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个订单去捉鬼》听砚

14、真相章

　　高楼林立，旭日初升。
　　隔着一扇玻璃窗的世界，看上去并不像是自己印象中的样子。

　　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

　　芸芸生灵，皆被这些堪可摘星辰的高楼狠狠踩在脚下。
　　站在这里向下眺望，只能看见一层黑色的尘埃。

　　她终于登上了高楼。
　　可仍旧是一颗尘埃。

　　眼前的英文面试内容像是一排蹦蹦跳跳的蝌蚪，虽然已经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但还是一丝亲切感也无。
　　站在她不远处的是两个一同来面试的姑娘，那两个姑娘看上去熟稔非常，一边复习一边笑闹。
　　这世上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可以无忧无虑。
　　这些人里，为什么没有自己。

　　“嗡嗡嗡... ...”
　　包中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打断了陈雅的胡思乱想。

　　“喂？啊，姐姐，你... ...”

　　电话中传来焦急而隐含哭腔的声音，令她心疼又恼火。
　　“小雅，再借姐姐点钱吧，姐姐一定会还你的。”
　　陈雅的神色瞬间变得冰冷：“你又借钱要做什么？”
　　“我... ...我想做点小生意，所以... ...”
　　“什么小生意，是不是... ...”

　　陈雅突然回神，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似乎有些大，不远处那两个姑娘已经带着奇怪的眼神看了过来。
　　她连忙收敛了自己脸上的狰狞，将声音压到最低。
　　“是不是他又出去赌了？”陈雅气得浑身颤抖，“你为什么这么纵容他，你和他离婚不行吗？”
　　“你姐夫他... ...”

　　电话那端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摩擦声，片刻后，听筒彼端传来了另一道声音。
　　“陈雅，老子就问你借不借！”

　　陈雅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后槽牙，如果可以，她几乎想要立刻出现在这人面前，将自己手里的手机摔到他脸上。
　　陈雅：“赵刚，我警告你，你... ...”
　　“呵呵，你还警告我呢？”赵刚冷笑一声打断了她的威胁，“我告诉你，今天晚上，我要见到钱。要不然... ....想想你姐姐。”
　　陈雅握着手机的手青筋暴起：“赵刚你他妈敢动我姐一下！”
　　赵刚笑得坦然：“你看我敢不敢。”

　　“嘟嘟嘟... ...”

　　电话里突然隔绝一切的忙音，如同深渊。
　　陈雅临渊而望，眼前尽是深不见底的幽暗。

　　她拿起手里的面试稿，再不胡思乱想，而是专心背诵起来。
　　可越是想要努力，心里越是着急，眼前的文字便越不受控制地模糊起来。
　　最终，世界彻底被水雾笼罩。
　　面试稿上的字，一个也看不清了。

　　“你在哭吗？”

　　陈雅被吓了一跳，回过头，却看见了一张白净的娃娃脸。
　　娃娃脸正一脸关切地看着她，手里还递过来一张面巾纸。

　　陈雅接过面巾纸，道了声谢。

　　很奇怪，她向来不喜欢被别人看见自己脆弱的样子。可现在被一个陌生人看见自己的狼狈，她却并没有觉得多么难为情或是暗自恼恨。
　　因为眼前这个人，看上去实在是无害极了。
　　像是她小时候最爱吃的棉花糖。

　　陈雅拿着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只是擦完之后还是不放心，便低头在包里翻找起来。
　　“你是在找镜子吗？”娃娃脸笑着看她，脸上并没有丝毫嘲弄，“放心，妆没有花，还跟刚才一样，非常好看。”

　　突然被一个陌生人夸了。
　　但是或许因为此时气氛太好，也或许因为这人本身的气质使然，陈雅并不觉得娃娃脸轻浮。

　　她大大方方地回以一个笑容：“谢谢你，你也是来面试的吗？”
　　听了她的问题，娃娃脸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的，我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好久了... ...”
　　陈雅笑了：“原来是前辈。”
　　娃娃脸忙摇头：“不敢当。不过，因为比你稍稍早来一段时间，所以可能懂得稍微多一点。”
　　陈雅道：“比如说... ...”

　　“比如关于面试的经验。”娃娃脸的笑容灿烂起来，“我第一次来华临面试的时候超级紧张，呃，那个时候我是站在... ...”他四处看了看，忽然睁大了眼睛，似乎很惊讶的模样，“好有缘啊！我当时也是站在这里准备面试的！”
　　陈雅：“前辈面试的也是财务部吗？”
　　娃娃脸点头：“是啊！那天跟我一起来面试的人有好多，是今天的两倍呢！”他想了想，似乎还有些不甘心，“而且他们看起来都可高了，就我最矮！”

　　陈雅笑出了声，脸上郁色早已一扫而空。
　　娃娃脸看着她，神情中多了几分柔和：“现在好点了吗？还紧张吗？”

　　陈雅早已察觉到娃娃脸是在努力缓和着她的心情。
　　而且，确实，她好多了。
　　“谢谢你。”

　　娃娃脸苦了脸色：“这么短的时间里，你已经跟我道了三次谢了。”
　　“好吧，那我不再说了。”陈雅正色道，“等我正式入职了，一定请前辈吃饭！”
　　娃娃脸笑逐颜开：“一言为定，那我们之后见了。”

　　目送着他离开，陈雅握紧了手中的自我介绍。
　　原本已经被痛恨和放弃笼罩的心脏，一瞬之间，拨云见日。

　　只是那时的陈雅并没有想到，这个给了她强大力量，让她得以成功进入华临的娃娃脸，竟然会是她的顶头上司。
　　当日再见，那人笑得狡黠，像是恶作剧得逞了的孩子。
　　亦像是一束阳光。

　　可惜，人们不知道要珍惜阳光。

　　比别人更小的办公室。
　　比别人更简陋的工作条件。

　　所有的忍让和妥协，都是原罪。

　　就连去洗手间的时候，陈雅都常常会听到别人对赵胜的议论。
　　肆无忌惮。

　　因为这个公司里的所有人都知道，没人会替赵胜说话。
　　所以不说他坏话的人，反而成了公司的对立面，成了最不合群的人。

　　陈雅是最“不合群”的那个人。
　　但是无所谓。
　　反正她跟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合不来。

　　“你们看这个手链，是我特意定制的哦。”
　　赵胜将手链兴冲冲地发给每一个人，可陈雅却能从他们的脸上读出只有赵胜看不懂的不屑。

　　果不其然，在赵胜看不见的地方，大家对这个手链的评价版本是——
　　“土死了。”
　　“土就土吧，本来也没想跟他戴一样的手链。”

　　可是所谓的“大家一起拿钱定制手链”，明明就是赵胜一个人在忙活。
　　他出了所有的钱。
　　他每天都在研究什么样的手链更受欢迎。
　　他希望自己设计出的手链能得到大家的喜欢。

　　没有人应该这样一直无偿地付出。
　　因为这样的付出毫无意义，只会让人觉得轻贱。

　　陈雅也这么觉得。

　　但是错的那个人，真的是赵胜吗？
　　或者说... ...
　　真的只有赵胜吗？

　　“组长，你右手带的是什么表？”
　　“这个吗？”赵胜开心地扬了扬自己手腕上的石英表，“好看吗？”
　　陈雅十分违心地点头：“还行。”
　　“哈哈，我可喜欢了！”他却笑得像个孩子，“这是我妈妈前段时间给我买的，她现在都学会用x宝了，厉不厉害！”
　　陈雅：“... ...厉害。”

　　然而就是这块让他开心得每天都戴在身边的手表，却被人毫不留情地摔碎了。

　　“真心话大冒险，输了就要受罚！”
　　“可是他毕竟是隔壁的组长诶... ...”
　　“怕什么，就撞一下，又不会把他撞死。”
　　“那可不一定，你看他那副娇滴滴的小身板，说不定一撞就散了！”
　　“哈哈哈哈！”

　　善良不能独行。
　　若是没有“底线”陪同，它就是最邪恶的罪。

　　“我说你也别总是这么同情他了，赶快申请转个组得了。”隔壁的李姐“啪”地一声合上了化妆镜，镜子前，她脸色惨白却涂着厚重的红唇，看上去令人畏惧又厌恶。
　　可她嘴里说出来的，却并不是害陈雅的话。

　　如果没办法改变他，就必须要远离他。
　　否则一定会被拖累。

　　李姐叹了口气，似乎也对赵胜颇为同情：“常言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人呐，心就不能太软，否则... ...”
　　“我不这么觉得。”陈雅从抽纸机里扯出一张纸，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手上的水珠，“他确实有错，但还有救。真正没救的，是其他人。”

　　李姐停下了手中动作，看陈雅的目光像是看着理想国里的难民：“你怎么救他？”
　　陈雅歪着脑袋认认真真地思索了片刻：“... ...打醒他？”她笑出了声，“这个方案不错，值得考虑。”
　　李姐无奈了：“哎，年轻人就是思维简单，你没听过‘本性难移’吗？”
　　“不用改本性。”陈雅突然收敛了笑意，“他要改的是懦弱。”

　　... ...不是善良。

　　将手中的废纸扔到垃圾桶里，陈雅头也不回：“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话或许没错。可是... ...恶人就不会被欺辱，烈马就不会被驯服吗？”
　　李姐被她问得一怔，却见她突然回头，眸子亮的惊人。
　　“决定自己是否会被欺负的因素，从来都不是善恶。”
　　“——是强弱。”

　　李姐呆呆地看着她：“你这孩子，怎么突然... ...跟变了个人似的。”
　　陈雅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惊人言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前两天做了个噩梦，一觉醒来，就有点... ...”
　　毕竟任谁做梦梦见自己把一堆人关进办公楼里，逼他们去死，心情其实都不会太好。
　　何况梦里还有她最不想伤害的人。

　　“哐！”
　　洗手间的门被人暴力推开，陈雅和李姐吓了一跳，纷纷转头。
　　“露露，怎么了？”
　　来人竟是赵胜的另一个秘书，林露。

　　林露一进门，根本不给陈雅反应的时间，拽着她就跑：“出事了！”
　　“到底出什么事了？”
　　“赵胜... ...不，组长，他把别人打了！”
　　陈雅：“谁把组长打了？”
　　林露：“... ...是组长把别人打了！”
　　“... ...”
　　“因为别人说他的手链土。”

　　陈雅一脸懵逼：“不是早就有人说过了吗？”
　　“这次是当着他面说的，说他手链跟他碎了的那块表一样土。”
　　陈雅：“这也至于打人？”
　　“不是，对方说得激动了，就动手过来抢表，结果... ...表又碎了... ...”
　　陈雅：“... ...”

　　这块表真是好惨啊！！！

　　当她气喘吁吁地跑到现场时，战斗早已结束。
　　赵胜正扬着脑袋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人：“我问你答。这块表，土吗？”
　　地上的人：“你有病吧？”
　　赵胜：“恩？”
　　地上的人：“... ...洋气死了。”

　　赵胜收整衣襟，并不看任何人，声音却足以让所有人都能听到。
　　“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地上的人：“... ...因为我说了实话... ...阿不，因为我嘴欠。”
　　“都不是。”赵胜冷冷地看着他，“是因为，这块表是我妈妈给我买的，是我的组员给我修好的。以往你们欺负我，我不想说话，我也不在意。不给我们相同的办公室，也算我让你们一次。以后若是再欺负我身边的人，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面前熟悉的娃娃脸转身，利落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陈雅呆滞转头，却迎上了一双同样呆滞的目光。
　　陈雅：“他怎么了？”
　　林露：“我跟你说，今天诡异的事可多了。”
　　“比如？”
　　“比如刚才慕总居然来了。”

　　陈雅瞪大了双眼：“他该不会把咱们组长开除了吧？”
　　因为知道自己不会在这儿干了，所以组长才索性打了个痛？

　　“不是... ...”林露声音幽幽，“慕总看到以后，就说了一句话... ...”
　　陈雅：“什么话？”
　　林露：“打得好。”
　　陈雅：“... ...”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卧槽见鬼了”的表情。

　　办公室的玻璃门被偷偷推开了一个缝，赵胜探出了一颗小脑袋：“我把你俩吓到了？”
　　看到面前这人又露出了熟悉的老好人表情，陈雅却摇了摇头。
　　林露更是毫不犹豫地赞叹道：“组长，从我认识你到现在，你第一次这么帅！”
　　赵胜：“... ...所以以前我就从来没帅过？”
　　林露：“呃... ...组长你想听假话还是实话？”
　　赵胜：“都不想听了。”

　　陈雅跟着林露回到了熟悉的办公室。
　　仍然是略显逼仄的空间，仍然是远比其他办公室破旧的桌子。

　　但是确实有什么不一样了。

　　陈雅想了想，忽然抬头：“组长，其实今天不是你唯一帅气的时候哦！”
　　赵胜的眼睛“唰”的亮了：“我就说吧！还有哪次？”

　　陈雅却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笑着。

　　今天的阳光格外好。
　　一如初见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