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尽九州》述与

8、萧王殿下

　　夜幕深沉，刺目的大火却仿若烈日般，点亮了半边天。西院愈加热闹起来。

　　院内众人见冷肆城突然驾临，各个惊慌不已，匆忙跪地请安。冷安卿冷哼一声，偏过头，丝毫不为所动。云阙竟也不知在思忖着什么，傻傻立在原地，有些出神。

　　冷肆城眉梢微动，环顾了下四周，随意摆了摆手，示意起身。而后，回身注视云阙，折扇轻抵下颌，莞尔一笑，道：“慎王妃，本宫是又有何处惹您不悦了？”

　　云阙蓦然一怔，匆忙移开注视冷肆城的目光，躬身揖着手行礼，道：“太子殿下玩笑了。”

　　云阙心下七上八下。不知为何，每次见他，都会不知所措。此刻不住心道，以后必得多多避开与他正面接触。

　　凝视着云阙躲闪的目光，冷肆城笑容更深，负手转身，望向已近颓圮的西院，朗声：“皇兄，您这的戏，可比外头戏园子里的好看多了。”

　　冷安卿脸色十分难看，又焦心于兆儿的伤势，此刻只想速速打发了他，冷冷道：“太子殿下此番是特意来看热闹的吗？那请恕本王无暇奉陪！”

　　近旁随侍而立的秦胤一听冷安卿如此无礼，哪容得他人放肆，还未等冷肆城命令，噌的一声，手中长剑已是出鞘一半。

　　众人不禁心惊，纷纷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太子与慎王之间的仇隙，早已不再是秘密之事。此刻各个心下了然，心惊胆战，只盼不被无辜牵涉就好。

　　风渐起，熊熊燃烧的大火更是肆意抖擞起来。

　　冷肆城警告般地撇了撇秦胤，轻启折扇，拂开几丝青烟，应道：“皇兄说的哪里话，这西郊行宫火光冲天，都燃透了半边天。您好歹也是本宫的皇兄，本宫岂可坐视不理。”

　　“哼，虚情假意。”冷安卿冷哼出声，抬脚一踹滚地的碎木，转身欲走。

　　不料，身后再次悠悠传来冷肆城的清音：“皇兄，兆儿的性命您也不想管了吗？”

　　冷安卿蓦地一怔，眼神陡然阴鸷，大步迈到冷肆城跟前，揪着他的衣襟，怒道：“是不是你？”

　　冷肆城笑容依旧，眉眼深邃。谁也猜不透，那漆黑如墨的瞳孔里到底隐藏着什么？抬手用折扇挡开钳制自己的双手，语气不愠不火，“本宫要是没记错的话，刚皇兄不是还在怀疑您自己的王妃吗？怎么，这下又想让本宫做替罪羊了？”

　　云阙趁着众人不备，偷偷溜到墙角对手指，只道不再牵扯进这兄弟俩的糊涂账中。此刻一听冷肆城又扯上自己，真想找块豆腐撞死几刻钟。

　　突然，西院入口，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

　　“哎哟，今夜皇长兄这好生热闹啊。”不似冷肆城的清音如水，不若冷安卿的字正腔圆。那声音昭如日月，朗若星辰。

　　那人刚入庭院，便一手搭在了冷安卿的肩头，转而，扭着头对着冷肆城笑道：“刚在行宫正门碰到云少将，我还道是谁，竟能请得动云大将军府上的人，原来是二哥你啊！”

　　众人眼见来人，惊得目瞪口呆，俯首又欲再行大礼，可还未参拜便被来人晃着手不耐烦地打断：“免了，免了，都速去救火。”

　　云阙闻声却是猛地一惊，脱口而出：“哥哥在外头？”

　　来人口中所指的云少将，正是云阙的亲兄长――云祈。

　　来人眼光一滞，循声踱步来到云阙跟前，绕着仔细打量了一番，才朗着声音道：“这位想必就是传说中的皇长嫂吧？”

　　云阙注视着眼前之人，此人棱角分明，剑目星眉，一身黛紫长袍，看上去竟比冷肆城还要英气几分。只不过冷肆城气质清雅，他则气质俊朗。

　　“见过萧王殿下。”云阙不急不慢应声而答，揖着手落落大方地行了个小礼。

　　萧王顿时来了兴致，撩过依风拂面的两缕发丝，探着身子挑了挑眉，道：“皇长嫂识得本王？本王常年四处逍遥，年前方才回宫，你被幽禁于此，是如何认得的？”

　　云阙端详着萧王，与太子、慎王不同，这位殿下春风拂面，笑容可掬。比起那性情琢磨不定的两位，虽是初次见面，反而更容易让人亲近。

　　她轻迈出小步，屏退左右，若有所思道：“方才萧王殿下进院时，称慎王殿下皇长兄，太子殿下二哥。在这天底下，除了萧王殿下，便只有四皇子旻王殿下和五皇子能做此称呼了。”

　　“哦？”萧王兴致愈佳，随手一折别院中舒展的柳枝，绕在手心把玩，继续笑道：“五皇弟好说，尚且年幼，又远赴慕国。可为何不是四弟？”

　　“素闻旻王殿下敦默寡言，秉节持重，可萧王殿下一进来……”说到此处，云阙顿了顿，捂嘴轻笑，继续道：“实在是不像。”

　　话音刚落，其他人也纷纷抿着嘴偷笑起来。

　　率先出声打破此景的是冷肆城。

　　他笑容很深，声音却是十分冰冷，似乎有什么事情惹得他极为不悦，“三弟，此处那么多事情亟待处理，你倒好，进门就打趣我们慎王妃，将左冯翊沙大人都晾在那不管了。”

　　原来，与萧王一同前来的还有京畿三辅之一的左冯翊沙奕舫。

　　半年来，朝中局势变幻无穷。不仅势力重新划分，就连国本也动摇起来。

　　五位皇子中，慎王冷安卿为嫡长子，为皇后所生。奈何一个构陷皇子案件，皇后虽未被废除，慎王却落得了个终生监/禁的下场。

　　太子冷肆城的背景则更为复杂。母妃慕妃为慕国远嫁而来的和亲公主，近年来，慕国兵力日渐雄厚，野心勃勃，开始背叛多年前的盟约，两国关系持续紧张。奈何南靖四面楚歌，无奈之下，只得尚且年幼的五皇子以质子的身份留在慕国，这才勉强换得近日边疆和平。

　　而萧王冷安珏，幼年母妃便早逝，从小性子散漫。皇上平日不苟言笑，却唯独对这萧王纵容宽许得紧，也因此，更是养成了他肆意潇洒的个性。

　　旻王冷安焕年纪虽与萧王相仿，性子却是天壤之别。他寡言少语，骁勇善战，刚正不阿，军功斐然，深得百姓喜爱。

　　左冯翊沙奕舫此刻一听太子殿下提及他，怕双方起了冲突，匆忙躬身揖礼，解释道：“微臣见得西郊行宫火光冲天，又不便擅闯，特此才邀得萧王殿下一同前来。”

　　冷肆城言笑晏晏，摇着扇子淡淡出声：“这是自然，西郊行宫本就划属在沙大人所辖地界之上，出了此等大事，必少不得奔忙一二。”

　　沙奕舫冷汗频频，双手拽着衣襟紧张不已。太子殿下的性情甚难琢磨，于是此番行事起来更为小心谨慎，生怕一不小心便入了这太子的黑名单。

　　就在几人各自思忖心事之时，忽然，西院偏殿外墙传来“轰”的一阵巨响。

　　冷肆城神色一敛，侧目朝秦胤使了个眼色。秦胤心领神会，微微颔首，足尖一点，直奔偏殿一侧而去。

　　火光依旧旺盛，西院众人皆心慌不已。今夜，已出了太多变数。

　　云阙直直盯着秦胤消失的地方出神，她满心惆怅，生怕是那殿中碰到的黑衣人泄露了行踪。

　　他，应该是好人吧！

　　萧王则依旧把玩着手中的柳枝，并不时探着头远眺，完全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少时，秦胤身扶一重伤女子再次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

　　云阙松了一口气，却又猛地提了一口气！

　　极目望去，那女子全身无一块完整肌肤，血肉模糊，还散发出一股刺鼻的焦味。她嘴唇微张，大半张脸因烧得面目全非而扭曲着，只剩一丝游离的气息。

　　极力控制不住作呕的冲动，大多数人撇开了注视的目光。

　　“觅儿！”突然，芙妃脱口惊呼，抱着兆儿一步三跌地朝着那女子直冲过去。

　　好不容易来到觅儿身前，她颤着手轻拭觅儿流下的眼泪，声音哽咽：“怎么会这样？”

　　觅儿用尽最后的力气勉力望着芙妃，目光所及芙妃怀中的小殿下，终于放下心来。苦笑着开口，声音低得风一吹就散：“小殿下无事就好。”

　　一句话方罢，便断了气息。

　　在场众人无不唏嘘，芙妃呆呆凝视着觅儿，长久沉默。倏然，整个人声嘶力竭起来，不停摇晃着已然逝去之人：“你给我起来！起来啊！”

　　冷安卿乍然一惊，驰步夺过她怀中依然昏迷不醒的兆儿，探了探脉搏，确定他安然无恙，方才按着她的肩膀，安慰道：“蕖儿，别这样，人死不能复生。”

　　芙妃忽然间痴笑起来，捧着沾满觅儿鲜血的双手，“血，这么多，这么多……是我杀了她，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