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月夜谁知起变故(下) ...
-
读至此,我惊讶地吐不出一句话,全身的力气仿佛在一瞬间被夺去,双脚支持不住,我瘫倒在地上,仍不愿承认事实。他们的话我可以不信,可爹的字,我却认得清清楚楚。当了十四年的夏末,今天却要我变成忆婉,牵扯上爱新觉罗,这要我如何接受的了。
深吸气,找回仅剩的一点勇气,我暗暗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先乱了阵脚。
站起身,我走至他们跟前,把信丢至桌上,冷冷道:“你们现在是要我认祖归宗吗?那当日何必把我丢给夏家。生恩不及养恩大,就算我不是夏家的亲生女儿,可我喊了十几的爹娘,他们视我为己出,甚至比待亲生的更好。”
他皱眉,波澜不惊地看了我一眼,没有生气,好像之前就预料到了,“皇家血脉不容外流,不管你怎么说,你体内还是流着我们爱新觉罗的血液,是努尔哈赤的后人,容不得你不认。从今日起,你就呆在这府里,年后就随朕进宫。”
“皇上!”
“我不答应!”
没等我再说,怡亲王急急拦道:“皇上,这事还是稍作考虑,不要贸然就决定,让忆婉进宫,这于理不合。”
他低头沉默了会,道:“她既是你的侧福晋所出,自然得记名入玉碟,待年后,朕再从你这收养她入宫,这事你不用再多说,朕意已决。”
“我不要!我不姓什么爱新觉罗,我不会入府,更不会进宫。”
他脸色骤暗:“夏家私囚皇室一族,意欲欺上瞒下,你是要朕治他们欺君,灭他们九族吗?还有绣庄的那些人,也要因你赔上性命才是吗?”他的话令我哑然。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即便他现在要我立刻去死,没人会说一句。我再怎么任性自私,总不能拿大家都命去赌,我赌不起,更输不起。
争执不下,我仍死撑着不肯出声低头。
半晌,怡亲王才出声缓和道:“现在离过年还有两个多月,这段时间,你好好想想,该怎么做,你应该明白。三思而后行,你的手上,握的是几百条人命,并不是儿戏。”
我低头,静静站了许久,想着他们的话,淡淡道:“能不能让我一人安静的待一会儿。”侧头想了想,他点头,递了个眼神给怡亲王。
知晓他的用意,怡亲王朝外支了声,对着来人,道:“送小姐去偏殿休息,再让福晋把东边的朝霞殿整理好,顺道挑几个丫鬟嬷嬷过去。”
李琳岚,李鼎的幺妹,那按辈份来算,李煦就该是我的祖父。李夏两家交好,我总以为是家业的关系。先帝在世,李家颇受恩典,亲赐为苏州织造,李煦又同江宁织造曹寅结亲,可谓受尽宠爱。但伴君如伴虎,那些恩典,前后不过维持了二三十年。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驾崩,连带着两家人的阴泽也一并带了去。新皇登基之初,对先帝遗下的一帮臣子大加革除,李家受曹家所累,亏空获罪,皇帝当场斥责降罪。那会起,家中便与李家愈行愈远,最后就断了联系。
之后李家不知犯了什么大错,全府上下三百多口人,一并抄家充监。一夕间,整个李氏都散了。抄了家,搬尽了府中的宝物,古瓶,檀桌,甚至床缛,百姓哄然趁乱抢夺,到处是哭喊声,叫骂声。
东西没了,徒留下个空壳。心灰意冷下,李煦一把火就烧了整座府邸,漫天的火光,烧红了大半个城的上空,似在那天,艳日都不曾出头,就这么烧着,烧着,整整两个昼夜,没人去灭,也没敢去灭。第二日的傍晚,华丽的楼阁庭院,只剩下一焙烧焦的黑土。
我没有亲眼见到,可那日的场面,轰动了整个苏州城,人人争相告知,谈论此事,那一年底,李府,李煦都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必谈话题。对待与先帝有莫大联系的曹李两家都可以这么狠,区区一个夏家,他怎么会放在眼中,只怕一不顺天意,今天的李家,就是明天的夏家。
腊八节一大早,全城都活动开了。东山的寺院门口聚满了老人幼儿,争相邀讨寺院的“福寿粥”,祈求增富增寿,各座佛寺作浴佛会,举行诵经,并效仿释迦牟尼成道前,牧女献乳糜,用香谷,果实煮粥供佛。
我不能出府,这些都是听从外回来的嬷嬷说的。与府外一样,天未明时,怡亲王府也开始打扫清洁,以便腊祭。而在厨房,在腊月初七晚上便开始忙碌,四五个长工抬了大锅,洗米,泡果,拨皮,去核,精拣然后在半夜时分开始熬煮,直到今天早晨,才好。
最早的腊八粥是用红小豆来煮,后经演变,加之地方特色不同,种类也逐渐丰富多彩起来。以前在家也喝过,但因各地风俗不同,粥的材料及做法也有差异。像这种用黄米、白米、江米、小米、菱角米、栗子、去皮枣泥等,和水煮熟,外用染红桃仁、杏仁、瓜子、花生、榛穰、松子及白糖、红糖、琐琐葡萄以作点染,就颇有点京味儿。
因为十三爷和福晋兆佳氏入宫过节,近午的敬神祭祖与赐粥活动只能让府里的侧福晋乌苏氏主持。怡亲王,我还是不习惯喊阿玛。与圣上相差了十岁,不到不惑之年的他,双鬓已微染白霜。对于称呼,他没有过多的坚持,默许我同其他人一样喊他“十三爷”。他的子嗣不多,除我外,加上两年前送入宫中抚养的淑惠,共十三人,其中大部分是嫡福晋兆佳氏所出。
腊祭,赐粥结束后,嬷嬷们端上盛开的腊八粥,加上京里特制的腊八蒜,我们才开始用食剩下的粥。原本是全家聚首团圆的日子,就因为少了正主,一顿饭吃得分外无趣。
干坐了良久,我被席上沉闷的气氛压得难受,起身说道:“忆婉用毕,先回房了,各位姨娘慢用。”
“等一下郡主,按理您是不能离席的,需得等到王爷和福晋从宫中回来,喝了腊八粥,您才能回去,您还是在耐心等一会儿。”乌苏氏身后的肖嬷嬷说。
竟然有这样的规矩?我问:“那他们何时回来?”
嬷嬷道:“这老奴就不知了,看时辰,差不多也该回了。”她这么说,我不好多问,重新坐回位子上,继续等待。
过了半个时辰,外面进来一批宫人,乌苏氏起身,为首的太监招呼身后的人,说:“把东西抬进来。”然后转首对我们道:“给福晋,郡主,阿哥请安,奴才奉万岁爷的命令来府上赐粥,怡亲王爷和福晋现还在宫中,恐怕今日是要留宿了,皇上特让小的来知会一声。”
乌苏氏上前道:“有劳吴公公了。”站在她身后的肖嬷嬷从袖口掏出一个红包递给她,乌苏氏又将其塞给他手中。“那奴才先回了。”收好红包,他们走到屋外,突然又回头补了一句:“唉,差点忘了,王爷让奴才带一句话,‘腊八粥也给瓜尔佳氏留一份,就让忆婉送过去’,不知郡主可知道了?”
我走出一步,点头回道:“忆婉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