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青山》蹊彦

4、第四章

　　七月底乾坤园里进了个新人，这新人却不唱戏不登台，而是在幕后专门给乾坤园的班子写戏折子的。
　　唐宁去过两次专看这新人写的戏折子，后一次还碰到了顾青山，顾青山虽然没穿军装，只穿着新式的衬衣西裤，但坐姿紧绷，腰里还别着枪，不伦不类的着实没有来听戏的样子，见着唐宁却还笑了笑，只说他躲懒不好好看着铺子又到乾坤园来玩了。唐宁心想你不是一样，顶着军职逛戏院——假正经，然而嘴里的话还没来得及说，面前已经登台亮相了，唐宁定睛一看，心下了然，又是千彩唱主旦。
　　“你是来看千彩的？”唐宁自上次顾青山刚回邡川时说过一次话后再没说过话，遇到也只是点点头算作打招呼，心里惦记着那个隐隐约约的猜测，看戏看到一半终于忍不住好奇心，却也只能拐弯抹角地套他的话。
　　“上面调我们今夜去北边支援，”顾青山眼睛盯着台子，张口却是另一番话，“今天凑巧看到你也算道个别，听说你哥哥要定亲，眼下他也忙我也忙，没时间当面恭贺，你帮我带个好。”
　　“这才回来一个月，又要走？战事吃紧？”唐宁听了顾青山的话，却把重心放到了前半句，又问，“何时回来？”
　　“军令如此，战事机密，”顾青山转头看着唐宁巴巴地盯着自己的样子，叹一口气，“还是看戏吧。”
　　“你还没说何时回来。”
　　“不知道。”
　　“那便早些回来。”
　　“你这孩子气，”顾青山终于忍不住失笑，“你该盼我晚些回来。”
　　“为什么？”
　　“我如果回来早了，一定是吃了败仗不得不退回来，我如果迟迟不回来，说不定还是相持住了，甚至打回北方去了，”顾青山顿了顿又道，“如果北边的军队下来了但我没回来，你就可以替我立个衣冠冢了。”
　　“顾青山！”
　　“小点儿声，逗你玩呢。”顾青山嘴边的笑容扩大了一些，“快则三五月，迟则大半年。总会回来的。”
　　“......”唐宁望着顾青山的模样也分不清究竟是认真还是打趣，只好认认真真道，“你还是早些回来吧。”
　　“这也不是我能定的，得看战事。”
　　“哥哥应当是十二月十二成亲......”
　　“惦记着我的礼钱呢？”顾青山点点头道，“就算赶不上婚礼我日后再补吧。”
　　“你......”唐宁看着顾青山神色一点未变，仿佛真是好友结婚替他高兴的模样，不由地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总不能因为自己喜欢男人便把周围的人都觉得是好男风。
　　两人还在说着话，台子上的戏已经演完了，乾坤园的老板讨了个好，又把这写新戏折子的幕后人请了出来，唐宁正觉得无话可说了，便随便往台子上一瞥，却差点失手打烂了自己的茶杯。
　　“你认识？”顾青山眼明手快地接住茶杯，狐疑地盯着台上的人，长得倒是清清秀秀，就是一双眼睛总在自己四周瞟来瞟去地显得太轻浮。
　　“唔......”唐宁含糊地应着，心里只想拔腿就走，奈何顾青山在旁边盯着，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认识.......”原来台上这人是李子豪。
　　邡川人懂情事早，唐宁更是早早就厮混在其中风流不断，十三岁时候跟了郑桦离家出走，却因为身无长物过不下去被郑桦抛在异乡，郑桦回了邡川就结婚生子然后举家搬出，他则是最后快饿死时才被唐家给拎回家锁了三个月；十五岁时又跟现已故的方家大公子方晋华扯在一起，为他七上岳华寺，方晋华大婚时绝食求死，最后甚至差点娶了他病逝后留下怀孕的妻子，还是唐褚和唐安各自一顿毒打才打得他回心转意；而台上这个李子豪本来是学堂里的学生和他没什么交集，但在唐宁心灰意冷时却关怀备至嘘寒问暖，连唐安都说这个朋友实在难得值得一交，于是唐宁又陷了进去，李子豪什么都好，唯一一点只是动不动向他要钱，唐宁本身是个花钱大手大脚的性子，零花也不多，但唐宁硬是一次次把体己都省了下来最后甚至准备偷自己母亲的嫁妆去卖，却在偶然间发现李子豪是要拿他的钱做路费上北平闯荡去。唐宁这次长了记性，迅速地做了了断，李子豪却也差不多攒够了钱离开了邡川......却没想到过了两三年又在乾坤园见着了他。
　　李子豪一早就在后台看到了唐宁，见唐宁虽然和身边的军爷在聊天，举止却并不太亲昵，这时又见唐宁因为看见他而差点失手打翻茶杯的样子，还以为唐宁对他仍然有情谊，在台上匆匆和观众们打了招呼就来寻唐宁，正看着他和顾青山相伴走出去。
　　“小宁......”李子豪喊住他，却见唐宁并没有什么好颜色，只冷冷地看着他道，“李先生别来无恙，两年未见已经生疏了不少，李先生还是连名带姓地称呼我吧。”
　　“小宁，两年了......你想过我吗？”李子豪伸手拽住唐宁的手腕，“我那是迫不得已......我想要在北平挣钱安家，我们才能好好地在一起，不至于像郑桦那样，我现在回来了......”
　　“你放开我，”唐宁眼见着周围出来的人渐渐多了，顾青山虽然没有跟在他身边但也在不远处等着，又从他嘴里听见郑桦这个名字心情更烦，实在不想和这个人拉拉扯扯，“你别动手动脚，想叙旧也别选在这个地方......”
　　“小宁，你愿意再和我好了？”
　　“我只是说你别在这里硬拉着我袖子，我还有朋友等我。”唐宁看着李子豪露出来扮可怜的神色牙一酸，直伸手去掰李子豪的手，李子豪却借机向前一步，做出深情的神色问，“小宁可认真听了刚才那一出戏，觉得可好？”唐宁心里烦急，又不欲闹大，还在僵持着，却见顾青山走了过来，拿回唐宁的手握在手里，又把唐宁拉了半步在自己身后，“不好，太酸。”
　　李子豪被打断了对话正是不满，刚酝酿了训人的话却见那人仔仔细细盯着自己看了半晌道，“你是前两年李全甫收的外地投奔来的亲戚？”
　　“正是李某......不知这位军爷怎么知道我？和我伯父是什么交情？”李子豪眼尖地看见了顾青山腰间的枪，训人的话也咽进了肚子里，不敢再硬抗，反而赔上了笑脸。
　　“你当初在北平身无分文无家可归，李全甫看你可怜又是同姓，就收留你做家里的先生，你倒真敢喊他做伯父了，”顾青山挑眉，“结果你把李夫人身边的丫鬟拐了和你私奔被抓，打出了北平，没想到是拿了体己逃回邡川来了。”
　　“这......”李子豪汗如雨下，他怎么也想不到在南方的邡川还能这么不走运地碰上个知根知底的人，而这人还和唐宁是朋友，李子豪看不见在顾青山身后低着头的唐宁的神色，诺诺道，“这都是误会......误会......”
　　“误不误会你不用向我解释，”顾青山一笑，“你要听我的话呢，就离我家孩子远一点，称呼尊敬一点，我也懒得找你麻烦。你要是不听我的话，现如今世道也不多安稳，万一抓壮丁把你抓到我军下了.....”
　　“李某一定听话，一定听话，一定离唐二少远远的......”李子豪听见眼前这人直称李全甫的大名已经是心惊胆战，又听见“我家孩子”四个字心里更是翻江倒海，后悔自己没有先打听打听再和唐宁搭话。
　　“那就好。”顾青山收了笑容，牵着唐宁转身走了，直到出了乾坤园一条街，唐宁一直亦步亦趋地跟着，等顾青山停下才抬起头讪讪道谢。
　　“你这都招惹的什么烂桃花，”顾青山也没多问，只把一直牵着唐宁的手放下，又帮他把起皱了的衣服抚平，“那人不是什么好人，你以后少理他，我今夜就走了，你要再自己惹麻烦没人给你解围就等着你爹你哥来揍你吧。”
　　“我知道了，”唐宁感激顾青山的不问，顾青山自己知道是一回事，他可不想再自己把过去那点破情事诉之于人，只是回想起顾青山说的那些话还有些面红耳赤的感觉，“你那话说的他恐怕要误会我们俩关系......万一乱说......”
　　“他不敢，”顾青山敲了一下唐宁的额头，“就算他传出来了，等我回来亲自和你父兄解释，你也不会有事的。”
　　“我自然没事，”唐宁被敲了一下有点懵，反应过来道，“可是对你影响不好。”
　　“我在外面带兵打仗，谁能影响我。”顾青山一笑，不再与他多说，只叮嘱他多听唐褚和唐安的话便转身回了军中。

　　唐宁回了唐宅，把顾青山要去北边打仗的事情和家里人一说，唐安遗憾没为他钱行，也遗憾顾青山可能无法及时赶回来参加自己的婚礼，唐褚面上也是一派可惜，但心里想得更长远。

　　到了三更天唐宁还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算算时间顾青山应该已经出了邡川，他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跟着飘远了，只剩下午时被牵在顾青山手里的左手手心的热度还在皮肉之下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