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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05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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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藤泉回家的开门声,惊动了窝在沙发上的雅子。
客厅里拉上了整齐的窗帘,室内漆黑一片。当佐藤泉打开客厅一盏落地灯时,才看到雅子正缩在沙发的一角,低垂着头,长发纠结在一起,像是一团葛草。
出于礼貌,泉还是说道:“妈妈,我回来了。”
雅子抬起了头。
她的面颊瘦了许多,不施妆容时,苍白的可怕。她用空洞的眼神盯着佐藤泉,失魂落魄地问道:“这么晚……你去了哪里?健那里吗?”
“不,只是呆在学校而已。”
“你也不愿意见到我,是吗?”
【就是这样啊。没错。我一点都不想见到你。】
佐藤泉的心底在这样说着。
然而,泉的面孔上却露出了柔软的笑,她宽慰着说:“妈妈,不是这样的。我怎么会不想见到妈妈呢?”
雅子怔怔地盯着她的笑容。
她的孩子从来不会哭闹,面对自己的疯狂,也只会露出这相同的表情,像是一个机器人。
永远都是……相同的、相同的、相同的、相同的笑容。
“泉,你讨厌妈妈吗?”雅子小心翼翼地问,像是在惧怕着父母发火的孩子。
“怎么会呢?”泉耐心地回答:“我并不讨厌妈妈呀。”
“即使我以前那样对待你……你也不会讨厌我吗?”雅子怔怔地问。
——她给过这个孩子无数耳光,为了泄愤而恶意地掰弄着钢琴学习者最为珍视的手指,在大雨天将她推出门外,记不清这个孩子的年级,毫不关心她的生活,用恶毒的言辞羞辱过她……
即使如此。
佐藤泉也一直都露着那副相同的、相同的、相同的笑容。
就好像这个十多岁的孩子将所有的感情隐藏了起来。
“是的,我不会讨厌妈妈的。”
佐藤泉回答一如雅子所料想的那样。
在听到答案的一瞬间,许多在过往听过的话,齐齐在雅子的脑海里响了起来——那些关于“父亲”、“弟弟”、“家庭”的话,犹如一把钝刀,反复在雅子的脑海里磋磨作响着。
【啊……】
【到最后,果然还是被自己唯一剩下的孩子所背叛了啊。】
佐藤雅子的视野自主地动了起来,她已经无法理智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残留在视网膜上的影像,依稀在黑暗的世界里,亮起几幅可怕的图画。
——摸惯琴键的精致双手,死死地勒在了少女的脖颈上。
——美丽的少女掰着雅子的五指挣扎着,即使如此,面孔上也没有任何害怕或者惊恐的情绪,那顶多只能被称作“面无表情”,冷静、从容地不可思议,像是一具不具备生命的人偶。
雅子多日没有进食的身体,无法和佐藤泉的力量对抗。
最终,泉从她的手中挣脱。
佐藤泉捡起了落在地上的书包,她摸着被挤压出一圈红痕的脖颈,歪着头柔软地笑着——这副场面堪称诡谲——最后,她软着嗓音开口了,如同在向恋人撒娇。
“妈妈,为什么要执着于父亲呢?他有了妻子和孩子,现在过得十分幸福。如果妈妈真的讨厌我,那我也毫无办法呢。……毕竟,从前的妈妈对我说过,‘做不到最好,那就去死’这样的话。那么,需要我立刻去死吗?”
顿了顿,她的笑容更温柔了。
“如果妈妈是这样的希望的话,那么我立刻就可以完成您的愿望。”
雅子愣住了,呆板的面容怔怔地。
那美丽的女孩走上前去,轻轻地摸着她的头顶,眼眸里盛着由衷的关切与温和,就连她口中所说的话,似乎都带着满满的温柔。
“不过,我还是觉得……也许,妈妈自己离开会比较好。毕竟,已经不是‘最好’的你,早就应该死去了,不是吗?”
雅子想要说话,却不知为何,突然失了声,只能发出沙哑的气音。
——“既然做不到最好,那就去死。”
这是她经常告诉孩子的话。
在说完这句话后,佐藤泉便轻笑一声,随即转身离开了家门。
她的预感成真了。
刚才的雅子一定抱着掐死自己的想法才扑了上来。
四下的街道漆黑一片,行人寥寥。高楼上亮着些许微暗的灯,光线并不足以照亮这栖居于夜色里的街道。佐藤泉走了几步,空寂的道路上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在回响着。
她忽然从心底觉得,自己此刻的模样极为狼狈。
明明外貌与气质都无可挑剔,却偏偏有着如此令人厌恶的家庭与情感表现方式。
【大概这就是属于自己的、无可逃避的命运吧。】
她在街道上徘徊了许久,脑海里闪过很多人的身影,又亲自将那些人影都挤走。她有着强烈的倾诉欲望,又秉持着不给人添加麻烦的想法,将这些倾诉欲望都压了回去。
在反复的犹豫和踌躇后,她从包中取出手机,找出了赤司征十郎的电话。
现在,她唯一能想到的、可以理解她的人,便是赤司征十郎了。那家伙的身上奇异地和她有着某些相同之处,让她可以找到些许的归属感。而他也知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其他的少年们,就算真心地喜爱着她,也不曾接触到超出佐藤泉本身以外的事情。对于泉的家庭和往事,他们一知半解,恐怕并不能理解此刻泉心底的惶恐。
打给赤司的电话,过了许久才被接通。
“泉?”
赤司的声音响起的瞬间,佐藤泉竟然体会到了一种难得的安心感。
她抬头,望着眼前空空如也的寂静街道,试图通过赤司的声音确定,自己并没有被抛到一个无人生存的死寂世界。
——没错,她还存在于这个世界。
证明她依旧存在着的,证据就是电话那头,属于少年的、浅浅的呼吸声。
“嗯,是我,赤司君。”她应了。
“抱歉,这么久才接。因为……”赤司顿了顿,说:“在浴室里。”
“该说抱歉的是我。打、打扰了,我这就……”泉说。
“没事。”赤司说:“这么晚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吗?”
“我……”佐藤泉开口,又不知道该如何说。
【我的妈妈想要杀死我。】
这样的话,无论如何都无法说出口吧。
“我可以任性一下吗?”佐藤泉小声地问:“像寻常女孩子那样的。”
“当然可以。”赤司的嗓音里带着愉悦:“如果是你的话,我不介意。”
“我想见你。”
这可真是一个任性的请求——在这么晚的时间,突如其来、毫无理由地邀请名义上并无关系的学生会长,特意出门去她,好像恃宠而骄的人在试探着宠爱者的底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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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已经是夏天,夜间的风也夹裹着一丝渗人的冷意。每当夜风徘徊着吹过佐藤泉的肌肤,她便微微一阵瑟缩。穿着短袜、制服裙和衬衫的她,看起来就好像是刚刚离开学校一样,也只有那略带凌乱的黑发与领口,才能显示出她的不正常。
“泉,我在这里。”
赤司征十郎朝着她走去。
也许是因为刚洗过澡的原因,他穿着宽松舒适的短袖T恤,头发也松松蓬蓬的,仿佛一个刚从球场中走出的、运动过后的男孩。比起平常的疏远,现在的他反倒显出了一分平易近人。
小路上的灯接触不良,一亮一灭。昏黄的光线里,偶尔有一只趋光的飞蛾向着灯管扑去。
借着灯光,赤司打量着佐藤泉的面容——即使那张美丽的面孔表现地若无其事,但她的眼神却较从前更为游离,神色空乏,如同陡然丢失了什么东西。
“怎么了吗?发生了什么?”赤司不动声色地问她。
“赤司君。”她抬起头来,怔怔地凝视着赤司,说:“……我好像,做错事情了。”
“怎么会?”赤司轻笑了起来。他伸出手,摸了摸少女的发顶,说:“只要是你做的事情,就是对的。”
“是吗……?”
“没错,你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正确的。那些不符合你的设想的东西,才是错误的、不应该的存在。不要因为这样的事情,而动摇自己。”
“总觉得,赤司部长是在对自己说这些话呢。”佐藤泉喃喃地用手掌抚摸着自己的脖颈。
“怎么?”赤司的眼眸一敛,他注意着泉这个不同寻常的动作。
“没什么。”泉放下了手。
赤司的手掌,循着她的发丝落到了她的面颊上:“我说过的吧,把你的一切都告诉我。在我的面前,无须隐瞒任何事情。”
佐藤泉沉默许久,最终,她的视线凝在了赤司的眸上:“我的母亲,好像想要杀死我。也许是因为我总是令她想起父亲的事情。今天她对我动手了,虽然没有成功。”
她从容而淡淡的话,让赤司的瞳眸微微一缩。
他细细地打量了一下泉的脖颈,随即将少女拥进了自己的怀中,如同在拥着什么珍宝。
“那全然不是你的错误。”赤司用手反搂住佐藤泉纤细的肩,目光沉沉:“错的是那个人。”
“是这样的吗?”佐藤泉缩在他的怀里,声音闷闷的。
“是的。”赤司说。
“……真好呢。”泉倚靠在他的肩头,闭上了眼睛,声音里忽而有了一种安心感。
像是迷途的旅人再次找到了曙光的方向。
像是漂泊已久的过客终于看到了故乡的边界。
“有一件事。”佐藤泉轻轻说:“最近,我不想住在家里了。等到她的情绪稳定了,我再回去。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会到父亲那边去借住。如果赤司君想找我的话……”
“今天住到我这里来吧。”赤司打断了她的话。
“咦?”泉的声音掺着一分疑惑。
“怎么,难道你觉得我的家庭还不足以多养一个人吗?”
“不是那样的问题。赤司君的家教很严格吧?随意带女孩子回家居住的话,没问题吗?”
“只是一个晚上而已,没事的。放着不管的话,才违背我的家教。”
少年的嗓音极为温润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