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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弃忌】弃天帝×忌霞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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忌霞殇死了,没等一偿心愿,却已死在敌人手里。
如今他身处的地方一片虚无,虽广阔,但嗅不到一丝生人的气息。他披散着头发,没有逸踪大师兄以及忘世麒麟的风采,不管是拖在地上的衣摆,还是嘴边残存的朱红,皆是空余仇天慨叹。
脚下踩着浮雕刻画,乍看之下以为是大理石,却又见拐角处渗出水,汇聚成一流,淌向外边凿空的水池里,泛起了薄雾。忌霞殇微微一怔,有些不敢置信。
不是照壁,亦不是石板,而是湿木而作,上雕婴戏,各式各样,栩栩如生。还有一些勾勒极其眼熟,凑近一看,与莫高窟上的十分相像。但它们的年月,显然在其之上,这让人追忆起人类与江湖各自又紧密连在一块的成长过程。
放眼望去宏伟洁白的建筑高耸入云,让他后知后觉此地并非是中阴界。那么他这具残躯便不是灵识,而是灵魂体。克灾孽主没有做到斩草除根,不会想到忌霞殇还会有奇妙的际遇。
顺着嬉闹的婴戏,一遍又一遍观赏,意犹未尽之余,他已踩着白玉长阶踏进殿里。先前隔着雾想要探个究竟也一无所获,但拨开云月,豁然开朗时,却出神、惊诧、讶异,数不尽的反应在他脸上一一呈现。
有个男人斜卧在榻上假寐。男人头戴金色圈冠,冠上双翅轻展仿佛能带人一同进入梦乡。而那雪白的发,冗长柔顺,竟像水草般摊落在扶手周遭,与同色却透明如翼的冠带相互纠缠。
他的衣饰也是相当华丽,金边缠绕,纯白交映,流苏止于袖口,而袖早已滑到手肘,正懒洋洋抵着额头,不因忌霞殇大胆的注视皱一丝眉头。
“来了。”他启开唇,也是清冷一片,令人不适。
忌霞殇不知怎地,仅是这样站着,也有想要“扑通”屈膝的压力。好似有莫名的气流围着他,他能做的是如何在这样的逼迫下保持平稳的呼吸以及平和的姿态。
虽有暗忖,却不敢妄论。忌霞殇有礼道:“敢问阁下是?”
男人淡道:“或许这样,吾的身份,汝便知。”他手一挥,凭空出现浓烈的杀气。忌霞殇被杀气侵袭倒退了好几步这才定住身形,再一抬头,面前哪里还有洁白无暇,只有一身漆黑,以及那双异色的瞳。
金色的,如神衹般凛然肃穆。蓝色的,却如汪洋般神秘诡异。
“弃天帝。”念出这个名字,忌霞殇的四肢漫上了奇异的惊惧。
就似好不容易才从死门挣脱,却并没有接触到生门,而是步入了另一处毫无胜算的死门。这个死门,只要是一个经历过那场苦境噩梦的人,都不愿靠近。
他正被冷冷地看着。
也许那并不是冰冷之意,而是来自前天界第一武神的藐视。这道藐视持续了许久,久到忌霞殇有种自己已变成粘板上待宰牲畜的错觉,久到忌霞殇察觉到自己如蚂蚁般渺小,随时可能永无轮回。
“不惧吾。”弃天帝忽视了对方汹涌的内心。
忌霞殇微笑,嘴唇有些泛白:“忘世麒麟已死,世间再无忌霞殇。”
弃天帝看也不看他:“既已死,那汝是谁?”
忌霞殇道:“抛却尘世,便不能为人,或许下世,我便是花草,又可是鱼虫。”
弃天帝勾起嘴角。
他的笑意迷人至极,带着一种让人无所适从的惊艳感。他的气势荡出涟漪,夹杂了许许多多难以言说的诱惑。这是神在思考时的任性,也是魔在游戏时的故意。
忌霞殇知道,他也许已成为一颗棋子。他没有抬起头,却能清清楚楚感受到对方的笑意打在他身上的战栗,五脏六腑几乎要碎裂了,而脑袋却是嗡嗡作响,完全阻止不了身心沉溺其中。
弃天帝陈述道:“人类丑陋。”
忌霞殇没有说话。
弃天帝又道:“不堪。”
忌霞殇看着投在木板上属于自己的影子,一阵风扬起,他的发随着起舞,张牙舞爪。他听见弃天帝扬声道:“汝本是麒麟,麒麟,应世之物,仁世之相,可佐明帝,不可助杀。汝之并峰双器,何意。”
忌霞殇诚道:“君子如风,风行草偃,万民伏诸,能降人而不杀人。帝王如火,火起物摧,苍生忌惮,能杀人而不能降人。”
既是神魔,知晓自己的事也并不奇怪。忌霞殇如是说完,便看弃天帝含着讽刺语气复念了一遍并峰双器的名字——君子之传,九五之封。
被这样对待,忌霞殇只想到自己的身不由己,于是轻轻一叹。
谁知,引来一句:“汝是之一。”
实在是惜字如金,不过忌霞殇明了,弃天帝是指曾经也有人来到了他的跟前。
“吾给予她选择,但吾并非助她,只是要看另一个不能容于世的存在,如何抉择。”
忌霞殇奇道:“后来呢?”
对方不答,看来结果显而易见。
忌霞殇逐渐放松了下来:“逆世道而行,不遵从人心,选择便也模棱两可。人心亦是人为,从来可怕的均非立场,不存在真正的正义,可怕的只有人心。”
忌霞殇的表情出奇地安详,这似乎才应该是死去之人的模样。
随着他道出这番话,他的腮部微微挪动着,启开的唇边印着咬过的深痕,让那缝隙边上的苍白尤为显眼。他双手垂放在腿侧,将五指收进袖里,只露出一点点抓住白色的绒边。他的眉眼柔和,背脊挺得笔直。
弃天帝缓缓收回视线,扔下一颗珠子。珠子滚落在忌霞殇脚旁,透出红色的光。
捡起它,忌霞殇苦笑道:“到我选择了,是么。”
“走出这扇门,它可以带汝回归汝期望的战场。”弃天帝再次卧躺,半阖起眼。
忌霞殇由衷地作了个辑,“多谢。即使时日不多,我亦会珍惜。”
弃天帝冷笑道:“时日不多?”
忌霞殇认真道:“有让我选择的机会,那便也会有代价。况且灵魂离体多日,前方路又挫折,麒麟虽不合乱世,然已生,便是天命。”
弃天帝蓦地一怒。
他的怒意来得快,目光如箭般飞过来,冲击得忌霞殇说不出话。但见弃天帝盯着他,异瞳里层层叠叠都是不准任何人逾越的孤傲,“汝于此,与吾交谈,那么,斟酌斟酌,汝之天命,握于谁手上?”
这一刻并不需忌霞殇贸然回话。
“汝之好友,居深山不出,作壳一副,汝代为前行,拉开汝之天下靖平。”
话音刚落,眼前景象突转,忌霞殇已在医楼众目睽睽下睁开了双眼。弃天帝说的历历在目,其实那哪还是告劝,更如命令,想看忘世麒麟挣扎又坎坷的命运。
“我又何时在意过生死,只是求证道之路一片丹心罢了。”
他的无奈刚浮现嘴角,就被袖风一扬。天之殿堂里的幻境骤然消失,幻境那一头,被医楼众人簇拥着的男人欲干些什么,已不重要了。
人间污秽,然当中一点白,如六天之界千万年难得的放睛,敲打着创世神的质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