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沧海天炎

1、序曲·死亡

　　残破，毁灭，黑暗，重生。

　　烈焰中的风带着呼啸的颜色，吹拂过干涸的血液，破碎的躯壳，流淌进沉淀着最鲜艳的红，最绝望的黑。

　　那是地狱的声音。

　　带着不甘的，痛恨的，冰凉的，一望无遗的荒凉。

　　红色的眸是魔鬼的孩子，罪恶的眼是恐惧的延伸。

　　——如果能再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让这个世界破碎，秩序重置，所谓良善已被抛弃。我用罪恶为刀，手刃鲜血，所有被抛弃的都重生，所有被信赖的都沉沦。世界得见黑暗，光明被永远驱逐。

　　温柔是毒药，寂寞是洪水，爱恋是抉择，伤害是权杖。

　　以我之名，众生退避。

　　——记·罪恶之子

　　温柔的风被鲜血的腥味染上刺骨的凛冽，远处的夕阳沉淀在地平线之上。那些原本温暖的光线此刻却有着几分冷意，满地的尸骸浸在渐渐凝固的带着红褐色的血液里，天空有鸦群飞过，远处重山叠着低低的云，橘色的光带着森森青色，荒原之上除了风声一片寂静，那些辽阔都被鲜血掩埋，明明好看的景色只剩下一地残肢断骸。

　　唯一一柄红色的烈旗断了一半斜插在地上，旗面被撕扯成破碎的样子，上面的字残破不堪，被鲜血染上的地方比原本的红更加深刻，带着血腥的气味，让人不觉要作呕的感觉。

　　躺在地上的人手从臂骨的地方被一刀斩断，断肢处的血色已经快要流干，心口插着一柄长剑，剑透过胸腔甚至被刺入地上，在满地的尸骸里，他双眼暴怒睁大，满脸的血污，然而眼睛里血丝却看得清楚，那颜色和这满地的鲜血几乎一个样子，就像被凝固的血液，被束缚着流动，就连眼睛中间的瞳孔也是鲜红的颜色，里面还残留着来不及退去的暴戾、残忍和不甘。

　　他躺在地上，睁大着双眼，鼻息间已是冰冷的温度。

　　一地的残尸，数不尽的伤痕累累，仿佛有漫天的阴魂要将这片天地遮盖，让人望而生畏，暴戾而又残忍的画面。

　　夕阳柔和的光被镀上冰冷的感觉，如同金属一般的颜色，将暖色调变成了冷色。

　　在人们肉眼看不见的视线里，被夕阳的光芒直接穿透的空间里，有着和地上男人一样的容貌，一样的眼睛的人，他默默漂浮在半空中，没有人看见，没有人察觉，就像那是一片空白一样，然而他的存在却是真的。

　　没有伤口，没有流尽的血液，没有穿透心脏的兵刃，他半透明的身体漂浮在空中，静静的看着地上——他的尸体。

　　再多的不甘，再多的暴戾，他的黑暗和罪都被留在那具已经千疮百孔，已经死去的身体上。

　　人死如灯灭。

　　但人死去大概是会有灵魂的吧，就像这样漂浮在半空的，半透明的，没有脚，脚的位置只剩下一缕青烟，没有人看见的，连阳光都照不到的东西，只有自己知道自己的存在。

　　温度变成冰冷，留下一具不能再动不能再思考的躯壳，仅维持着死去之前最后一刻的情绪，当它再一次有温度的时候，就是被火焰焚烧的时候，之后，就只剩下灰烬，被这片土地掩盖。

　　如此简单而又如此冰冷，这就是生命最终的归宿，这个世界给予的只有最初的冰冷和最后的炙热。

　　夕阳的光慢慢暗淡，远处传来柔和的歌声，一声一声，此刻听起来是如此婉转，只可惜他从来没有好好听过一首曲子，因此并不能知道名字。

　　在那缕光线最后要落下的时候，伴随着柔和歌声，夕阳的边界走来一行人影，从细小的影子变得大了起来，随着渐渐暗淡的光芒慢慢走近，他浮在半空的灵魂有些不能看清他们的脸，只能看到走在前面的人长长的头发披在身后，让人想到波光粼粼的水面或是泼洒的水墨。

　　她身后的人像是随从，身上的衣服是玄色的，那是一种介于灰色和银色之间的颜色，像是发着微光的感觉，显得很圣洁的样子。走在最前面的女子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那黑色极其纯正，领口处端端正正的合拢，只能在她走动的时候偶尔露出一丝丝红色，披风拖尾垂到了地上，上面绣着银色的花纹，非常的繁复。

　　那花纹他看着有几分眼熟，似乎是离光大陆风之国度的王室专用。

　　在他漂浮在空中的此刻，或许是因为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又或者是那些暴戾和残忍都没有人能看见，他觉得以前许多不在意的事也会开始慢慢想起，奇异的有些诡异的平静，很多事情原来他其实记得，从没忘过。

　　他默默这样想着，而那个披着头发的女子却已经走近，耳边是同样繁复的饰品，带在耳朵的上面，华贵的如同她披风上的花纹，她慢慢向着他的方向走过来，身后一众玄衣的随从微微低着头，随着她一起慢腾腾的走着，明明因为背光而看不清她的脸，但他总觉得她似乎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感觉。

　　夕阳的光在最后一刻似乎又变得无比明亮，那行人一点一点慢慢地走近了，连容颜也变得清晰起来，就这么直直的对着他走来，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他不由的感觉到几分怪异，但其实他们确实看不见他，自然也没有必要停下来。

　　那个女子就这么望过来，走得漫不经心的样子，直到和他离得只有几步那么远，她也没有停下来。

　　离光大陆的人瞳孔中多多少少都会带些其他颜色，但是这个女子的眼睛很干净，或者说很纯粹，和她的披风一样，是极为纯正的黑色，殷红的唇色看来有点像染过鲜血，她的容貌是很完美的那种，只是眉宇间有几分冷漠，让人想到高山仰止的雪山泉和只开在高岭之上的雪莲花，但看着她的眼睛，却又觉得那些冷漠都是错觉，因为太干净。

　　纯黑的瞳孔，血染的唇色，确实是风之国度王室特有的标志，只是他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纯正到极致的颜色，从前也见过风之国度王室的人，但那些人的都比不上她的好看。

　　风之国度在离光大陆的另一边，而东大陆和西大陆并不亲近，他并不熟悉他们的王室，倘若他一直活下去，可能将来会征服整个离光大陆，但他已经死了，因此只能知道一些大概的事情，比如他们都钟爱银色和红色，比如他们的图腾是银色的迷迭花，又比如——如今的风之国度是个女人统治，他们的女王十四岁就已经登基。

　　他有些大概知道这些人的身份，但却已经没有那些心思去细想了，所有那些没有实现的宏图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现在的他只是半透明的魂魄，他已经死了。

　　他脑海里掠过这些的时候，那行人已经极为接近他了，为首的女人就这么直直的走来，几乎快要撞上他了，但他不知为何并没有想要躲开的想法，就这么望着那双极黑的眼，殷红的唇色一点一点接近，那个女人的额头刚好触上他的下巴，嘴唇在他锁骨的位置。

　　身体触在一起，然后融合，再分开。

　　明明她只是直接从他的身体中穿透过去，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她的唇触上他锁骨的那个位置的时候，他竟然有一种是她吻上他锁骨的错觉，好像把那些似血一般红的颜色也留在了他的身上，有那么一瞬，他觉得感受到了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脖子上，锁骨的位置奇异的有些发烫的感觉。

　　他微微愣住，那些感觉却又很快的消失，以至于让人分不清到底是错觉还是真的发生过。

　　他回过头来，他们已经走远了几步，却很意外的看见那个女子停在他已经冰冷的彻底的尸体旁，手从合得端端正正的披风里伸出来，和她的长相一样完美的手指，纤细适宜，落在手腕的衣袖上用银线绣着繁复而又华美的花纹，那衣服的颜色却是和她唇色一样的红，夕阳下像绽开的血光，果然如同传闻的一样，风之国度王室最爱银色和红色，连衣物也是这两个颜色织成。

　　他飘在一旁，静静看着那个女子伸出手将自己耳边的发挽到耳后，然后俯下身子看他的尸体，准确来说，是他脸的部位，不过此时上面满是血污，并不能完全看清，但那女子却没有介意，只是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有些慵懒却又奇异的好听的声音从她嘴里发出。

　　“这个人就是东大陆的罪恶之子？可惜已经死了。”

　　她有些侧着身子像是在问身后的侍从，但又像只是在自言自语。

　　她并不太在意的样子，但身后的随从却不敢大意，有人马上上前一步垂下头低声恭敬答道：“回陛下，这个人确实是东大陆的罪恶之子华夜，东大陆人人得而杀之，他是罪恶诞下的孩子，他们说，神不允许罪恶的存在。”

　　“哦？”她依旧俯着身子低头看着他血污遍布的脸，嘴里一声含糊不清的音节，好像连那密布的血丝也在目光中细细描绘，她看了许久，然后才直起身子，将头转向夕阳的方向，抬手遮了遮并不算刺眼的光线，依旧慢腾腾的声音。

　　“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东大陆的神真是个讨厌的家伙，连着东大陆也变得让人如此讨厌呐。”

　　像是在为死去的人抱不平，又像只是随口一说，身边的人将头低得更低了，她却放下遮住光线的手，又转回去看他的尸体，想了会儿却伸出另一只手去握住插在他胸口的那柄剑，如同只是在感叹一般轻的声音淹没在吹过的风里。

　　“只可惜，死得太早了。”

　　“噗哧”一声那柄剑已被她拔出，有几滴暗红的血液顺着被拔出的剑溅到她纯黑的披风上，只是转眼间就浸入衣料里，只有某处银色的花纹上隐约看得见一点暗红的痕迹。

　　“陛下？”

　　身边玄衣上花纹较为繁复的人有些疑惑的开口，看着女子手里那把占着血污的长剑，却看到她马上又随手将那柄剑丢弃，然后慢条斯理的从身后随从手里拿过丝帕慢腾腾的擦手。

　　“怎么说也算得上是一代人杰，可惜生不逢时，终究要败给这个世界，让所谓的神套上罪恶枷锁，虽说被称为罪恶之子，但那毕竟是上一代的事情，东大陆什么都好，地大物博，人员广阔，却喜欢追究上一代的恩怨，连他们的神也这般小心眼，这点真是让人尤为不耻，说到底，不过是嫉妒罢了。”

　　风将声音带入耳朵里，似乎很轻，但又那样清晰，他有一瞬间的微愣，似乎已经虚幻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波动了一下，似乎是这短暂一生唯一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而不是咒骂他为魔鬼或者恶魔。

　　他漂浮在那个女子眼前，看着她漫不经心的表情，漆黑眼眸里像散布着满天星光，无论哪一颗都如此璀璨。

　　他看着她用了许久才将手上沾染的血污擦干净，带着些微嫌弃的表情将帕子随手扔在暗红的干涸的血泊之中，然后却蹲下身子，看着他那双没有闭上的眼睛，红色的瞳孔已经随着主人的死去凝固在里面，再也不能转动，她并没有去动手合上他的眼睛，只是这么看着，然后露出一个缓缓的微笑，红唇似血般绽放。

　　“我曾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说身体带着兵刃死的人，来生也会投胎成一个武夫，这世界待你太薄，华夜，来生做个普通人吧。”

　　她说完这句话，起身，黑色的披风划过虚空又重新合拢，所有鲜艳都被隐在披风下，她没有再停留，而是直接离开，只是在越过他的尸体的时候微微停顿，没有回头，微侧着身体对身旁的侍从道：“将这方圆五里都烧了。”

　　话毕，她越过他的尸体，向着夕阳光线相反的地方走去，黑色银丝的披风淹没在身后的随从里，她行走的速度比来时要快上许多，再没有回头。

　　他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还停留在她说出他名字的时刻，似乎有那样温柔缱绻的感觉，她的语气那样认真，但是表情却那么漫不经心，好像只是路过这里，然后随意的看了一眼，似乎那些微微为他抱不平的话从来没说过，这个女子可以轻易让人记住，她的眼眸她的唇她如此不经意的目光，在他结束一生，已经死去的时候，却如此轻易的记住了一个人，没有残忍没有暴戾没有毁灭，只是轻易就记住，似乎命运中唯一的注定一样，然而命运怎样也不能算优待，他更不相信这种无聊的东西。

　　在最后的光影变得绵长的时候，他募然想起这个世界对她的评价，风之国度的女王苏暮染，她的王国从来不需要认同，只需要忠诚，她不是君王，她是叛逆者。

　　他漂浮在空中，静静看着他们走远。

　　夕阳光线略微昏暗的照射在他们的衣服之上，在身前拉出一条暗淡的长影，似乎将颜色都融为了一体，他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被黑暗遮挡成一片淡薄的暗色，慢慢在视线里和天地连成一整片，最后终于已经分不清他们在哪里。

　　荒原上风又吹起，吹在耳边猎猎作响，然而他却觉得有一种荒芜的寂静，莫名让人想起戈壁上盛开的花，沙漠里的仙人掌，那样坚韧而又动人的景象。

　　似乎这一刻是此生唯一平静的时刻。

　　荒原终于完全黑暗下来，风也平静下来，寂静的几乎连一点声音都没有，他默默浮着，感觉自己越来越透明的身体，好像连思维也变得轻了起来，似乎，是连魂魄都快要消散了吧。

　　人的灵魂似乎不能无限制的存在，否则那些所谓来生的传说就失去了意义，他这一生都在鲜血追杀中闯过，幼时的温存早已记不清楚，父亲的慈祥，母亲的温柔，华夜这个名字所含有的意义已经消失至尽，然而留下的只有这噩运般的一生，那些东西早已不被需要，二十几年前的从前，彷佛已经被流放过千万年之久，久到这个世界都可以因此改变。他是华夜，东大陆深渊魔鬼的孩子，这个世界，容不下他的存在。

　　不过从来没有关系，或许，就像那些人说的一样，他早已不能被称之为‘人’了吧。

　　他是罪恶，是魔鬼，是恐惧，是肆虐。

　　夜幕终于落下，月亮升起，那些月光带着深深的寒意，他看见火焰从他眺望的方向燃起，慢慢蔓延到中心，他想起那个女子说起那句话的时候微微冷然的表情，似乎其实这场火焰是她送他的葬礼，连着这五里荒原，漫天烈焰，虽然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第一次和最后一次相见是在他死之后，但那些都不再重要，他看到所有一切都在这场烈焰中，前生罪孽，似那女子鲜艳红唇，而他从来不需要救赎。

　　这场大火越演越烈，整个荒原都变成了一场火海，黄色的火，红色的焰，干涸的鲜血被蒸发重新变成水汽，他漂浮在火焰的中央，那灼热的温度似乎侵染上灵魂，说不出是痛苦还是欢愉，他看到自己的尸骸也和那满地残尸一起渐渐燃烧，发丝干枯，皮肤枯萎，森森白骨变成焦炭一样的颜色，那双被称为罪恶之瞳的眼睛，被东大陆的人们所恐惧的眼睛，里面映着剧烈燃烧的火焰，似乎又开始有流动的光芒，红的耀眼。

　　当所有一切的东西都被吞噬，他的灵魂越来越轻，那些剧烈的燃烧的疼痛好像也开始远去，月亮的光在瞳孔里渐渐变暗，在消失的最后一刻里，他闭上眼睛，唇边似乎有弧度绽放，世界黑暗。

　　我从不后悔，从不惧怕，没有光明，只有黑暗，以我之名，众生退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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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第一本不是逗比风格的书，喜欢请收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