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米煮成熟饭新版》红*T

3、好好的工作要保不住了

　　□□签名：五雷轰顶这事，希望劈多了能习惯

　　黄小米每一天在办公室都是这样开始的：上一趟厕所，拿着茶缸用公司提供的速溶咖啡泡一大杯，坐下来刷微信。
　　黄小米所在的小格子隔壁就是主编秦吉姆的独立玻璃办公室。
　　黄小米习惯地在坐下去之前瞟了一眼领导动态：她看到上周五宣布辞职的丁宇佳正在里面，跟秦吉姆说话。
　　她悄悄坐下去，使劲偷听……她有经验，隔音不好离得近，能听到不少信息。一个是主编大人，一个是她的直属领导，俩人的信息说不定跟她有关，偷听不算偷。
　　俩人似乎已经在道别，走到门口了，声音更清晰。
　　秦吉姆：“谢谢你保密，希望在未来六个月，你能继续守口如瓶。”
　　丁宇佳：“当然，我有职业精神。”
　　秦吉姆：“祝你前程似锦。”
　　丁宇佳：“Jim,你的背景那么好，有机会也不要错过。”
　　秦吉姆：“我从美国回来是想做一些事的，危机未尝不是机会。我并不觉得情况糟。当然我也理解你的选择。”
　　黄小米听着话风不对。她悄悄弯腰流窜到隔壁的小格子。隔壁格子桌上堆满了二次元的各种奇怪玩意：眼神歪斜的邪神手办，做工精美的《大鱼海棠》里的鲲，旁边放着一个染血的僵尸断腿儿——那是午睡用的小抱枕。
　　几分钟后，一个瘦小的女孩子直奔而来，把包包往桌子上一丢，笑嘻嘻：“爱妃在等朕翻牌子呀。”她是易晓晨，也是个小记者。她跟小米是办公室里的闺蜜。每当有八卦事件，她俩就私下讨论——办公室生存法则：你需要有消息渠道，可以即时获得各种八卦和动态。
　　黄小米四下瞅瞅：同事们来得没几个人，记者们最爱熬夜赶稿，按点上班实属罕见。她说：“晓晨，你知道最近都有谁离职吗？”
　　易晓晨从塑料袋里掏出豆浆和鸡蛋灌饼，用塑料管猛戳豆浆杯子上的覆膜，一点都不像外表那么娇小温柔。她嚼着饼，含混答：“废话，哪个月不走俩人的。谁跟你似的，屁股那么沉。”
　　黄小米没有挖到新闻，回到小格子里琢磨了琢磨。上个月开会调整了薪酬架构，把基本工资跟奖金的比例拉大了，表面上稿费提高了标准，实际上也调高了基本工资要完成的字数量。对于大部分新入职员工，可能完成任务字数都困难。里外里算一下，收入是降了。
　　黄小米这几年的工资表面上随着资历增加有调高，实际上记者收入最好的一部分：公关公司的车马费和派对抽奖越来越罕见，完成任务以后多写稿的稿费也越来越难。
　　黄小米是北漂，自己赚钱养自己，付房租饭费的。
　　她有点坐不住，起身走过去丁宇佳的格子，同样是格子，小头目的格子都是靠窗的，面结也大些，还有多余地方放两把椅子和一盆富贵竹。
　　黄小米刚来报社，丁宇佳就在。她们俩算是老员工了，默契又不同。
　　黄小米也不跟她打掩护，低声问：“姐，你就没啥要嘱咐我的？”
　　丁宇佳先往外瞅。
　　小米替她下结论：“没人。马丽俊刚下楼取淘宝包裹了。快递不上楼，她冲下去打架去了。”
　　丁宇佳叹口气：“你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你。”
　　这明显不是八卦的气氛，黄小米嘟囔：“大姐你别吓我。”
　　丁宇佳依旧一脸严肃：“周五我不是说了辞职了吗？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黄小米的心都揪起来了：“经济危机来了对不对，要集体裁员？”
　　丁宇佳笑了，指住黄小米说：“你一条光棍。裁员还真得第一个裁你。其实我辞职不是为了生孩子，而是换工作了。”
　　黄小米瞪大眼睛，想不通：“这很正常。”
　　丁宇佳解释：“唉。当记者太累了。做到总编也出不了头。你看谁不是天天加班赶稿审稿？早就嫌烦了。尤其是，咱们报社其实业绩很不好了。”
　　她走到窗前，拉开百叶窗帘，看着远处的国贸三期大楼，更远处的央视大楼，科幻电影背景。
　　丁宇佳说：“新公司是BAT这个级别的大企业，具体以后你就知道了。我去做运营管理。”
　　黄小米只能吐出一个字：“哇！”表示对BAT的仰慕，“工资很高吧？”
　　丁宇佳强行克制的“低调谦虚状”过于明显：“不算高，翻了一倍而已。”
　　黄小米再次：“哇！”这次哇得特别真诚，“这么牛，你为啥不告诉大家？”
　　她翻个白眼：“小米啊小米，你怎么就一点儿心眼都没有？新工作哪儿那么容易拿下来？还有试用期呢。试用期过不了怎么办？不得被这帮人嘲笑死？记住：越高调死得越难看。再说了，公司本来就情况不好，再过几个月更明显。我先跑路了，不得给领导们留个面子？难道让我带着大家纷纷辞职？得罪了领导，以后还怎么在媒体圈混。”
　　黄小米听得频频点头。说起来，幸好碰到她这个好领导，时时提醒，黄小米才算学会了一些职场法则。如今她要走了，还是挺难过的。
　　丁宇佳瞅黄小米一眼，无奈的说：“你看你，有什么好难过的。又不是出国，人还在呢。都跟以前一样。就是不放心你。你的工作能力足够胜任。就是阅历不够，性格又天真，没点儿心机……就是提醒你，赶紧找工作。”
　　黄小米说：“报社这两年不是一直都这样吗？没到散伙儿的时候吧？”
　　丁宇佳说：“集团老大要做改变。很可能报纸直接停刊。或者大规模裁员，重组。老大们肯定会说：裁下来的人就分配到别的分公司。可是这话都是哄人的。分公司都是自负盈亏，咱们又不是国企，分公司老总谁愿意养一堆人？最终，没岗位的就得滚蛋。”
　　黄小米如遭雷劈：她最怕的情况这么快就到来了。
　　黄小米日日努力看领导脸色，让加班绝对不敢十点前离开，竟然毫无安全感。
　　丁宇佳说：“趁着老大们还没有宣布，趁着大家还没有察觉，你悄悄去找工作吧。”
　　丁宇佳望着窗外：北京最繁华的商业圈。她说：“你还记得当年西门子和诺基亚裁员不？一口气裁员几百上千号人，背景行业都相似，一下子涌入市场，哪儿有那么多职位供应。我前夫当年在摩托罗拉研究5G，十几年前薪水就三万，后来去了西门子。然后突然被裁员，不得去了华为从头开始，薪水一下子掉到七千。钱在其次，心理压力太大……我可不想再来一次。”她语气幽幽，岁月时光中，平头老百姓的大事业也就是升职加薪裁员之类的。芸芸众生，对于每一个普通人，这点薪水变化也牵动全部心思，2012的末日大家一起扛，哪儿像裁员降薪那么直接关系生活。
　　话说黄小米是正牌人民大学新闻系毕业，也算名校生了。大学毕业后，先去了《机械工程设计》杂志。这类行业媒体的日子最舒服，毕竟卖挖掘机的公司不多，都是国际大企业，那几年拜房地产热的福，国内的挖掘机企业的效益也好。杂志社一共才十几人，每一期的跨页彩印广告能卖十几页。做记者也容易，客户的公关稿编辑一下就登，编辑读者谁都不介意。参加发布会次次都有车马费。记者们都过着国企一样的日子。
　　那时候，报摊上，如日中天的财经类媒体，数第一的是胡舒立领导的《财经》杂志，再就是《经济观察报》、还有这一家日报。那时候，门户网站虽然火，做不了深度报道。做记者的还深受公关公司和广告商的看重，报刊亭处处皆有，人们也还有随手买报的习惯……陈年往事其实也不过是北京奥运前后。
　　当年黄小米也背诵过江艺平著名的“让无力者有力，让悲观者前行”那一篇新年贺词。那时候年轻，还有一些新闻理想。天天写挖掘机技术哪家强的稿子，她颇觉郁闷。她一心一意就想做一名财经记者。虽然同是记者，也是有一条鄙视链的。黄小米投了好几次简历，四处拜托师兄师姐们帮忙介绍，好不容易才进了财经媒体的职业道路。小米09年大学毕业，10年来了这家财经媒体，当时的纸媒处境还不错。
　　谁知世事变迁快。
　　2009年底，新浪微博出现了，忽然间就红了。2011年微信出来了。纸媒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还了。
　　报纸的销量从逐年下降变成断崖式下降。昔年大报次第停刊。16年连《京华时报》都关门了。
　　这家报业集团毕竟实力雄厚，领导也不傻，早早布局了互联网，旗下另有网站什么的。内容也都是编辑部在提供。黄小米这个小记者的日子过得挺舒服的……其实就是懒，温水煮了个胖□□。
　　原来，黄小米以为最糟的结局就是嫁不掉，单身女人如果事业好，到老好歹也能落个光荣退休，完了黄小米就用积蓄环游世界去……最后玩不动了再学张爱玲。
　　没想到，比起嫁不掉，没有工资才最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