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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聚散两凭 ...

  •   和泰九年的秋天与以往一样如期而至。

      秋天的夜晚总是凉薄的,没有月出关山,苍茫云海的豪壮,亦不似庭月照落花地那般多情,寂寂无声,清冷而平静。

      “怀袖!”文鸿绪坐在床沿上,静静地看着妻子卸簪去珥,本是精致挽起的一头长发缓缓地沿着肩头披散下来,细细一看,零零散散杂着许许多多的白发。

      “嗯?”沈怀袖闻声转过来看他。

      “怎么突然间添了这许多白发?”文鸿绪印象中,妻子的头发一直都乌黑亮丽,突然发现掺了这么多白发,便问道。

      沈怀袖还以为他是怎么了,没想到是问这个,轻笑一声,道:“都什么年纪了!哪能没有白发?平日里是丫头们鬼灵精,梳头的时候都把白发藏里头了,所以不仔细看,看不出来罢了!”

      “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文鸿绪步道镜前,对着镜中的妻子,抚着那一头不再顺滑的发丝,柔声一叹:“怀袖,我真是让你等得太久太久了……”

      沈怀袖抬眼看着镜中的丈夫,似乎真的是过了很久很久了,当年这一幕的时候,他们都是风华正茂,而今两人皆已华发,人生百年,稍纵即逝!

      她低眉微不可闻地一叹,道:“从那年你翻墙进来,对我说等你回来的时候,我就一直一直地在等了,那时也不知道会等多久,一年两年,还是十年二十年,多少个朝朝暮暮,早已等习惯了!也没有等得久不久之说了。”

      文鸿绪轻轻地从身后拥住妻子,在她耳边道:“对不起!”

      沈怀袖含笑着靠着他,摇着头道:“你从来都不曾对不起我,为何要说这话?第一次你夜半翻墙,是告诉我你要进京赶考,那时你的脸上,是志在必得的疏狂;第二次你再翻墙,是告诉我你金殿拒婚,那时你的脸上,是永不负我的坚定;第三次你又翻墙,是告诉我你要出征边塞,那时你的脸上,是壮志豪情的果敢……”

      “你可知道,从第一次翻墙前,我就想着,会不会也像《诗三百》里的《将仲子》,直在外徘徊了好久好久才鼓起勇气翻进去呢!”文鸿绪与妻子两两凝眸,回想起年少时的光景,虽然时过境迁,但依旧历历在目。

      “呵呵!你怎么都不曾对我说过呢?”沈怀袖整个身子转过来,笑看着丈夫。

      “这有什么好说的!”文鸿绪微窘地兀自一哂,转而深深一叹,搂着妻子的肩,深情款款地道:“当年,真是难为你了!受了那么多委屈,一直等我回来。”

      “心甘情愿的,哪来委屈之说?”沈怀袖轻轻地靠上去:“记得从第一次你翻墙进来被发现以后,父亲就派人把我看得牢牢的,生怕我会跟你私奔。其实他是多虑了,他根本不明白你,可是我明白,因为你是文鸿绪,所以,你永远也不会是司马相如!那时候,我曾问自己,‘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这真的就是我想要的吗?不是……决不是……”沈怀袖幽幽一叹,道:“不管是你我还是孩子们,都不会做那样的选择,因为,我们都有各自的责任!但是,我又要比女儿幸运多了,我可以等你,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你一直不回来,我就一直等下去!”

      “怀袖……”文鸿绪声音哽在喉头,咽咽地唤了一声。这些话,是夫妻俩从来没有开诚布公地谈过的,如今二人皆是满面霜尘,再来提及过往,心酸甘苦,百般滋味啊!

      “等待有时也是一种幸福,每年的春天,打开窗户,忽见陌头杨柳色,方才知道春天来了;每一个日出日落,等着,盼着,怀着一份远方的牵挂,想着你此时会在做什么,想着想着,一天就过去了。最最可怕的,便是那句‘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每一日,都跑去兄长那里问消息,前线的邸报,几乎每一份都读过许多许多遍,逐字逐字地找,既期待看到你的消息,又惧怕看到你的消息……总觉得,心日日都是悬着的……”

      文鸿绪抬起手,无声地为妻子抹去眼泪,轻轻地道:“那时要是我死了呢?”

      “那我还是等,从月圆等到月缺,一直等到生命的尽头……”

      文鸿绪搂着她,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两人都哽咽无语。

      “明天,咱们一起进宫一趟吧……去……看看,看看庆儿。”不知过了多久,文鸿绪道。

      “好。”沈怀袖嘴角噙着一点笑意,点了点头。

      内府递进牌子来的时候,萧彻正巧与沁雅在康宁殿的后园子里一起逗着萧逸玩。沁雅听了回禀,也没有特别的惊讶,看着萧彻。

      倒是萧逸特别高兴,勾着父亲的脖子,兴奋地喊着:“阿婆来了!阿婆来了!”

      萧彻一笑,亲亲儿子的小脸蛋,用孩子般的口吻道:“咱们现在就去见阿婆,好不好?”

      “好!”萧逸如今跟萧彻十分亲近,也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把萧彻逗得哈哈大笑。

      “臣叩见吾皇,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文鸿绪携沈怀袖一起对萧彻行了三跪九叩大礼后,又向沁雅行了国礼。

      “丞相和夫人平身吧!”萧彻与沁雅并坐在主位上,抬手叫起,又吩咐赐座。

      夫妻俩谢恩后依次落座。

      小萧逸挣脱宁馨的怀抱,跑到沈怀袖身边,一头就扎进她怀里,连声唤道:“阿婆,阿婆,逸儿好想你啊!”

      “殿下又长高了!”沈怀袖看了上面两人一眼,呵呵笑着抱起了外孙。

      “逸儿与夫人真亲近,怕是连皇后也比不上啊!”萧彻也笑起来,看着沁雅道。

      “皇上折煞老身了!只不过,殿下小时候,老身常常进宫来,才略亲近些吧。”

      萧彻微笑着点头:“正是正是!昔年皇后身体不好,亏得夫人常常进宫来陪她,朕心中感激!”说着,见一旁文鸿绪沉默寡言径自坐着,便转向他道:“丞相倒是难得进宫来,似乎这些年来,都未曾听说递牌子进来过!”

      文鸿绪侧过来面对萧彻,躬身低头道:“陛下说得是!虽说皇后娘娘与臣是父女,但毕竟内宫禁苑不甚方便,所以,未曾来中宫拜见!”

      “也是!皇家礼法烦冗啊!朕也常听皇后说起年少在家时,丞相与夫人督导训勉,丞相爱女之深,可见一斑啊!想来,每年只有几个大节能见一面,天伦未尽,使人感伤啊!”

      “谢陛下体恤!”文鸿绪今日话少得很,连萧彻顺下的话都不愿意接,只是略应一应。

      四人坐着寒暄了几句,萧逸就耐不住性子了,拉着沈怀袖陪他玩。萧彻便道:“逸儿这么高兴,夫人就带他玩去吧,孩子平日里被嬷嬷们管束地紧,难得这么开怀!”

      沈怀袖起身谢恩,拉着萧逸的手,便往外去。

      沁雅也起身,对萧彻一礼:“臣妾也一道去吧!”

      萧彻笑着点点头。一时室内诸人全退了下去,只留张全一个在旁侍候。

      一时两人皆无语。一室的窗明几净,镂空蝴蝶百花银香薰球里,瑞脑的香气甘冽芬芳,袅袅散开,弥漫在空气里。

      “下盘棋如何?”萧彻忽然站起,负手看着文鸿绪道。

      “微臣之幸!”文鸿绪一拱手,跟在萧彻身后,到棋桌上,与之对坐下来。

      张全取了棋盘摆好,萧彻一挥手,也退了出去。

      “朕初学围棋时,第一盘棋便是您教的!以往,每次都是朕先走,今天,朕想让您先走。”萧彻自顾执起白子,等着文鸿绪下子。

      “谢陛下!”文鸿绪抬头看了他一眼,并未多做思虑,便下子走起来。

      两人皆是聚精会神地下着,棋过三路,文鸿绪观望局势,点头微笑道:“这些年,陛下的棋艺高了许多啊!”

      萧彻手拈一子,仔仔细细地落定,方道:“朕自小与您下过多次,可是次次折戟,所以,朕的棋,可以说,都是让您逼出来的!”

      “陛下是旷世之主,年少时便已大略雄才,可是,为圣君者,所需之炼达,陛下还稍欠!”文鸿绪一子下去,将萧彻一片白子围困成了瓮中之鳖,萧彻见挽救无望,也只得弃去,要笑不笑地道了句:“太傅果真好手段!”

      这是他登基前对文鸿绪的称呼,可是登基后再也没叫过了,此番突然出口,文鸿绪不禁听得愣了一愣。

      萧彻笑道:“您不一直都是‘太子太傅’吗?”

      注:

      《诗经,郑风》(节选)

      将仲子

      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
      岂敢爱之?畏我诸兄。
      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

      《凤求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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