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妄之花》夕言早

1、小客厅里的聚会

　　1930年的上海，这个冬天比往年来的更早些。上海的冬天，和北方动辄零下十几度，滴水成冰的景象相比，在温度上自然算不得特别低，但是这样阴冷潮湿的天气，总是让人们从骨子里觉得难受。

　　往年的这个季节，也是那些养尊处优的夫人小姐们最无聊的时节。因为冬天的上海阴湿寒冷，那些热闹的酒会、舞会、各种熙熙攘攘的社交活动，每每到了这个季节，也都渐渐冷清了下来。每个人都只能老老实实的窝在房间里，靠着暖暖的壁炉取暖过冬。然而，即使房间里烧着旺旺的炉火，这样的冬天依然让人从骨子里觉得冷的难受。

　　而那些夫人小姐们最爱的，最能够凸显她们娇美身段的旗袍和礼服，到了这个季节，也总是有些冷得穿不上身。取而代之的是一件件奢华富贵的皮大衣。但是很可惜，即便那些皮大衣再怎么奢侈昂贵，依然没有任何一位夫人小姐喜欢看见自己臃肿冗笨的体型。除非为了炫耀自己新添置的皮草是何等的名贵，否则整个冬天，都没有哪位夫人小姐愿意主动出门。

　　因此，在这个社交活动淡薄的季节里，夫人小姐们最爱的娱乐活动，莫过于围在暖暖的火炉边，聚上三五好友，在起居室里打上几圈麻将，闲了抽上两支水烟，聊一聊时下流行的新闻八卦。对于她们来说，平日里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休闲活动了。

　　而眼前的这个小客厅，便是上海滩这个冬天里，众多夫人小姐们的起居室中，最普通的一个了。

　　“嗳嗳，你们听说了没有啊？”一个烫着时兴大波浪长发，穿着绒布旗袍，披着一件格子大衣的女人，一边摸着牌，一边兴冲冲的问着身边的女伴们，她嘴里叼着一只细长的香烟，正冒着一屡屡烟气。她一边说着话，吐字清晰，另一边还在不停的吞云吐雾，而唇上那鲜艳欲滴的口红却没有一丝一毫沾染在香烟上，手上摸着牌的动作，同样没有片刻迟疑，这样的一心三用，不得不说也是一种过人的本事了。

　　“什么事啊？别还是那件事吧？这几天都传疯了，来来回回都是那么几句，我都快听得耳朵长老茧了。”坐在大波浪|女子对面的，是一个眼角眉梢有些上挑的女子，眼神看起来有些凌厉，嘴角挂着一抹不屑一顾的笑容，但眼神早就已经不在自己手上的麻将牌上了，不住的往大波浪|女子的脸上瞟，似乎想从她神色上看出些什么不同的内|幕来。

　　“哎呀，刘姐姐你别插嘴呀，都让我们听听徐姐姐说什么嘛！”吊眉梢女子的左手边坐着的是个圆圆脸的女子。五官精致，容貌秀美，如果长大几岁，肯定是个绝色佳人。只是如今看起来年岁尚小，脸颊圆润，头发也尚未盘起，细细看去，脸上还有细细的毛发，显然是个尚未开脸的闺阁少女。此时，她正笑嘻嘻的倚在吊眉梢女子的胳膊上，轻轻拍着吊眉梢女子的手臂，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就是就是！”圆圆脸少女对面坐着的女子，嗓门明显比其他三人大上一号，带着些浓重的北方口音，看起来是个性格爽朗的女人。她坐在客厅的主位上，态度闲适自然，还带着几分放松的神情。很明显，她就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北方口音的女子带着笑瞟了大波浪|女子一眼，道：“谁不知道徐夫人的先生是在律师行做事的，内部消息肯定比我们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清楚些。我们听来听去能知道的，不过就是那些报纸新闻里放出来的内容，或者是警察局里交代出来的那些场面话，来来回回就那么点内容，早就听腻歪了。徐夫人今天特地这么说，那肯定是有内|幕消息咯！不说完，我可是不会放你回去的！”

　　“哎呀！”见一句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大波浪的徐夫人满意的掩唇笑道，“既然要说了，那肯定就是要有内|幕讲给你们大家知道啦。这桩事体，就是你们都知道的，那个女作家秋寒玉，笔名溪水凝的那个，前几天突然死在自己家里的事嘛！”

　　确实，这个冬天，这些夫人小姐们聊的最多的话题，莫过于知名女作家溪水凝的意外身亡事件。

　　“是啊！那个溪水凝，说起来也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哩。”北方口音的女子感慨道，“做女人做到她那个份上，也算是难得一见了。”

　　沪上知名女作家溪水凝，本名叫做秋寒玉，出身神秘，背景成迷。没有人知道她来自于哪里。突然有那么一天，她就这么突兀的出现在了大众的面前。当初，她以一个默默无名的新人作家的身份，发表了处女作《双生并蒂莲》。一口气拿下了畅销书的宝座。接下来更是佳作连连，迅速成为文坛最炙手可热的女作家。有人说她是留洋回来的富豪千金，也有人说她是书香门第的大儒后人，还有人说她是晚清贵族的千金格格……

　　“那也算不得什么。”吊眉梢的刘夫人不屑道，“马夫人你是刚来上海不知道，不晓得有多少高官，将校，富商，私底下都跟这个女人有一腿哩。但凡有点身份地位的男人，她都能给攀扯上点儿关系。说什么大作家，其实还不是靠一张狐媚子的脸嘛！作家……哼！作家能长成她那个样子？扒上这么多这么硬的后台，随便谁都能成为知名女作家了。至于写书，去文学院里面找两个穷学生代笔就是了，左右不过是写些才子佳人，风流韵事之类的故事，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本事。我可是听说啊……”说道这里，刘夫人声音顿了顿，接着道：“她之所以会横死家中，就是因为私生活混乱的缘故！你们想想，争风吃醋嘛！她招惹了那么多男人，会落得这样的下场，那不是早晚的事情嘛！”

　　“可是，她的书真的写的很好呀！”圆圆脸少女反驳道，“我们学校的学生都在看她的书呢！她的小说，总是比旁的作家更加别出心裁，让人欲罢不能。不一口气看到最后一页，，你真的不知道最后结局会是怎样。所以，每每有溪水凝的新书发表，如果我不能第一时间抢到一本，那肯定会被同学嘲笑跟不上潮流呢！”

　　“那不过就是哄哄你们这些年轻小丫头的玩意儿罢了。”刘夫人撇了撇嘴，白了圆圆脸少女一眼，“也就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黄毛丫头，会把那种书当宝贝。”

　　“这说的什么话！”大嗓门的马夫人不乐意了，“我也挺喜欢她的书的，难道我也是没见过世面的黄毛丫头不成？”

　　听到马夫人这么说，刘夫人的神色明显露出几分尴尬：“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啦……马夫人您是将军夫人，当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啦……”

　　之前一直没吭声，看着她们争执的大波浪徐夫人突然发出了一声嗤笑，“马夫人，您别见怪，我想刘夫人她肯定不是这个意思。她自己大字儿都认不全几个，除了她家先生的名字之外，她连她自己个儿的姓名都认不出，还谈什么书不书的呢，肯定也是听那些只会闲话人家家长里短的长舌妇们说的呗。”

　　徐夫人这一顿夹枪带棒，直让刘夫人的脸一阵青一阵红，最后红的都能滴出血来。她咬着嘴唇瞪着徐夫人：“我倒是相信，徐夫人肯定是极其推崇这位大作家的咯！谁不知道呢！徐夫人你可是她的头号拥蹙呢，别说书了，就连人家今天穿什么衣裳，你明天也会跟着一模一样的做一件；人家烫个新发型，你立马打听出来人家是哪家理发店哪个理发师做的……都恨不得把人家吹捧成女神了。就是不知道，你这么推崇人家，直到人家大作家到死的时候，知不知道你徐夫人是哪张牌面上的人物呢！”

　　“就我一个人这样吗？”被刘夫人这么说，徐夫人不怒反笑，“整个上海滩的夫人小姐们，哪一个不是这样的？就算是南京的那些政府高官的太太家眷们，还不是一样对秋小姐的穿着打扮趋之若鹜？就连见多识广的外国大使商人们，也一样对她的品味称赞有加啊。不说别人，就是刘夫人你今天这一身旗袍，这个款式不也是秋小姐穿过的吗？只是很可惜，不过是去年的款式罢了。”

　　“你！”刘夫人还想说些什么，却冷不丁的被马夫人的大嗓门打断了。

　　“好了好了，我今天请你们来这里，是来聊天喝茶，消愁解闷的，不是来吵架的！为这点子小事儿争执起来，那可就不值当了。”马夫人豪爽的大嗓门，一下子就压过了两位正在针锋相对的夫人。她拍了拍对面圆脸少女的手，安抚道，“我这叶家妹子，可是我好不容易才请来做客的，你们别一来就给我吵架，吓着人家小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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