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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饿其体肤(四) ...

  •   阿兰站在灶台边,眼巴巴盯着锅内炖的鸡,对灰衣老头说道:“你家公子说他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绷着脸的老头没吭声,看了阿兰一眼,盛了碗鸡汤放在托盘中,勺子再次下锅,捞起半只鸡,放入大碗中。

      阿兰哦了一声,表示自己明白,肉主子吃,汤下人喝。她眼睛一黯,正要端走,那老头慢悠悠道:“我家公子饮食需清淡,鸡汤是他的,剩下的肉,他不吃,你自己看着办。”

      阿兰惊讶,老头板着脸,神情却很认真,并非玩笑。阿兰的心登时被这碗鸡汤暖了,热气从心里蒸腾进眼眶,泫然欲泣。

      十七年,又逢乱世,肉这种东西,她只在权贵们的桌上见过却没吃过。乞丐也分强弱,也有等级,她是散乞,一群伙伴跟着一个瘸腿老乞,势单力薄,平日里自己找到的小菜苗不被大乞丐抢去就不错了,朱门大户倒在泔水池里的那些馊掉的肉酒在乞丐眼里都是珍馐美味,每每争抢都像打仗,要算好时机,她就算指挥伙伴们抢到手,也是要孝敬给老乞爷爷吃的。
      故而长这么大阿兰真没尝过肉,何况眼前这还是热腾腾刚出锅的好肉。

      阿兰抬袖蹭了蹭通红的眼睛,可怜兮兮问:“我真的能吃?”

      这下可把灰衣老头给吓到了,转而想起这个姑娘是个孤女,幽幽叹了一声,努力挤出慈祥的笑,道:“姑娘去吧,给你的就是让你吃的。我们这里不是南朝,没那么多畜生,我家公子收留你,不是让你来受委屈的。”

      不说还行,灰衣老头这么一说,阿兰端着盘子巴巴落泪,第一滴泪吧唧落在汤里,她就收不住闸了。
      可能是一直小心翼翼活着,早已习惯了被人苛待,强装坚强,现在猝不及防被人善意关怀,心一软,泪就收不住了。

      从外面进来的一位红衣公子听到哭声停了一下,剑眉一挑,星眸淡淡瞥了眼站在后厨门口大哭的少女,嘴角一歪,撩衣摆上楼。

      步莲华站在客房门口,侧耳听着底下的动静,微微笑着。

      那位刚进来地红衣公子说道:“昨晚接到暗门递来的急报,我就匆匆赶来了,以为会见到你凄惨模样……你这不没事吗?摘白绫了?”他狭长的眼睛看向楼下晨光中拉长的少女身影,道:“为她?那个正哭鼻子的,什么来历?”

      “同你一样,天命紫气,帝王命。”

      这就稀奇了,红衣公子惊讶完,揶揄:“你去南朝偷个弓,还把伪帝的私生女带回来了?”
      “……只是个宫女。”步莲华歪头,“是不是很有意思?”

      红衣公子沉眉:“宫女也有帝王命?身世可清白?”

      “谁知道呢。”步莲华勾起嘴角,语调愉悦,“南都流浪孤女,父母不详。她父母或许是南朝流民,或许是南朝的没落贵族,说不定也有可能是我们北朝的人……乱世中她父母是谁都有可能。北湘,得知她和你一样也是帝王命,有何感想?”

      “感想?”红衣公子一笑,俊美五官显得有些锐利刻薄,“帝王命,南朝伪帝王晋有,他儿子王临有,主公有,楼玉有,我也有……现在连个小宫女都有,这都几个了?我算是知道了,这命原来这么不值钱!你这双眼,是不是在给我们开玩笑?”

      “信不信由你。”

      红衣公子话锋一转,沉声道:“江宁和月霜带着江旗军到南亭迎战了,你们暗门这次,差事办得不利索,有你亲自出马监办却还是给王临递了个把柄,南军已借伪帝被刺发兵我北朝的南亭了。去时不是说好了,不动伪帝的吗?南朝的威胁皆在皇子王临和南朝军中,至于伪帝那个老东西和南都的那群废物大臣一样,不动无碍,一动就要把先机递到南军手中,于我军不利。月霜可是边骂着你边带军走的。”

      步莲华淡淡道:“意外。”

      红衣公子叹气:“算了,先回京廊,到时候主公问责,我替你担点。”

      步莲华笑道:“那就多谢苏公子了。”

      红衣公子嫌弃道:“少来,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他趴在栏杆上,看着楼下的阿兰抬袖擦了泪,忽然了悟:“行刺伪帝的是她吧?怪不得……你是看在帝王命的份上才收留她的吧。也是,你恰好需要。我跟楼小七不能时常陪你,你是该找个她这样时时能跟着你的帝王命。”

      步莲华轻声一笑,手中折扇敲了敲唇,小声道:“哭好了,她要上来了。”

      红衣公子又道:“你倒是命好,这种最不可能成为帝王的帝王命,恰巧能给你当个陪床,你走哪她跟哪,拿来消缓你的折命煞最合适不过。我刚瞧了一眼,身形不错,想来模样也不难看,待过几年养出感情……”红衣公子顿了顿,说道,“算了,南朝的女人……或许你也瞧不上。回京廊小心点,不然被你爹知道了,够你喝一壶。”

      步莲华敲着折扇,不知在想什么。

      阿兰擦了眼泪端盘送吃的来,人走上台阶抬起头,红衣公子见了,惊艳之情一闪即过,又轻声一哼,慢声道:“……说实在的,虽然我不喜南朝的女人,但她的模样确实无可挑剔。”

      步莲华手中折扇敲了敲他的肩膀,示意他闭嘴。

      阿兰吸了吸鼻子,说道:“贺伯伯说,你只喝汤……”

      “嗯,放下吧。”步莲华折扇一指,说道,“他是苏北湘,我的好友。”

      听到这个名字,阿兰惊圆了眼:“北朝苏商!”

      北朝的事情,他们这些常年在南都讨饭的乞丐们也都听人说起过。南都离前线远,每每前方战事传来,大街小巷聊的不是死了多少人,烧了多少地,而是南北朝那些年少有为,早早就博出名声的传奇人物。

      北朝苏商就是其中之一,之前这个名字指的是北朝富商苏鹤,后来则指的是苏鹤的儿子苏北湘。

      打仗打钱,无银两不行军,这位北朝富商苏北湘,就是北朝江家统领的六军专属的钱袋子。江家军打仗阔气,军风严谨,从不抢刮百姓财物,说到底,就是因为江家军的背后是苏商,因而从不缺钱。

      苏商多有钱,阿兰想都不敢想。现在,眼前站的这个长相过分妖艳的红衣公子,就是她想都不敢想的,活生生的苏北湘。
      他浑身绣金线,金光灿灿,仿佛哼一下,身上就能掉下一堆金元宝,阿兰看直了眼。

      步莲华一笑,调侃苏北湘道:“暗门这些年在南朝的传唱还是有点用的,连没出过南都的小姑娘都听过苏公子的名字,不枉暗门这些年的辛劳。”

      苏北湘眉峰一挑,却道:“你一个小姑娘,眼睛怎么总想往男人的下半身瞟?”

      步莲华一怔,转向阿兰。
      阿兰满脸惊红,连忙垂下眼,又忍不住好奇,抬头问道:“你腰上挂的……是金子吗?”

      苏北湘朱红衣裳系着金丝玉带,玉带上还垂着一个巴掌大的金算盘,不怪阿兰盯着看。

      他呵呵一笑,摘了金算盘随手扔给阿兰:“原来惦记金子。拿去看……真金,不许咬!”

      阿兰摸着金算盘叹道:“哎,你说,南朝的狗皇帝是不是都没你有钱?”

      可能狗皇帝这三个字让苏北湘无比舒服,他收了几分刻薄笑,回道:“南朝有什么?不是王临撑着,多少捐官的银子都不够伪帝败,花钱我比不了他,赚钱他要跟我比,还差点意思。”

      阿兰不懂就问:“虽说南都的乞丐们都无所谓南朝打赢还是北朝打赢,他们盼的就是早点合一起,早些停战。但是我吧,进了龙泉宫,发现狗皇帝实在不是东西,所以心里盼着你们的皇帝能打赢。你说,你们北朝有钱有兵的,皇帝也比狗皇帝出息,可为何这么久了,还没能打下南都?”

      她突然问出口的话让两个公子俱愣在原地。
      没想到,一个乞丐出身的小姑娘,竟也会想这些问题。

      见他们这反应,阿兰吓了一跳,以为他俩误解自己的意思,连忙解释:“我不是说你们北朝无能……我是说,我从未见过狗皇帝上朝,他整天都泡在后宫花天酒地。还有南朝的龙泉宫,宫女太监都找不齐,一个个都从南都街上招乞丐伺候。还有沈莺儿……就是南朝相府家的小姐,她父亲是挖坟起家的,后来花的银子买的丞相官。南朝这么乱,你们北朝据说个个都是英雄,两个一对比……怎么还在打?你们现在完全可以杀了狗皇帝统一天下啊!”

      阿兰早就想问,既然步莲华能出入龙泉宫,为何不一刀把狗皇帝给捅死?
      捅死皇帝,北朝就能统一十三州了啊!

      苏北湘嘴角微撇,露出个古怪的笑,对步莲华说:“我以为有点脑子,没想到还是个傻的。果然不能对南朝的女人抱太大期望。”

      步莲华轻轻摇头,对阿兰说道:“打天下不简单。你只听北朝好,却不知南朝占据着最富庶的三州,财力兵力也不弱。伪帝只是个被儿子圈养起来的老家伙,杀了他并不能使两朝一统。我们先吃饭吧。北湘,你吃过了吗?”

      阿兰把金算盘还给苏北湘,目光还黏在上面,迟迟不收回。

      苏北湘收好算盘,见阿兰馋巴巴的样子,抬眼一笑,道:“我自己到厨房端点吃的在外间等,就不扰你们了。”

      说完,金算盘哗哗作响,苏北湘三步两步,红衣翩然,飘下了楼钻进厨房。

      阿兰看着他的背影说:“以前只是听说,如今亲眼见了,才知道他们说的不假,你们北朝人真好。”
      步莲华好奇:“何以见得?”

      “公子见过我的样子吧。”阿兰说道,“我生成这样,到人前行乞都会被骂,就算看相的说我命中有护能助人飞黄腾达,那沈家买了我也没给我好脸,说我碍眼,打骂是家常便饭……可你跟这位苏公子却是和和气气跟我说话,贺伯伯还把肉盛给我吃,我心里感激。”

      步莲华忽然笑出声来,阿兰追问他怎么了,她说的那句话那么可笑?步莲华摇头不答。

      吃完饭沐浴,待阿兰照镜子看到自己的脸时,总算明白了。
      她大叫起来。

      步莲华背对着坐在屏风前,一口茶没喝完,就闻到皂荚的香味猛地飘来,散发着热气的手抓住他,在他耳边喊道:“是你对不对!谁让你把我的保命符擦了!还我还我!!”

      步莲华放下茶杯,哭笑不得:“长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你跟着我,没人敢来动你,不必遮掩。”

      “我不管!!”阿兰急哭了,她从儿时就涂着那块胎记,在她心中那块胎记就是她的保命符,没了胎记她就像失了靠山。

      她想起翠姑,觉得他不经允许就把她对翠姑的留恋给扔了,更是委屈,哭道:“谁让你擦的……那是翠姑留给我的保命符,你还我,你还我……”

      步莲华:“不就是个……”
      他话说一半,想起阿兰一个孤女,无人护佑,在动荡不安中跌跌撞撞长大,把那个胎记当命根子也正常,当下叹口气,轻声道:“好了,别哭了,改天买盒胭脂,回京廊我再给你补上,行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想问男主,今天的鸡汤闲吗?
    感谢巫觋和英可,转圈圈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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