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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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睁开眼发现自己还活着时立刻欢喜的祷告道：“感谢獙君保佑我又有一日可活。”
感谢完，鹿在住一间屋子的族中幼崽的搀扶下从床上爬起，年纪大了就是这点不好，腿脚远不如年轻时的利落。
起床后狐走出大屋的门，门外有一株大树，树干上有一百九十五道伤疤，看到伤疤时鹿不由露出自豪之色，旋即低头从树下长着的一丛艾草中摘了几片叶子送进嘴里咀嚼。
口腔里只存三颗牙，嚼东西有点困难，但鹿还是坚持每日起来后嚼两片艾草叶，原本是嚼树枝的，但牙齿所剩无几，无法再嚼树枝，只能换成草叶。
鹿一边嚼着草叶一边抱着一只罐子向陶窑走去，獙部的规矩，除了还不会走路的幼崽，必须干活才有饭吃，老人也不能例外。虽然已经干不动，但鹿的经验很丰富，可以传授别人，因而仍可分到饭食。
小型的聚居点还好，少则数十人，多则一两百人，煮几大瓮食物，首领——大多由最年长但又没丧失劳动力的人担任，鹿年老体衰前也担任过首领——分配即可。
但獙部用来制作各种工具的聚落却有数千人，显然没法挨个分过去，便改为另一种分法：粮食根据作坊的人数分到各个作坊，在哪个作坊干活便在哪个作坊吃饭。
鹿赶到时陶窑正要开饭，饭食很丰盛，水煮新鲜野菜炖鲜鱼、野菜煮茭白、野菜煮虫子、时令果子——果子分量最多，仅次于野菜，这个时节正是果子成熟的季节，野菜还能晒干保存，果子完全不禁放，必须抓紧时间吃掉——以及因为陶窑是力气活而分量可观的炖肉。
鹿的副手正在分配食物，每个人能分配的食物都不同，大人不论是肉还是整体分量都最多，老人与幼童则之，而个人中又会根据每个人的干活量有所不同，不干活者，鹿的记忆里还没见过不干活的人。
鹿是陶窑的管事者，分配原该她来，但她实在太老了，拿着大勺分饭是难为她的手臂，于是换成了副手。
虽是老人，但鹿是陶窑的管理者，因而副手打饭时不着痕迹的多分了一些给她。
分配到个人手里的食物属于个人，个人可以自己处置，因而打完后有几个年轻人——都是鹿的后代，聚落里的族人泰半是鹿的直系后代——分了少许食物给鹿。
在众人狼吞虎咽的进食时，鹿没急着吃，而是将陶罐放到正在烧陶的窑炉灶口，之后一边传授幼崽们制作陶器一边检查各个窑炉的情况。
炸窑不吉，虽然鹿本人对吉不吉保持怀疑，但炸窑等于一炉陶器烧废，等于多日的辛苦与材料全部付之东流，比不吉更令人痛苦。
鹿并不确定是什么原因导致炸窑，但从学制陶器到如今已有百七十余载，经验积累，已然达到我不知炸窑是什么原因，但我能凭经验判断一炉陶器炸窑的概率，以及如何调整降低这种概率。
虽然我自己也不知这样做的原理，但有用就行。
检查过每座陶窑，鹿回来取到检查的第一座窑的灶口取自己的陶罐，加热这么久，里头的食材已炖得彻底软烂，有牙没牙都能食用。
将鱼肉里的刺尽量挑出，鹿这才拿着勺子食用起来，吃得时候细嚼慢咽，避免被没挑出的鱼刺卡住。
被鱼刺卡住是会死人的。
吃到一半时看到首领的小儿子带着一个容貌生得极为昳丽的羽人过来。
鹿认得这名羽人，前些日子来到獙部，据说有长辈病了，因而出来寻药，用盐换需要的药材与补给，医术也不错，治好了不少人，不到三日便成了獙部的贵宾。
鹿也不是没见过羽人，那些会飞的家伙比纯粹的陆地生物更容易往来元洲各地，自然也来过獙部，但眼前这个让她有种怪异的违和感。虽然对方是鹿见过的所有人（包括羽人）中容貌生得最美的，让鹿找不到形容的词汇——若是千年后，她大概能找到合适的词汇，写下炎帝本纪的巫在史册上以如日月如玉树生光八字描绘一个人的美——但这种怪异的违和感同美貌无关，或者说，那种惊人的美貌加重了这种违和感。
鹿将自己心中的违和感压下，看向带路的小童。
首领的小儿子年纪太小，没法参与生产，顶多跟着去采集野果野菜，然采集是在野外，倒霉点可能被豺狼虎豹叼走。
首领舍不得小儿子冒险，但小儿子也得吃饭，想吃饭就得干活。
首领绞尽脑汁后还是给小儿子安排了一个没有危险的活，小儿子年纪虽小，但口齿很清楚，便让他负责跑腿传话——管理几千人的城邑，事情自然不少，首领不可能每次有事就自己去找人，也不可能让别人放下手里的活来见他，因而有什么大事时会一起开会，但平时有事又不是值得开会的大事便有点麻烦。
让大人跑腿传话是暴殄天物，让口齿清晰腿脚快又没什么劳动能力的小童干这个活正合适。
陶窑作坊不是无关紧要的地方，不允许外族人进入，小童既然将人带过来，便只能是首领的意思。
果然，小童蹭蹭跑到鹿面前说了怎么回事。
獙部的人都有一些共同的毛病，如食欲不振、大便溏泻、舌苔厚腻、头重脚轻、四肢乏力、关节不适等毛病，具体症状表现与轻重根据身体素质与年龄而定。
这位名为华歆的羽人看后说这是因为獙部位于一大片水泽丰沛的沼泽湿地中，居住这样的环境里，湿气不重才稀奇，最根本的解决办法是搬家。
首领自然拒绝。
獙部的先人在久远前迁徙至此，筚路蓝缕开发此地，有了如今的一切，搬家等于放弃这一切。
华歆又提供另一种方案：既然没法隔绝湿气来源，那就定期拔掉身体里累积的湿气。
华歆伐竹制杯，以艾草炙杯，再以杯贴患者背上，一段时间后拔杯，患者症状果然改善。
竹杯虽然获取方便，但论效果不如定制的陶罐，因而首领让华歆来陶窑这里，告诉陶窑需要什么样的陶罐，让陶窑烧出来。
听了前因后果，鹿没什么意见，放下饭食就准备干活，华歆见此忙道：“老人家先用，饿肚子可不是什么好滋味，我不着急。制作前我也得先研究一下陶土，毕竟各地陶土不同，做出来的东西也会有差异。”
鹿想了想，又吃了起来，华歆则在一旁研究起来。
陶器的制作流程很繁杂，在放进陶窑烧制前得先将陶土和成陶泥，再将陶泥做成陶胚。
陶胚非常重要，若捏得不好，烧出来的陶器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
獙部的陶胚制作比较先进，华歆见过很多部落制作陶胚时都是纯手捏，獙部不是。
小点的器皿，比如杯碗盘等自然是手捏比较方便，但大件也这么做，失败率必定居高不下。因而獙部的陶工会先用柳条编出罐与瓮的形状，再将陶泥搓成条，再围着柳条灌瓮层层堆砌泥条，砌出初步的轮廓后再抚平泥条之间的缝隙与凹陷，再刷一层调制的水。
陶胚完成后再根据需要决定要不要往上面加图案，加什么图案，华歆留意到那些有图案的陶胚上绘的图案大多是一只形如狐狸但长着翅膀的生物，俨然是神话传说中的獙。
这个部落真的很喜欢獙，随处可见獙图案。
在北方诸族的传说，獙是不祥之物，毕竟见则大旱，哪个正常人喜欢大旱。但在南方，这个生物显然被当成了瑞兽。
想想也正常，瞅瞅南方其它地方让人吐血的降水量，再瞅瞅自己明明位于大泽中，却鲜有水患的獙部，估计让獙部的人见到獙獙喊大母都喊得比对亲大母更热情亲切。
华歆一边研究陶土捏陶胚一边同鹿与周围的半大幼崽闲磕牙。
在西荒四处溜达过，也去过羽人地盘，刚完成绕元洲半圈（西荒-北极-东溟-南荒）游，华歆年纪小，见识却吊打獙部所有人，只是讲述自己这些年见过的事物便足以让所有人听得一愣一愣的，身边很快围了一圈听众。
“华歆，你见过的东西真多。”
“也还好啦，世界这么大，我真正双足踏上的土地不足万分之一。”华歆谦虚道。“所以我准备以后将自己的见闻著书，再传给合适的人，让后人继续补充，或许有一日，天下所有土地的风貌、历史都能融于一书。”如果能活到老就老了以后著书，如果不能活到老，那就在最后一段时间著书。
一名少年问华歆：“但著书有什么用呢？”
“有用，也没用。”
少年不解：“啊？”
华歆解释道：“我们来自哪里，我们生活的土地上有什么，曾经发生过什么，这世上除了我们还有别的人吗？这些东西不当吃不当喝，但这些东西是我们的祖先，也是我们死去后，长眠地下，腐朽成尘埃后唯一能留下的痕迹，书是我们唯一能留给后人的东西，后人可以从书中了解我们。甚至，说难听点，部落族群消亡是很寻常的事，若有一日部落族群没了，有什么能证明我们来过？”
说到最后华歆惆怅叹息，若最后实在没能活下去，她希望能有人一直记得自己，记得这世上曾经来过一个叫华歆的人。
但那太不现实了，在这个人与野兽并无差别的时代，没有人会一直记得死去的人。
不是说对死去的人没感情，华歆知道自己若死了，母亲们、舅舅们、兄弟姐妹与很多友人他们最多是自己死亡时难过一会。
不是不爱，而是生存太难，能分给悲伤痛苦的时间与精力太少。
对至亲尚且如此，何况对那些没什么用的知识。
华歆正叹息着，忽听鹿道：“你若著书，那我这里有一个故事可以给你。”
华歆欣然笑道。“什么故事？”
“那是很久以前的故事，发生在一百九十个春秋前的事。”
“那么久远？”
“是啊，所以现在只有我还记得了。”鹿唏嘘道。
华歆一脸理解，獙部族人的平均寿命在三四十左右，百岁者屈指可数，而活到一百九十多岁者，只眼前的鹿，长寿得能称一声神人。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章鹿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