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阳光下》巫法吾天

36、狂信徒∶精神病

　　我得不到回应。又或者，回应我的是无动于衷的冷漠和空洞。

　　也许，我存在于这里，本就不真诚。

　　我想，我该单独和这个“病人”呆在一起的，我们都是神经病。可若真的把我和她放在这个屋子里，我会害怕，从头到尾，我病的都不彻底。

　　“姨妈，我是甚甚，你看看我，姨妈？姨妈～你看看我，我是甚甚啊……”

　　怎么形容这张缓缓面向我的脸呢？大概就是初冬的树叶吧，皱巴巴的，枯黄枯黄的，风一吹，就该裂了。

　　人一推，就该死了。

　　“甚甚啊，你来了，坐吧。”

　　她第一次如此毫无波澜的与我说话，荣幸庆幸都没有，可能我习惯了她从来的恶语伤人和经常的罗里吧嗦，我形容不来我的心情，哈哈，今天地球的万有引力真强啊，能感受到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加速下坠，四肢重到神经中枢直接卡机。

　　“她四姨妈，甚甚来了你看看，你来看看，这是你从小领大的，你还认识人不？”

　　“你戳我干什么？你戳我干啥？说就说我么戳我干啥尼？咋戳人呢戳人真是的不要戳我么！戳我干啥尼……”

　　她垂下眼皮，不看三姨妈，抿起的毫无厚度的嘴唇张合的幅度很小，像两片薄薄的铁在互相击打，齿舌连贯，反反复复不间断的诉说着自己的委屈，三姨妈要去拉她，可她嫌弃的拍掉三姨妈的手，向窗边走去，然后，开始晒太阳。

　　她的世界一定很安静，她站在阳光下，看起来那么静执而顽固。

　　“唉，又犯病了，一天用的好几次。”三姨妈也任由她去了，“真是信神信疯了，这个当初信的时候你也不管管，这阵子成了这么个。”

　　她说的是我四姨爹，那个满场子唯一跟我没血缘却是我最熟悉的人，“当初说了别又不听。”

　　“哎呦，你真是滴，你要是坚决点，她能不听？你这一辈子把我家四嘎压的死死的，现在好了，现在成了这么个，看你咋办。”

　　“都这个时候也不说这些话了，还能咋办，就治么。”

　　“医生咋说些了？”

　　“就是精神出了问题，医生开了药，先住院看看么，还有什么办法。”

　　这都是废话，听的有些腻了，与其听他们说这些毫无重点的东西，我不如去和那个犯病的人聊聊，毕竟，站在阳光下的她，看起来比谁都温暖。

　　“姨妈姨妈，认识我不？”

　　她转过头，“不认识。”回答的很诚恳啊。

　　“我是你养大的，你大了我养你。”

　　我想养她。我想护她。我不护她她会被欺负死，我不养她我不信她两个儿子养得好她。

　　“给饭么？很饿。”

　　“嗯？你想吃饭么？三姨妈刚不是给你喂饭么？你推掉说不饿。”

　　“我饿，但是我身体里的那些天使把我的嘴栓住了，我动不了。”

　　“天使？天使怎么会这么对待你呢？天使是好的。”

　　“真的真的，真的是天使，他们在我身体了不让我说话不让我吃饭，他们还把我绑住，就这样就这样你看真的就这样……”

　　她用手使劲拜自己的下颚给我演示，仿佛真的有一群天使，用诅咒，缝合了她的认知。

　　“哦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不用演示了，我知道了，可是姨妈你不是都不信神了么？你不信神了，天使就不能把你怎么样，那都是假的，都是幻觉，不用害怕啊～不管是神还是天使，他们都指使自己的信徒，姨妈，你不是他们的信徒，不用害怕啊乖～”神论打败神论，不然你以为是科学么？

　　“不对不对！你说的不对，我不信神了，神惩罚我的，我要回去祷告，请神原谅。”

　　“不，姨妈，我说的才是对的，《圣经》还是我给你讲的么，神救众生，神那么善良，是不会因为你不信神神就惩罚你的，你那些都是自己的情绪，哪来的天使？就算有天使也是保护你的天使，而且《圣经》也说了，神的能力只对信徒有用，姨妈不信神了，所以不用害怕，他们怎么不了你，是不是不管怎么说，他们都伤不到你啊？所以，姨妈你不信神了，什么都对你没用，你身体里没有天使的，饿了就吃饭。”

　　洗脑最方便的是把一句话重复到在她脑子里有不可磨灭的印象，这是对付精神病人唯一的逻辑。

　　“真的么？嗳～你一说，天使都出去了，我要吃饭，我好饿，他们好久不给我吃饭的。”是你自己不吃好么？

　　“那当然，以后再看见天使，你就想我不信神了，他们把我不能怎样就好了，知道了么姨妈？”

　　“我不信神了，他们不能把我怎么样！我不信神了……我不信神了……”

　　没错就这样，不断的心理暗示吧，充分发挥一下意识的“决定”作用。

　　“姨妈！”这里有两个姨妈，我忽然反应过来，“三姨妈，把饭端过来，我姨妈要吃饭了，她说她饿了。”

　　“啊？好好，这里，我端来。”

　　这种被人伺候的情景，除了生孩子那就好，这个可怜的病人，病了后，才体验到这种“舒爽的”待遇。

　　四姨妈真的是饿了，她把脸直接埋进碗里狼吞虎咽。确实，很多天她都滴米未尽，想一想短短两个周，一个一百多斤的人就瘦到了六十多斤，就像骨头拆开称的，没半分油水。

　　“还有没有？”她吃的很快，本来也就是奶白粥。

　　“没有了，还想吃？要吃啥？你儿媳妇正要过来，我让她带上。”

　　“我想吃东西，我想吃东西，我要吃的……”病人，从来都是顽固。

　　“嗯嗯，马上马上，晓非马上来了，你儿媳妇给你炖的鸡汤，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嗯……”她应了声，却咬紧牙关，全身经脉都抽在嘴上似的，“不给我吃的……都不给我吃的……连吃的都不给人，都不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