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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新娘 ...

  •   这是陆殊听到对方说的第一句话,语调清冷,几无温度,不近人情。
      可惜了一把好噪音。

      陆殊心中啧一声,他没什么好怕的,挑眉一笑道:“当然签。”
      提笔落款:辛六。

      美少年见着他笑时,眸光似有微闪,静看他签完,目光在辛六两字上稍顿,而后落笔:辛五。

      陆殊目光从辛五两字滑到辛五其人,戏谑一笑。
      原本他还想,看在签过契的份上,以后每年来给对方烧点纸钱。现在一看,没必要了。
      谁也没把谁当真。

      辛五、辛六彼此心知肚名,红衣自然也看出来了,她怒道:“不行,得重签。你俩一个叫辛五,一个叫辛六,显然是哄骗我等,不能做数!”

      陆殊笑道:“大姐姐,你这婚书使了认魂咒,若我们签的不是本人承认的名字,是落不下款的。既然能签得下,怎就做不得数?”

      红衣思索片刻,还是不放心,要他们以血为墨互换再签一份。

      -

      血契,以血为墨书写入契,如此一来不管签的是什么名字,都只认血的主人了。

      这亦难不倒陆殊,反正无论签什么契都约束不了他,于他而言都是废纸一张,他不甚在意的咬破了指尖,滴血沾到笔尖,捏过辛五那张婚契,干脆地签下血名:辛六。

      辛五见他签完,随之拈指破血,大约因他是死人没有活血,取血颇费了些周折,而后端正提笔落下:辛五。
      说不出为什么,那郑重的姿态竟似颇为深情。

      这回该没有新花样了吧?陆殊看女鬼们松一口气,他正要跟着松口气,便听红衣女鬼道:“既然已立婚契,你们便圆房罢。”

      陆殊惊道:“还要圆房?”
      花样太多了……不要逼本座骂人,他妈的!

      红衣道:“一纸契约也保障不了什么,还是要生米煮成熟饭才保险。怎么,魔友,你婚契都签了,还怕圆房不成?”

      “也不是怕……”陆殊摇头,主要是太恶心了。
      他想,最快解决问题的方式果然还是动手,懒得耗了。

      陆殊不耐地微蹙了眉,动了动手指,他尚未出手,便听辛五道:“可以。”

      女鬼们没想到这两日来油盐不进的辛五居然先同意了,错愕不已,她们诡异的沉默片刻,红衣女鬼转向陆殊道:“魔友觉得如何?”

      陆殊收指,目光瞥向辛五,改了主意,挑眉轻笑道:“可以。”
      心道:得先料理了这位别有用心的辛五。

      辛五回应他的视线,目光再一次撞在一起。
      辛五眸光略深,与他无声的对峙片刻后面无表情地扭开,而后走向床榻,竟自坐下,反客为主道:“无关人等,可以退下了吗?”

      众女鬼皆是一愣。
      红衣女鬼先反应过来,道:“散了罢。”
      紫衣女鬼颇不甘心:“那我们呢?”
      黄衣女鬼答:“人家是魔修,单打独斗我们且奈何不了他。你当他不愿意,我们还能强了他不成?”
      紫衣女鬼绞着衣袖:“好不容易等来两个人,结果没一个可以……”
      黄衣女鬼道:“小妹,你未经人情,不知道所等非人的下场,这两位都不是你我可以消受的,看开罢。”
      旁边蓝衣女鬼搂着黄衣逗她笑了,转面过来笑道:“春宵苦短,二位可不要辜负了良宵。”
      一阵哄堂大笑。

      红衣女鬼走在最后,关门时道:“我观你二位年纪皆不大,若是不知那床第之事,床上有两条教引魂,且让它们教你们。”
      说完不再逗留,领着众姐妹走了。

      -

      屋里只剩陆殊与辛五。

      陆殊这才有时间观察这间屋子。

      这间屋子竟丝毫没有阴曹地府的阴森可怖的,而是非常喜庆且……有情调。

      红缦维帐款款半垂,一对红烛立在梳妆台上,正中一张精致的八仙桌,桌上供着白瓷瓶,瓶里插着桃枝,枝上数点绯色桃花。
      几处墙上都贴着大红喜字,床两旁挂着红纱灯,滤成绯色的光将一室照得旖旎而多情。

      灯影下有一小片暗处,暗影落在床缦上,把大红喜床照得忽明忽暗。床上光和影交错着一晃一晃,隐约两条身影正在纠缠。

      眼前一晃,那两条身影竟有了声音,发出难耐的喘息,其中一只伏于上方,正热切地覆住下方之人,开始了动作。

      而下方那只身影,竟是尖叫着喊起来,被撞得喘.息连连,语调破碎,似是极痛苦,竟还抬手勾住身上之人,又似极欢喜。
      两道影子旁若无人地翻滚起红浪。

      就在辛五身后。

      那辛五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大约没见过如此情景,也不知是惊的还是吓的,竟是愣坐着,僵看着那两条教引魂作为。

      既已知这东西是教魂引,陆殊自有可解之法。他看不过眼,走近,掐决散了教引魂。

      辛五这才惊醒般抬眸来看他。
      莫名的,陆殊从那目光中看到一丝道不明的,似悲伤又似情动的情绪。

      陆殊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倒是辛五情绪一闪即过,此时已经旁若无人动手解衣,一阵悉悉窣窣之后,凤冠霞帔摘下,大红披肩叠在床头,只穿里头束身的丹红嫁裙。

      陆殊大大方方地观摩了全程,抛开辛五此人迷团太多,单论相貌,他不得不承认,他没见过比辛五更当得起“美少年”三个字的人了。
      更难得的是,辛五不仅人俊,一身艳红的嫁裙,竟也能穿出清丽脱俗之感。

      只是,可惜了。
      陆殊想:再俊我也不能留着这个阻碍。

      他缓缓走向辛五,目及之处封住了辛五可能的所有退路。
      一步,两步,三步……

      陆殊并没有刻意收敛自己的战意,但对方也不知是察觉不出,还是根本不以为意,在陆殊走到可以手起招落的位置时,辛五竟然一仰头躺下,门户大开的暴露了要害,淡淡地瞥了一眼陆殊,眸光微动。
      而后还往里让了让,空出一人之位。

      陆殊顿时疑惑了,此人分不清是敌是友,眼下这是邀请他共寝的意思?
      真想圆房不成?
      陆殊站在原地没动。

      辛五见他不动,盯着床帐道:“此处是这谷中最舒服的地方了,你若不睡正好——”他说着摊开身子,大有一人独占整张床的意思。

      陆殊自然不能如对方的意,他握住对方展开的手,一抬脚便卧了上去,与辛五并肩躺下,他坏笑道:“说好的洞房,当然不能让你孤枕难眠。”

      陆殊握手的手法其实已掐住了对方的脉门,然而对方竟然没有反抗,而是身形一滞,怔怔望着被他握住的手。

      一阵诡异的沉默过后,辛五飞快地抽回手,陆殊莫名松开指。

      两相无言,辛五背过身去。

      微妙的……有一丝尴尬。

      陆殊眨了眨眼,心想:难道不应该是打起来吗?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难为情的,对方这害羞的样子,真当自己是新娘了?
      搞得陆殊都不好意思再动手了。

      -

      陆殊轻咳了声道,打破那微妙的氛围,道:“哎,问你,你为什么没有残缺?”

      他们之间只隔着一拳之距,衣料相蹭。

      辛五声音听起来毫无波澜:“你从哪里看出我是死人?”

      陆殊顺嘴回道:“她们都说你是死人……哎,不是,你是活人?”

      “你以为呢?”

      陆殊道:“那为什么他们会认错你是鬼?而且我方才试你脉门,并无脉动。”
      辛五面色是病态的苍白,唇色极淡,像是受了重伤,活人若是这样离死也不远了。

      辛五却是淡淡道:“随你怎么认为罢。”

      “你叫什么名字?”

      “你刚才不是看到了。”

      “辛五?”陆殊道,“你签的这个名字,是看了我的名字后签的,显然不是真名。”

      “敢问你的真名?”

      我怕说出来吓死你,陆殊想,当然不能说,而且也不想说。
      于是道:“取个假名,还要顺道占我便宜,不太厚道啊。”

      辛五回驳道:“怕人占你便宜,你当时何不叫辛一?”

      “……”陆殊啧了一声,心想:这新娘子可真辣。

      已经很久没有敢这般与他说话了。
      他于长幼之序不那么讲究,他都能叫那些女鬼姐姐,叫这个人五哥也没什么,何况还是签过契的,念在对方此时穿了一身许他的嫁衣,他张口就来:“那敢问五哥,你是哪门哪派哪里人士?”

      辛五淡声:“有意义吗?你并不相信我。”

      确实,辛五说什么,陆殊都不会轻易相信的。
      他想那算了,对方既然不想暴露身份,而且对方不像要为难他的样子。也好,离开此处后分道扬镳,两不相干。

      -

      陆殊这一番起死回生,大起大落,实在也分不出太多精力去琢磨这位古怪的辛五。
      他有更重要的问题还没弄清楚:
      我为什么没死?不仅没死,还变年轻了?

      陆殊其实倦得很,元神一直跳疼,四肢也是阵阵痉挛,醒来一番折腾到现在,支撑得颇为辛苦。
      于是也不想去管那一肚子的问题,躺着运转了几个周天的上邪心经,稍稍缓解了疼痛,忽地闻到一阵沁脾的冷香,竟就这般睡过去了。

      陆殊困极,却疼得无法沉睡,神识沉沉浮浮,一时是从前,一时是现在,一时是梦,一时是现实。
      而后梦境慢慢占据上风,有一个声音在他耳旁叫他:“殊儿,殊儿。”

      陆殊费力拨开迷雾去看人,隐约是个女子,穿一身淡紫宫装,对他招手。
      那是他母亲最爱装的颜色,他想也不想便追过去。

      可无论怎么追,前方的重雾拨开复是重雾,无论如何加快脚步,那女子的身影总是越去越远。

      他不肯那女子离去,嘶声喊叫,苦苦挽留,却是发不出半点声音。而那女子渐行渐远,半步不肯停留。

      陆殊看那女子已走到尽头,再有一步便要消失不见,心中一阵撕心裂肺,猛地咬破舌头,终于从喉咙中冲出一句带血的话:“娘亲,不要走!”

      那女子终是顿了顿,侧身,回了半边带妆的脸,不肯看他,只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之后那梦便散了。

      陆殊一个人在无边无际的空白里挣扎许久,才拼凑出那句话:“一座上邪经集阁,半部沉浮修真史。殊儿,莫忘。”

      -

      梦散了,陆殊却醒不了。他身体时而抽搐,眼皮颤抖,想醒醒不了,想睡又无法沉眠,鬼压床一般。

      就在此时,他身旁闭目不动的辛五,陡然睁开了眼。
      辛五眸光幽深,面色中现出悲戚之意,起身转向陆殊,定定瞧着,片刻之后伸手触及陆殊的衣角,像鼓起极大勇气一般,轻轻将掌心按在陆殊的胸口,灵力缓缓地注入陆殊体内。

      在澄澈的灵力滋养之下,陆殊因疼痛而蹙着的眉缓缓松开,终于睡安稳了。

      辛五这才抬手将陆殊抱入怀中,另一只手保持抵着陆殊心口的动作,阖上眼,漫漫长夜,就此开始。

      陆殊之后又做了一个美梦。有一仙子揽他入怀,怀抱如冷泉一般沁凉入骨,凉意滑过周身将他一身疼痛妥帖地镇往了,他终于松了弦,沉沉入睡。

      -

      翌日醒来,陆殊元神的疼痛减轻不少,他颇感意外,爽快睁眼,却是又看到异样。

      不过,他早已心如止如,这点小异样惊动不了他,他淡淡观察着此时所处。

      他不是睡在昨夜的喜房,而是在一处青草堆上。

      举目四望,这是一个山谷,高山围出锅盖般的一片穹顶,谷中芳草萋萋,临西有一弯潭水。

      往生谷,没有想象中那般遍地白骨森森。山谷清幽,风中有兽声低叫,是万物蓬勃生长的气息。

      陆殊长吸一口气,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灌入肺腑,他终于真切的有了重回人间的感觉。

      扭头目光落在那弯潭水上,正要起身,忽尔发现自己那身新郎服已换成一身白色衣裳,衣裳上有着古老复杂的符篆——是某种安魂的符咒。

      陆殊眉头一拧,望向身旁之人,昨夜他只与此人在一起——谁给他换的衣服,谁画的符咒,不言而喻。

      可是,陆殊又疑惑了,辛五这般年纪轻轻涉世未深,实在不像是会邪术,更不像是凭一己之力能将他复活的样子。

      被陆殊这样盯着,辛五似有所觉,转醒而来,他动了动起身,启眸,望向陆殊。

      四目相对片刻。
      陆殊叹了一口气,放弃了此时质问对方的想法。

      因为他看到对方脸色惨白,神态虚弱。明明睡了一夜,对方身体竟愈发不好了,好似受了极重的伤,随时都要咳血溘世一般。

      趁人之危之事陆殊不屑于做,他收回目光起身,伸了一个懒腰。

      就在这一刻,晨阳跃上山谷的穹顶,晨曦透空而来。
      金色的天光,洒在身上,陆殊仰头,眯眼瞧向那日头。

      这是五十年来,他见到的第一缕阳光。
      五十年了啊,终于重见天日。
      果然,还是人间好。
      他长舒一口气,不禁开颜解颐,亮晶晶的眸中含着笑意,整个人都发着光一般。

      他身后的辛五看得一怔,但他很快便掩去了神色,在被陆殊发觉之前移开了目光。

      -

      不远处的水潭,日光映水,波光粼粼,陆殊朝水而去。

      潭水深不见底,潭面黑如镜,镜面上印着一张少年的脸,陆殊一看之下,才展开的笑意,凝固在嘴角,僵住了。
      “这谁?”
      “这不是我!”
      “本座何时变成这副德性?”

      潭水倒映出来的是一张清秀的脸,唇红齿白,明眸顾盼,然而漂亮有余,英气不足,实在不符合他从前气宇轩昂的形象。

      陆殊痛心疾首地望向上苍:“上邪,你到底有完没完?”

      苍天当然不会给他回应,碧空万里。

      陆殊指着天无言半晌,终是无奈地长叹了几口气,静下心来捋清现状。
      现有迹象已足够他判断自己换舍重生了。
      这个可能性昨夜不是没有想过,毕竟比起返老还童起死回生,这要容易得多。

      只是,谁替他换的舍?

      他很有些想骂人:“哪个多管闲事的人,你倒是好事做到底,帮我把魂移全啊!”

      不怪陆殊得寸进尺,他元神疼痛深入骨髓,无处可逃,越是专注,越是疼痛。凝心聚神时,简直生不如死。这是典型的元神残缺的症状,说明对方移魂时没有移全。

      更可气的是,他前世残疾,是被人挑断手脚筋并割了部分元神的,如今虽换了副身体,他元神中根深蒂固的四肢疼痛依旧是随着来了。

      他重活一遭,不仅依旧四肢残疾,还弄丢了部分元神,真是越活越落魄,落了个脑残合并残疾的下场。

      -

      他自说自话一阵,唉声叹气,低头又打量起这这副新身体。水光中闪过一点红色,他面色一沉,伏下身,侧首对照。
      照见自己右耳垂上有一颗红色的小点。

      这个小点不算明显,却叫陆殊心中陡然翻涌起来。
      他目光骤冷,蹙着眉翻开衣襟,果然在膻中穴又发现一个红点。
      如此往下,中极穴,足三里、三阴交、命门又各有一点。
      七穴连锁,还差一个穴——事已至此,陆殊反而不惊了,而是冷笑一声,摸向自己的头顶正中百会穴。不出所料,也有一颗和身上红点质地相同的凸起。

      此术乃借宿体安魂的禁术,知者甚少,有幸陆殊知道——这些是他当年亲手默下的符法,现在一五一十被人用在了自己身上。
      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陆殊被气笑了,连着大笑数声,才停下来。

      陆殊性子洒脱,他气极只在一瞬,眨眨眼复又笑了,恍然又想起什么,举手察看,双手腕上,双脚踝上,各隐隐现出一条半指宽的红纹。

      他道:“真是滴水不漏,怕我散魂,连锁魂钉和缚灵绫都给我用上了。”

      如此想着,陆殊拍衣站起,捻指捏住了脖上戴的一颗黑色珠子。他之前照水时就看到这东西了,当时以为这脖子上不男不女的锁骨链不过是配饰,如今看来,这根黑色的锁骨链以及链中这颗黑色丹珠,竟是镇元珠!

      陆殊啧笑一声:“这许多价值连城的宝贝,还真看得起我。”

      他就是带着这一脸又嘲又冷的笑,意有所指地看向正在升火煮东西的辛五。

      -

      辛五察觉到陆殊的注视,睁眼望来,对上视线。
      这双眼澄净幽远,过分平静。平静得尘埃落定,像是一眼能看到结局。

      他静静看着陆殊一步步走近,目光自陆殊身上转到腿上,现出疑惑之色。

      陆殊走到近处,被他看得左右转转察看脚下,一时也忘了质问之话,正不解间,忽听辛五道:“你腿无疾,为何却有跛态?”

      陆殊心中一骇,对方连这都看出来了?
      他冷嘲道:“腿有否疾,可不是凭看能知的。”

      辛五径自又问:“你元神有损?”

      陆殊不禁疑惑,对方不知他元神有损?难道这辛五并不知情?
      于是套话揶道:“五哥,你凭空断定我四肢无疾,看来对我这身体很是了解。按说你该对我元神也很了解才是,怎么还反过来问我?”

      辛五却不回应他,只执着再问:“你到底是真瘸还是假瘸?”

      陆殊听了又是一怔。
      他说话时假时真,曾有人问过他到底有几句真话几分真心,问过他这种问题的人,最后大概都伤心了。时过境迁,突然再被问此,陆殊不禁眯了眯眼。
      他总是笑的,那笑里分不清有多少是真欢愉多少是假好意,很少有严肃的时候,此刻他的笑却隐含凌厉,带着令人压迫的威势,道:“腿长在我身上,我想什么时候瘸就什么时候瘸。我想瘸左腿就左腿,想瘸右腿就右腿,谁也管不着。”
      谁也问不出他一句真话。

      辛五见他不答,便也不再追问,只自那之后目光时不时落在陆殊腿上。

      -

      漏野之地,没有吃食。
      陆殊新生的身体饿不住,他见辛五一锅粥已煮好,便不客气地自己拿碗乘了,因饿得急了,大口吃起来。
      竟出乎意料的美味。

      “这粥里加的是什么?”陆殊问。

      辛五抬眸看他一眼,等他又一大口咽下去,一碗见底了才道:“青草。”

      陆殊端着空碗一怔,问道:“什么青草?人能吃吗?”

      辛五若无其事接走陆殊的碗,淡淡道:“你已经吃过一碗了,现在才问人能吃吗?”

      “……”陆殊道,“拿我试毒啊,五哥你可真是狠心,新婚燕尔,你就要谋杀亲夫。”

      辛五乘粥又递一碗过来,闻言一滞,抬眸去看陆殊。他那如寒潭般既冷且静的眼中似有微光波动,眸光变幻一阵,转瞬散去情绪,淡淡收回碗道:“不吃,饿着。”

      说完,也不管陆殊是何反应,端起自己那碗,小口吃着,再不看他。吃了两口,大概实在意难平,又道:“以后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陆殊错愕:“呃?”

      辛五垂眸,看不清情绪道:“与我签契时,你便已破了那婚契,那婚契于你而言毫无约束,你又何必再以此为趣来戏弄于我?”

      陆殊:“……”
      对方这是生气了?陆殊摸摸鼻子,都不知该气还是笑,他还没来得及生气对方让他试毒呢,怎么反倒还像是他做错了似的?

      陆殊原地怔了怔,颇有气节地踏步走开,可是肚子复又咕咕直叫,想要猎食,然而从四肢到天灵一线扯得直疼,却是无能为力。
      失节是小,饿死是大,陆殊撇撇嘴,方才的味道着实不错,于是曾经的魔王大人厚脸皮地回到锅旁,也不管辛五是何表情,自己拿碗乘了。
      一口气吃了好几碗。

      粥饱入腹,脑中阵阵撕痛似乎减轻了些,四肢也不那么凝滞了。
      这青草能解陆殊的疼痛!
      他不禁又审视起那少年——这人为何独独挑中了这一种青草煮食?
      问,是问不出结果的。这辛五惜字如金,油盐不进,对这种人除非动用极端手段,否则问不出一个字。

      -

      想了想,他问了另一件事:“你打算离开这里吗?”

      辛五道:“那些女鬼不会轻易放我们离开。”

      陆殊道:“我有办法。”

      辛五微凉道:“你想散了她们魂魄?”

      “我没有那么心狠。”陆殊确实这么想过,但后来改变想法了,他微微诧异于辛五对他的这个评价,眸光微敛道:“她们既不强求人性命,我便不介意助他们养齐魂魄。”

      辛五略扬声:“你愿意帮她们?”

      陆殊轻笑一声:“那是自然。”

      -

      入夜,鬼屋再次出现。
      这一回不是喜屋了,变成了一间普通的居室。

      红衣女鬼听了陆殊所言,沉吟片刻道:“你能保证一年后就能让我们圆了魂魄?”

      陆殊道:“想要复元不现实,但要在冥界蒙混过关足够了。只要你们每日以我所绘之符面月修练,一年后,我来送你们走。”

      红衣女鬼眼中精光一闪:“我们凭什么信你?”

      陆殊挑眉道:“不如你先看看我给你的符。”

      红衣女鬼捻起那符细看,忽的一怔,道:“你是……”

      “是我。”陆殊不待他叫出名,“现在肯信我了吗?”

      红衣女鬼郑重地起身,领着众女鬼起身朝陆殊深行了一礼道:“我信您,之前多有冒犯,还望您海涵。”

      陆殊笑了笑道:“各位姐姐亦有难处,我也有难处,互相体谅罢了。”

      红衣道:“您有何难处?我等愿全力相助。”

      “我想出谷。”

      “我等不会拦您。”

      陆殊嘴角微弯:“若我想带着新娘子一起出谷呢?”

      “自然可以,只是他是鬼附尸体,怕是……”红衣深看了一眼辛五,又猛地看向陆殊,见陆殊隐有笑意,忽然明白什么,沉沉地叹了口气道,“是我等眼拙,把他也认错了。没想到,这等清冷的谷中,竟是一连来了两位高手。”

      -

      女鬼们散去后,辛五问:“为何要带上我?”

      陆殊揶道:“我不带上你,你难道就会放我独自一人出去?”

      辛五面色微变,却没有被人看穿的窘迫,而是从容道:“你知道了什么?”

      陆殊凝眸看着他,点到即止道:“我知道 ‘你’或是‘你们’不可能放任我随意来去,对不对?”

      辛五沉默,既不解释,也不否认。

      这几乎相当于辛五承认了与陆殊的复活有关。
      陆殊从辛五眼里,没的看到半分心虚,他了然地撤回视线:“带上你还有一个原因。”

      辛五等他继续。

      “我爬不上去。”陆殊看了眼辛五的剑,“得靠你御剑出去。”

      辛五这才开口:“需待我七日。”

      陆殊看辛五面色苍白,唇无血色,现在确实不像是有力气能带他出去的样子。
      想到这辛五所为种种,他忍不住刺了对方一句:“我不急,可以等,你可得好好养伤,别死在谷里。”

      辛五淡淡回道:“放心,我不会死在你前面。”

      -

      这夜,女鬼盛情邀请他们宿在鬼屋,陆殊不愿麻烦女鬼们又要将就一夜,加上想到那放过腐尸的青草铺子,转而决定宿在外面。

      夜幕降下,往生谷换上一副可怖阴森的面目,地底升起阴沼,纠缠结成一张大网,有怪吼忽远忽近,暗处有鬼火闪现。

      辛五燃起了火垛,照亮方寸之间。

      阴森鬼域与暖光一线之隔,陆殊自来熟的坐到火堆旁,感火光披身带来的暖意,不禁舒服地眯了眼。

      新月初升,弧形穹顶寥寥星辰,半截月光,夜空如练,陆殊长叹道:“一室铁窗无觅处,人间夜色还如许。”

      辛五听到了他的感叹,也看向了穹顶。

      -

      山谷只有他们二人,冷潭无波,深谷夜静,衬得走兽夜行之声分毫毕现。
      以他们为圆心,走兽围来,停在离他们五十步之外,忌惮着什么,不再靠近。

      陆殊轻笑一声,对辛五道:“五哥,你剑气收一收,吓着它们了。”

      辛五解下剑竖立在火旁。

      失了剑意的震慑,野兽缓缓走近。很快来到十步之遥的地方,领头的是一只山猫,它的胆子大,目光在两人身来转了一圈,便紧紧盯住陆殊。

      山猫机敏凶狠,陆殊却浑似不觉,懒洋洋倒回仰卧的姿势,轻轻地哼起了调子。

      那调子悠悠长长,让人不自觉放松,山猫跟着呜呜咽咽地低声应起来,陆殊笑了笑,拍了拍身边的草地。
      山猫轻呲了两声,放低身子,卧到陆殊手边,一身的毛全收服帖了。

      陆殊伸手,那山猫便伸过脑袋,山猫本是非常孤僻桀骜的动物,这臣服的姿态取悦了陆殊,陆殊轻轻抚摸两下,舒服地叹道:“你这野东西倒有灵性,知道找上我,今天大爷高兴,做点好事。”
      说着指尖挽花,一抹清光穿进山猫前额。

      那山猫不知因何受了重伤,魂魄分裂,陆殊那一道清光是撕下自己一丝游魂作为魂线替山猫缝齐了裂魂。

      这事情他从前没少做,撕魂极痛,但以前痛习惯了也没当回事,不想这回一撕,头痛欲裂,当既咬紧了唇,强行忍下痛楚。

      山猫轻轻呜咽起来,大概山猫也极疼,疼得瑟瑟发抖,陆殊稍缓过来后,又伸手抚了抚它,小半晌,终于一人一猫都安静下来。

      山猫依偎在陆殊身旁,一山谷的小兽学着山猫的样子,匍匐在陆殊脚下,蜿蜒开来。

      陆殊嘴角挂着笑意,默念起上邪心经,稍稍舒缓痛意,眼皮沉沉坠下。

      在将睡之际,陆殊忽然想到什么,口齿不清道:“我叫童殊。”
      童是他的母姓,再活一世,他和姓陆的再没半点关系了。
      从此两不相欠,各不相干。

      辛五听了,却是极轻地蹙了一下眉。

  • 作者有话要说:  【简单介绍一下本文的修真体系(下文会逐渐在文章中体现,不想看的可以跳过)
    本文的道修修真体系分两层。
    第一层是以开道境的道人、悟道境的真人、扶道境的上人为三大境界;
    (道人、真人、上人是本人总结自道教的一些说法;而问道境、悟道境、扶道境是本人自己想的)
    -
    第二层是对第一层的细分,细分为引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渡劫、大乘、飞升等阶段(这是修真小说大家比较常见的分级阶段)
    对应道修的三大境界,魔修也分三大境界:魔人、魔王、魔君。这也是我自己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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