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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黑色宾利停在路口。
      一群孩子围在车边,眼睛发光地打量,他们从未见过这样奢华的玩具。
      从前的蓝休也是其中一个,看见超出承受范围的玩具,就忍不住露出渴望的神情逡巡在侧。
      想到这里,苏渭心里有些憋闷。
      蓝休从小父不详,生活贫苦,受人歧视,母亲去世后好不容易认祖归宗,竟就这么死了……
      他的死另有隐情,而宋祁燃一定知道原因。
      如何才能在安全的前提下查明真相,为他讨回公道呢?

      傍晚回到蓝家,佣人跑过来开门,开口就说:“方先生来了。”
      苏渭跟在宋祁燃身后进屋,刚在玄关换下鞋就看见坐在主厅沙发的清俊男子。
      当目光接触到那张熟悉的侧脸的时候,他大脑翁地一声,脸色雪白地后退。

      苏渭紧张得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来人和谢静实在是长得太像,让苏渭一瞬间以为谢静跑来追杀自己。
      宋祁燃察觉他的异常,体贴地问:“阿休,不舒服吗?”
      “啊,没有,”苏渭收拾好慌乱的情绪,朝宋祁燃勉强笑了笑,颤声问,“这位是?”
      方沉朝他微笑:“好久不见,蓝先生。”
      苏渭的心再次一抖。
      苏渭看向身后的宋祁燃,眼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无助:“你好,你是宋……祁燃的朋友?”
      从没正儿八经喊过宋祁燃的名字,乍一说出口,苏渭的嗓音紧张得分岔。
      方沉露出诧异的表情,迅速和宋祁燃交换了眼神,看来宋祁燃并未对他说过自己“失忆”的事。
      宋祁燃说:“方沉是我朋友,你刚出车祸,情绪不稳定,他是原城有名的心理医生,我让他来看看。”
      苏渭一愣,身体陡然僵直,浑身寒毛直竖,像有什么在大脑里尖叫。
      蓝休死前被囚禁的恐惧残留在身体里,让苏渭心跳加速,手心冒汗。
      他咬牙嚅嗫道:“心理医生……不用了吧……”
      宋祁燃哄道:“没关系,正好方沉有时间,听话,待会儿和他聊聊。”
      苏渭向后退,断然决绝“不!”
      宋祁燃伸出手想安抚他,苏渭躲过,身体已经失控:“我不需要心理医生!”
      ——我不需要心理医生!
      脑海爆发爆发尖啸,苏渭分不清是自己还是蓝休说出这句话。

      宋祁燃一怔,目光里充满了无奈,“阿休,听话。”
      苏渭难以克制地发抖,胡言乱语:“我根本就不需要医生!我不需要,不要!”
      屋内一片寂静,佣人惊恐地看着他,宋祁燃虽克制,仍面露诧异,那表情像在看一个疯子。
      苏渭被他的表情刺痛,有些懊恼,明白自己反应过激,一旦处理不好,也许真的会被当成神经病关进医院。
      他近乎无助地看向了宋祁燃,他看到了对方眼神里的伤心,心里冒出微弱地希望,软声道:“我不是要针对方先生,我只是……”
      他鼻尖有些发酸,目光垂落看着地面。
      这样柔软和委屈极易引发人的同情心。
      “我只是不需要心理医生。”
      宋祁燃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脑袋,“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如果不治疗,只怕会越来越严重。”
      他根本就不明白。
      无数想法在苏渭脑中盘旋。
      不知为何,也许是因为蓝休正是死于令人绝望的“治疗”,对“治疗”的恐惧在身体里根深蒂固,让苏渭不受控制地激动颤抖。
      他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猛地抬起头,一字一顿对宋祁燃说道:“我没有疯!”

      甩开身后的人,他快步走上楼,回到房间将门猛的关上。
      直到确定门被反锁好了,才回到床上缩进被子里。
      冷静,苏渭!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
      不能被负面情绪控制!
      想到这里,他一阵懊恼。
      他不是蓝休,他只是个在两年前就该死去的孤魂野鬼,占据蓝休的身体苟活于世。
      这样把自己交到一个心理医生手上,难保他不会露馅。
      心理医生?
      精神科医生才对吧!他愤懑地想。
      一旦身份暴露,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蓝休到底是怎么死?
      一想到这个问题,他就遍体生寒。

      敲门声响起,苏渭没有理会,直接躺尸状,结果没几分钟就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他探出脑袋,瞧见宋祁燃端着托盘站在门口。
      “不吃饭,跟我怄气?”
      宋祁燃的语气淡淡的,却莫名让苏渭别扭,感觉他在训小孩。
      他默然不语。
      宋祁燃走到跟前,把盘子放到桌子上,筷子递到他手边。
      小碟子里盛着冬笋炖鸡、青菜、酱煎鳕鱼,再加半碗米饭。

      他原本不想理会,奈何肚子饿。
      “这……”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宋祁燃,“不够吃呀。”
      宋祁燃气笑:“不够再盛,谁叫你耍性子不肯吃饭的,都多大了还跟孩子似的。”
      苏渭哼哼唧唧:“这能怪我吗?你拿我当疯子。”
      “胡说,”宋祁燃端起饭碗,拾起筷子伸到菜碗里挑挑拣拣,他的手修长且有力,常年接触乐器,却没怎么变形,反而因为精于控制而显得线条优美。
      宋祁燃这人,即使是垂着眼居高临下地站在这里,拿双筷子在盘子里扒来扒去都显得气度不凡。
      他一手把菜堆成小山丘的碗递到苏渭眼前,一手将筷子扣在托盘上:“我是担心你失忆之后没有安全感,想施加一点辅助手段——这都是预防措施,你不必在意。”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眼神平静深邃,带着令人安定的力量。
      “阿休,过去的事情你总要慢慢想起来的。”
      苏渭仰着头看他,像颗霜打的油菜花,颓丧地撑住半张脸,哑着嗓子道:“你这样我才害怕,你别看我生机盎然,其实我内心可脆弱了,你突然让精神病医生治我,我怎么可能不害怕?”
      这么有气无力地抱怨,他低下头就着宋祁燃的手费劲地扒了一口饭。
      宋祁燃对他偷换概念夸大其词的说法感到好笑,坐到苏渭身边,眼神温柔地看着苏渭蔫头耷脑的样子,长臂一展,就拿起托盘上的筷子,慢慢地从碗里夹点菜送到苏渭嘴边哄他吃。
      他声音温柔,好似日光下的和风,绿草上的露珠:“这有什么好怕的,不会有事的,就算有,我也在你身边。”
      苏渭鼻尖发酸,扬起眼朝他笑:“嗯嗯……”

      明明很软弱,讨好的眼神却让宋祁燃心尖一动,垂下眸来。
      “你要好好的。”
      苏渭笑:“当然,我很好。”
      他逞强看着宋祁燃。

      怎么能不好?顺利活下来,还远离了谢静。
      从前放不开的手,老天爷帮他松开了,还有什么可不知足的
      然而为什么会内心酸胀而口不能言呢?

      啪嗒。
      眼泪不受控制地落到碗里。
      苏渭嘴里塞着饭还不安分,强装镇定暗示自己还好,结果呜呜啊啊几声,眼泪落得更夸张了。
      他渐渐抽噎起来。

      宋祁燃很绅士地假装没有看到这一幕,体贴地夹菜送到苏渭的嘴边。
      吃了两口,苏渭总算镇定下来,他抬起头看向宋祁燃,苍白的脸上还挂着几颗泪珠,瓮声瓮气地说:“不吃了。”
      宋祁燃惊讶:“不是不够吃吗,才这么两口。”
      他吸吸鼻子,略带羞赧的看向宋祁燃,眼神倏地一下就飘开了:“鼻涕……”
      抄拿了张纸巾,他准备揩,顿了一下,手向外一挥:“你出去,回避一下。”
      宋祁燃打量他:“我连你全.裸的样子都看过,这有什么好回避的?”
      苏渭脸涨红,但是出气进气不方便,只能小小声:“那是以前,我现在和你才刚认识,何况这不是怕恶心到你嘛。”
      “没事,我不怕。”
      “啊?别这样啊,我尴尬。”
      但是迎上宋祁燃那双坦荡的眼,那种莫名其妙的尴尬又消弭于无形。
      他将信将疑地把纸巾放到鼻子上,轻轻地擤了一下。
      轻轻地。
      一下。
      一下。
      又一下。
      苏渭彻底炸毛,他对上宋祁燃那双笑盈盈的眼睛,恶狠狠地说:“出去!你在这搞得我不自在!”

      也许可以重新开始?
      苏渭忍不住这么想。
      他已经死了,如今是蓝休。
      做蓝休,就要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履行再世为人的义务。
      义务暂时想不到,但他知道一定不能泄露自己的身份,不能让人看出破绽,更要好好保护自己,提防害死蓝休的人。
      那么问题来了——宋祁燃可靠吗?

      苏渭翻了个身仔细想。
      这个人虽然说话半真半假,看起来却不像坏人,对他很好,何况如果要对付蓝休,趁着自己装失忆,甚至蓝休昏迷时,完全可以顺水推舟杀了他。
      这么看来,宋祁燃人还不错。
      他瞟了一眼宋祁燃送来的饭菜,鼻头又开始酸酸的。
      他承认自己被打动了。
      这样一个贴心的人,对苏渭而言,无论何时都是一个值得交往的朋友。
      想到朋友两个字,苏渭忍不住烦闷起来,简直像蒙上被子长睡一觉才好。
      虽然再世为人,醒来之后又经历些乱七八糟的事,无暇思考太多,但每次想起他们,苏渭心中就涌起难以言喻的痛苦。
      秦丰和谢静,骗了他。
      一想到这些,他便整宿无法入眠,每次刚闭上眼,灵魂脱离身体头重脚轻的眩晕感便笼罩着他。
      那场背叛不见鲜血,却让他像被凌迟一样痛苦。
      心脏被剖开,撕裂。

      他被骗了。
      心里知道秦丰看不起他,与他相交不过是看他软弱可欺和苏家家底殷实份上,乐得与他虚与委蛇。
      但苏渭还是愿意和秦丰做最好的朋友。
      软弱规矩的孩子拥有一个肆意不羁的朋友,是件多么幸福骄傲的事。他的身前屹立着一个孩子王,就算自己只是他身后的小喽啰,也觉得无比的满足。
      偶尔吹嘘的时候,还可以暗搓搓的在心里想,他有秦丰这样一个好朋友。

      那么谢静呢?
      他不能想谢静,他一想起谢静就难受。
      谢静。
      谢静——

      天光未亮时,苏渭惊醒,凑着橘黄色的台光看了眼时间,才两点多。
      他的房间开阔,右侧是巨大的落地窗,透过窗户可以看到远处宽阔蔚蓝的沙海,海平面的尽头是灯光璀璨的玛丽港,那是原城最繁华奢靡的地区之一。
      此时,素色的窗帘遮住了五光十色的诱.惑,使整个房间显得安宁敞静。
      他侧躺着,身上盖着薄被,看起来睡得十分安稳。
      却做了个梦,让他觉得糟透了,忍不住自我唾弃。
      明明只是枚弃卒,却对从前静谧安乐的时光恋恋不忘,竟然还发梦,去追忆回味。
      他恨透了那一切,却偏偏说不出口。

      一扬头,便看见莹白的牛奶放在桌上,在充满暖意的灯光下显得如此美味。
      如脱力的水鬼一般,他手肘攀上柜沿,撑起身子低头轻啜,冰凉入肚,反而让人清醒了不少,从心底冒出来的焦灼感慢慢消退。
      索性坐起身,将一杯奶饮下。
      他打了个寒噤,反而好受了不少,回身躺下,掌心触到枕头上的湿凉,诧异地看了一眼,转而又不屑地将枕头翻面,继续睡。
      他要忘记那两个人重新开始。

      本以为会睡到日上三竿,再醒来时才四点。
      苏渭腹痛难忍,辗转几次后忍不住起来,鞋都没穿,直接奔向洗手间。
      身上寒津津的,觉得身上好像覆盖一层脂,堵住每个毛孔,连带着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上吐下泻,脑袋发木,来回几趟,浑身脱力,昏沉间听到了敲门声。
      他脑子转不过来弯,深觉半夜被敲门实在有点诡异,愣了许久才回问:“谁呀?”
      “我。”
      “……”苏渭懵然,“你是谁?”
      难为门外的人愿意配合:“宋祁燃。”
      他这才拖着步子去开门,疲倦地倚在门上:“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宋祁燃皱着眉看着他,语气严厉:“你怎么了?”
      “呃?”苏渭呆了片刻,“没怎么啊。”
      语气发飘,风一吹就能散。

      宋祁燃眉毛皱得更厉害,怒气从周身散发,下一秒就要化身大魔王。
      苏渭迟钝地抖了抖。
      宋祁燃大约发现和他沟通纯属浪费时间,伸出手略显霸道地扣住他的后脑勺将前额抵上他的,然后危险地眯起眼。
      很凉很舒服,苏渭闭着灼热的眼。
      宋祁燃见他神思缥缈,将人抱起送回床上。

      苏渭呆坐着仰头看他,一副生无可恋脸:“你干什么?”
      宋祁燃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怒气:“我干什么?上次就是烧傻的,要再来一次么?”
      “……”
      “病了为什么不说?”他质问。
      苏渭打了个嗝,没回答。
      宋祁燃自暴自弃地叹气,伸手放在眉间使劲地揉,揉完了还没镇定,趿着双拖鞋啪嗒啪嗒地走开,因为穿着睡衣,眼睛也没戴,背影看起来略微蠢萌。
      好像谁让他受气了似的。
      不可理喻。
      苏渭面瘫脸,默默地在心里嘁了一声,突然面露痛苦,扭扭捏捏地走向了卫生间。
      等他出来的时候宋祁燃已经恭候多时,他递了把药给苏渭,还有一大杯热水。
      苏渭看着水杯面露痛苦,摇头、拒绝。
      “不能不喝药。”宋祁燃语气坚定。
      “……不要水。”
      “喝水促进代谢。”
      “……喝了也没用,喝了你替我上厕所?”

      苏渭接过药片咽下,仰着脖子蹦两下。
      宋祁燃皱眉:“怎么会腹泻?”
      “可能是喝了牛奶。”
      “什么时候喝的?”这架势就像在刑讯逼供。
      “呃……”苏渭说,“我半夜口渴,就喝了。”
      宋祁燃瞥了眼杯子:“这牛奶早该喝了吧,我之前让他们送上来的时候叮嘱过要趁热喝,佣人做事越来越不用心了。”
      这气势……

      苏渭打了个嗝。
      他竭力绷紧大脑里那根弦,可深更半夜的,松弛是必然的结果,打不起心理战,只好细细地组织语言:“啊,不关他们的事,他们叮嘱过。只不过我嫌烫,敷衍了两句,人家也不可能像盯犯人一样盯我。”
      “嫌烫?”
      一双利眼盯着苏渭,分分钟戳穿他。
      “阿休是猫舌头,金贵得很,四十度的牛奶嫌烫。”
      苏渭平白被内涵,低声抱怨“我只是睡着了忘记喝,为什么非要戳穿我!”
      “忘记喝没关系,生病了也可以治,但我不喜欢听你说谎。”
      宋祁燃占据道德高地,轰得他体无完肤。
      有那么严重吗,说谎……

      苏渭有点委屈,望望对方,又垂下眼。
      宋祁燃拿走水杯,拍拍他的头:“刚出生的宝宝是白纸,要好好涂抹才行。”
      苏渭捂脸,心想自己果然不会吵架,连理论都底气不足。
      他岔开话题,“你怎么半夜来找我?”
      宋祁燃直勾勾地看着他,又是那种“犯了错还不快点反省”“你居然还没意识到这是你的错”的眼神。
      苏渭懵了一下,不可置信地问:“难不成马桶抽水声太大,吵到你了?”
      宋祁燃淡淡地看着他。
      苏渭有点绝望:“我以后连上厕所的资格都没有吗?”
      宋祁燃微笑。
      苏渭:“……”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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