太太过世，何二夫人掌家之后，再没人给季攸宁出头，吃穿用度自然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面对何二夫人的敷衍，明珠不知道念叨过多少次，“何家的富贵哪里来的？没有老爷做靠山，能有现在的何家？这么多年，辽北送过来的好东西可曾少过？冬天时候，何家夫人小姐们身上上好的皮裘哪些不是辽北送来的？也就是姑娘脾气好，要是奴婢，早就一封书信送去辽北告状了，惹怒了老爷，看何家怎么收场！”

　　季攸宁只是笑笑不答话，她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二舅母是聪明人，却不是大善人，对她无条件好的只会有外祖母，她从没指望何家会将她高高供一辈子。

　　寄人篱下，还得自力更生。君不见红楼里的林妹妹，那才叫人黯然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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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竹苑有个小书房，位于院落东面。

　　屋中的桌椅案几都是上好的紫檀木，雕刻精美，肃穆雍容。书案摆在窗下光线最好的位置，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墙上挂了几幅字画，有的出自大家之手，也有名不见经传但却十足趣味之作，几件装饰用的瓷器看似普通，却无一不是当世珍品。屋内设有香几，静静站着的淡描青花花鸟乳足香炉袅袅娜娜地飘出几缕轻烟，随后消失不见。炉中燃着的香料是名医专门配制的，提神醒脑、通关开窍，一小点就足够一户普通人家一年生活。

　　书房西边摆着会客用的填漆花鸟图八仙桌并两张椅子，北边用一张花梨木雕花嵌象牙刺绣屏风隔开了视线，屏风后是间小小隔间，供人休息。

　　何云修进书房时，季攸宁正在沏茶。

　　八仙桌上摆了一套青花玲珑瓷茶杯和其他茶具，季攸宁端坐于左手边，佳人素手芊芊，煮水、淋壶、温杯、取茶，高冲水三起三落，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就算不懂茶艺的人，也能看出她手上的功夫。

　　茶芽在热水的浸泡下慢慢舒展开来，随之而来的是清幽淡雅的香气。

　　“听竹苑直接通向府外的门，我自己还没用上多少次，小舅舅倒是走得熟练，”季攸宁沏好茶，给自己倒了一杯，又倒了一杯放在对面，对进来的何云修道，“来尝尝，今年的明前龙井。”

　　何云修眼睛一亮。

　　西湖龙井以清明、谷雨前出产的茶叶为上等，分别称明前茶、雨前茶，其中明前茶芽叶细嫩，色翠香幽，味醇形美，比之雨前茶更胜一筹。然而清明前气温普遍较低，茶叶发芽数量有限，生长缓慢，产量极少，故有“明前茶，贵如金”之说。

　　他在季攸宁对面坐了，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茶汤清纯甘鲜，淡却悠远，何云修不禁赞道：“好！”

　　之前说过，季攸宁的外祖父何仁海共有庶子五个，最小的便是眼前这位何云修，是何仁海老来得子。虽然下人们五老爷五老爷的叫着，其实何云修今年不过十九，比何仁海的长孙、自己的大侄子何舒卓还要小上四岁。

　　何云修一身锦衣，长相白净，看上去不学无术、吊儿郎当，却是个圆滑人物。他交友甚广，手段玲珑，金宁商家圈子里头，很少有人不知道这位何府小老爷。何云修天生便是做生意的料，但因着出生晚，何仁海已经选定了长孙做继承人，许多人都为之扼腕。何云修本人倒是无所谓，十来岁便开始自顾自折腾着各种各样的买卖，还真叫他做出了名堂。

　　三年前，金宁最豪华的地段拔地而起一座三层小楼，名曰珍宝阁，老板便是何云修。店里卖的除了价值连城的古董珍宝，还有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稀奇物件，比如一种叫做水银镜的镜子，效果比铜镜清楚上百倍，又或是叫做怀表的计时工具，设计精巧，方便携带，再如洋景钟，不仅可以看时辰，钟表匠人还设计和改进了许多妙趣横生的功能，诸如变换文字、音乐鸟、活动人偶、水法、行船、转花、滚球等等，怎一个奇巧了得。而其中足够珍贵的宝贝还会在一个叫拍卖场的地方出现，每月一次，价高者得。

　　珍宝阁的东西虽然价格昂贵，但是架不住合了富商巨贾和达官贵人喜好新奇的心思。再加上这是季将军原配妻弟的店铺，捧场的人数不胜数，很快，珍宝阁便名满整个江南，何小老爷的称呼，也变成了何小老板。

　　何云修的生母只是个通房丫鬟，生下他后便去世了，那时何云婉还未出嫁，瞧着孩子可怜便亲自照料了几年。后来何云婉出嫁，何云修便养在了老太太膝下，等季攸宁被接到何府后，二人年纪相仿，都早早没了母亲，同被老太太教导，一起长大，比起舅甥，二人倒更像是亲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