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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三章 道说贪痴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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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乐台又开始咿咿呀呀,凄绝婉转的嗓音,时不时随风而来,打在戚长柳心头,将已陷入自己世界的戚长柳惊醒,默然良久,她蓦地抬眸,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小心翼翼哑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何霁安抚似的一笑,从大袖摸出一枚小印,印是由上品封门青的青田石篆刻而成,印身龙头、马身、麟脚,又形似狮子,是为貔貅状,印底笔走游龙般刻了一个“何”字,“何”字旁是一株奇异的花束,似琼又似兰,古怪得很。她道:“此乃在下私印,是清河郡何氏的凭证。”
戚长柳眼睛一亮:“何氏?‘以天下织帛锦画经纬’的何氏?”
“看来戚大娘子听说过。”何霁微笑颔首。
戚长柳喃喃出声,这一刻她似乎明白了眼前这位翩翩佳公子,为何眸中能沉渊如此:“谁人不知清河郡何氏呢?”就说西京城里最繁华最受欢迎的绣坊——玉衣坊,便是出自清河何氏,她年少不懂事之时,是多么希望能够拥有一件玉衣坊的衣裳,为此还曾吃过不少苦头。
她按下那些不堪的记忆,慎重道:“何郎君将如何帮我?”这一刻,她下定决心,与眼前这位温文尔雅、丰神俊朗的何郎君合作。也许不是最好的时机,对她而言却是最好的选择。何氏是一庞然大族,她最在意的一点是,何氏游离于列国,羿国尚且奈何不了何氏,自然能让她不参与到皇权争斗之中。这也是她为何不将那个东西交予太子的原因,虽然她不懂什么内里,却也知道皇权沾染不得,尤其是她这样个小小的闺阁女子。
何霁双掌轻击,三声过后,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从外走了进来,她的步履轻盈,脚踏着木板上亦悄无声息,如果不是她们正对着门口,一时还发现不了来人。
“参见主人!”来人走到跟前,单膝跪地行礼,举止干净利落,透着一股沉稳干练,一看便知与寻常女子不同。
何霁点头,与戚长柳道:“这是小七,擅长刺探、暗杀与情报,身手能以一敌十,如果戚大娘子不嫌弃,可将小七带在身边,她能助你成事。”
戚长柳不由自主将目光移向跪地的小七,看她颜色平平无奇,极易被人忽略,丢到人群中定难以找到。然而,戚长柳知道这个小七定然是不简单,她曾听说过暗卫,想来小七也是一名暗卫。
她心中一喜,她身在困境周旋魑魅魍魉,却一直苦无人手可用,她身边跟着的几个丫头小厮,都是从小跟着她磨难起来的,然而毕竟年岁轻不经事,忠心有余能力不足,她自己也常常感觉力不从心。如果暗卫出身的小七能为她所用,定能令她如虎添翼,至少不需要担心遭人暗杀。一个对她有害的东西,换一个对她有利的臂膀,这个交易不可谓不诚心。
戚长柳上前,伸出双手将小七扶起,眸中含着热切,由衷道:“请小七姐姐千万助我!”
小七顺势而起,脸上无波无澜:“戚大娘子相信小七,小七必当尽力而为。”
戚长柳并不在意小七的冷淡,她知道这样一个人物,放在她身边是大材小用。
何霁抚掌轻笑:“看来戚大娘子满意这个条件。当然,在下既然夸下海口,自然送佛送到西,这枚印章戚大娘子亦拿着。拿着它可随意去一家何氏店铺,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条件,何氏必然说到做到。”说着,将手中私印轻轻松松地交给戚长柳。
戚长柳手捧着那枚私印,心跳得厉害,何氏的一个承诺,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她竟这样轻易得了?她震惊极了,呐呐不得言,半晌,她咬唇低声问道:“为什么?那个东西并不值得如此。”她有自知之明,那个东西虽说是惊天的东西,但对她而言,是无用反而有害的,肯定在她手中留不长久。她只是想趁机换取好处,却也不敢如此狮子大开口。
何霁清浅一笑,道:“在下觉得值当,戚大娘子心志坚深,却被困于一隅,着实可惜。何况,在下爱好下注,戚大娘子便当在下下了一股注吧。”
戚长柳心中一软,眼眶渐渐红了,恭恭敬敬福了一礼:“多谢何郎君成全。”又深吸一口气道:“那个东西我怕有所闪失,藏在府里一个破院子里,那里荒废了很久,又处于角落里,几乎没有人迹,何郎君可派人去取。”
何霁点头,转眸看向小七。
小七称诺:“主人放心。”
日头已经挂在西山头,欲下未下,似乎了一刻便要沉了,戏台上的吚吚呀呀也听不到了。何霁整了整衣袖,正与戚长柳道别,却瞥见门口探出一个头来,悄悄的,存在感又极强。何霁倏而笑道:“丹颜,你躲在哪里做什么。”
丹颜二话不说从门口闪身进来。戚长柳定睛一看,却是之前门前站着的那个怪异的粉衣宫女。
丹颜憨憨一笑,道:“怕打扰先生谈事情嘛。”又与小七打个招呼,“哟,小七也在啊。”
小七直接翻了个白眼,没接腔。戚长柳反应过来,原来这也是何郎君的人,想起纹红,她也顾不上许多,着急问道:“姐姐,我那个婢女可曾找到?”
丹颜搔头:“咳咳,找到了。只是……”
“只是如何?”戚长柳心头一颤,连忙追问。
丹颜面露出一丝窘迫:“只是,我下手有点重了,你那婢女还在门口晕着。”她才不承认这是她失手了呢。
何霁侧首淡问:“怎么回事?”
丹颜看了何霁一眼,老实道:“我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找到她,找到她之时,她已经晕了。我正要把她扛起来,没想到她醒了,一见我就要尖叫,我害怕她引来巡卫,一激灵就给了她后颈一刀,然后她就一直晕到现在……”
何霁似笑非笑似责怪道:“下手没轻没重的。”戚长柳却是舒了一口气,急忙拜道:“不怪姐姐,还要多谢何郎君和姐姐。”
丹颜憨笑摆手:“没事没事,你不怪我下手重就好了。”
何霁柔声道:“日色见晚,想来宴席已到了尾声,在下便告辞了,戚大娘子也尽快赶回去吧。”
戚长柳又福了福,低首咬唇不语。
何霁最后吩咐道:“小七,顾看好戚大娘子。”待小七应诺,何霁道了句“告辞了”,便抬步往门口负手走去。
戚长柳抬眸,只见何霁消瘦挺直的背脊,仿佛凝了一城风月,旖旎离去,不知怎的,她脱口而出:“何郎君,我们可会再见面吗?”
何霁并未转身,也未驻足,只道:“会的,待他日再见,望戚大娘子已得偿所愿。”
须臾,何霁与丹颜二人的身影,便消失在戚长柳视线里。戚长柳怔了怔,又迅速敛了心底的波澜,望向戏台那方,那里还有一场戏等着她演呢。
戚长柳重回宴席,与侯夫人、丹阳郡主等众人如何周旋且按下不表,何霁径直出了宫回到何府,刚一回府,顾伯自后闻声而出,对她嘘寒问暖一番,又奇怪问道:“怎么不见王郎君?”一早出府是二人同出,末了,却是何霁一人回来。
何霁浅啜了口茶,道:“唔,此时未回,想来是请去了五皇子潜邸。”
“五皇子?”
“嗯,二人颇有渊源。”
顾伯点头,问清王徽去处好做安排,便没有深究太多。然后又道:“肖锋正在书房候着,似有急事。”
何霁颔首,起身换了一身衣服,转身去了书房。
书房灯未点上,他站在书房门前,站桩似的一动不动,一席黑衣融在暮色四合里,稍不留意就忽略了去。
丹颜率先看见他,一见他就大咧咧招呼道:“肖锋!你在这里等我啊。”
肖锋并未理她,面无表情地绕过她,向何霁行了一礼,问道:“女公,这次羿宫之行可顺心?”
何霁颔首,笑道:“那个东西交给小七了,不出明日,就能拿到。”
肖锋忽然单膝跪地请罪:“属下办事不利,累得女公亲自动手。”
何霁摆手,道:“无妨,那位戚大娘子是个妙人,值得走上这一趟。”说着,跨进了书房,丹颜落后一步,手指往对面墙壁弹去,只闻“咻”地一声,挂在墙壁上的灯便亮了起来,书房刹那明亮清晰。
何霁在书房当中一张青绿古铜鼎紫檀木香案前坐了,问道:“查到什么了?”
跟着进了书房的肖锋,垂手一旁答道:“是关于那第五方人,属下查到,抢夺传国玉玺的第五方人,的确与白马寺脱不了干系。属下顺着漏了底的人摸进去,发现释道安座下弟子颇有蹊跷。”
“哦,如何说?”
“释道安有四个弟子,分别为无贪、无嗔、无痴、无色。大弟子无贪,本是战乱遗留的孤儿,几欲饿死,被释道安所救,后释道安见他有些慧根,又无处可去,便收了他为弟子。无贪长得和气,也一向与人为善,在白马寺颇有威信。
二弟子无嗔,是一怒目金刚,年轻时是一街头混混,杀过人放过火,被人追杀,后受释道安点化,放下屠刀,人了佛门。现掌白马寺刑堂,不苟言笑,处事果敢严厉,白马寺弟子莫敢得罪。
三弟子无痴,是十二年前跟在释道安身边的,我们查到不到他的过往,仿佛一夜之间,他拜入释道安座下,也不知缘由,因而产生许多流言蜚语。不过,他为人沉默,不与人多交,和师兄弟也没什么交集,在白马寺一向是默默无闻没什么纯在感,然而,他对释道安却非常恭敬,常侍身旁,释道安见之常叹息:‘无痴,我将如你何?’
四弟子无色,年仅二十三,是庆安侯家的嫡系郎君,据说自小与佛结缘,年至十五,不管家亲如何劝诫哭诉,毅然遁入空门。无色相貌出众,常常惹得去白马寺礼佛的小娘子们凡心大动,只是无色一心向佛,而且悟性极高,年纪轻轻,已有高深佛法,是释道安最心仪的弟子。”
何霁接过丹颜敲下的一块茶饼,用石碾细细碾成沫,再将茶沫投入丹颜准备好的煮茶壶中,注入清水,便放下壶盖,令中火熬煮。慢悠悠做完这些,方支颐道:“继续说。”
“是。属下发觉,释道安座下四弟子,无痴来历不明,无贪与羿国大皇子、四皇子、七皇子皆有联系,无嗔与太子、五皇子也有联系,只有无色似乎比较干净。”肖锋顿了顿,最后道:“女公,属下怀疑这第五方人,与这些皇子们有所牵连。”
何霁揭了壶盖,煮沸的茶溢出茶的清香。她一向不喜欢与他人一样,在茶里放葱、姜、橘皮等杂物,单煮了清茶,用小茶盏而非大茶碗装了,等闲时候细品慢咽,别有一番风味。何霁敲敲案子,丹颜会意,拿起茶壶,倒了一杯清茶于茶盏当中,而后放置在何霁面前。何霁垂眸看向沫沉华浮的茶,一双眸子隐在暗处,看着平和清淡,却不知为何,丹颜总觉得,有一股锋芒在何霁周身蔓延,她一向敏锐,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不,如果这第五方人只是牵涉这些皇子,羿皇不会没有反应。”静默片刻,何霁抿了口茶,道:“要知道,羿国各皇子手中的势力,是在羿皇的允许下发展起来的。太子是国之储君,之前羿皇为了培养他,花费诸多心血,而太子又温和贤明,得多人认可,或许会结些暗中势力。至于其他皇子,羿皇可是一直打压着,直至这一两年才好点,不可能拥有一支这样谁也不知道的势力。”
肖锋拱手道:“女公英明,是属下考虑不周。”
“不过,这第五方人藏得的确是深。”何霁支颐想了片刻,直起身子道:“丹颜,磨墨。”
“是,女公。”一旁丹颜娴熟地上前磨了墨。
“我写一封信,你送去给释道安,想来他应该可以给我们解惑。”何霁润了笔,迅速书写起来,不一会儿,一份手书交给了肖锋。
肖锋接过信,仔细藏在怀里,正要告退,何霁又道:“传国玉玺虽被我们秘密收入囊中,但如今多方动作而我们忽然停手,定会怀疑,你派出搜查的人暂时不撤回,还需做个尽力的样子。”
“属下明白!”
何霁又润了润笔,提笔再书一封:“你这一封信,你交给丹青。”
“是!”肖锋小心接过第二封信,躬身告退,趁着夜色跃出何府,无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