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言纪事》令狐狸

3、转机

　　后来穆骏还同皇帝说了些什么，嘉言已经无心再听，她找了个机会溜出大殿，回到自己宫中换了衣服去找娴贵妃，却被雁秋姑姑告知娘娘已经休息了。嘉言心里苦闷，非要找个人说说话不可，她站在原地琢磨了一会儿，便转身朝昭临的宫中走去。
　　“嘉言公主。”守在屋外的宫女低下头行礼，恭敬道，“您来得不凑巧，公主就要睡下了。”
　　“皇姐也休息了？”嘉言有些失望，今日之事她无论如何也得找个交心的人谈谈，能帮她拿拿主意是最好了。可这天寒地冻的，母亲和姐姐都早早休息了，她要找谁说去？
　　宫女面露难色，这时寝宫的门却开了，走出一名眉眼带笑的鹅蛋脸少女，正是昭临身边的贴身宫女华珠：“嘉言公主，公主请您进去。”
　　嘉言闻言立刻便笑了，提着裙摆跟在华珠身后缓步进了屋内。
　　昭临的屋里静悄悄的，四周的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嘉言一进去便闻到了淡淡的熏香味，那是昭临惯用的香，时间久了身上也带着同样的香味，令嘉言觉得十分亲切。
　　华珠捞起层层纱幔，笑道：“公主请，奴婢先退下了。”
　　“劳烦你了。”嘉言弯着眼睛对她笑笑，又转回头对纱幔那边的人轻声道：“皇姐！”
　　昭临原本确实是要睡下了，方才听到嘉言的声音复又起了身。她只在里衣外批了一件青色外衣，乌黑青丝披散下来，未施粉黛更显得肌肤胜雪，轻轻跳动的烛光中，她面色柔和，眉目如画中人一般。见到嘉言进来，她略略抬了头，眼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同白天里庄重肃然的模样大不相同。
　　嘉言看得心中感慨，皇后娘娘对一双儿女寄予了厚望，像她和其他公主只需学些寻常皇室女子的东西，昭临却被要求样样都要学，还要学到最好。而这位大公主也从不让帝后失望，皇家中往上追溯三代，也找不到比她才情更胜的公主了。十岁时做的长赋便能被太子太傅赞不绝口，才学琴艺都是最好的，十四岁时，名满京城的第一才女祁霜也承认甘拜下风。而后几年她从生母那里继承的美貌也逐渐显现出来，到如今，说起京城才貌双全的女子，无人可排在大公主之上。
　　太后还在时，曾直言夸赞昭临是郭家皇室的门面，她来到人世间十八年，从来都是帝后的骄傲。
　　她的才情与周身贵气，仿佛与生俱来。
　　“我打扰你休息了吗？”嘉言担心过给昭临寒气，站在火盆旁暖了暖周身才走过去坐下。
　　昭临摇摇头，将桌上的暖手炉递给她：“偷偷跑去宴会了？”
　　嘉言笑：“什么事都瞒不过皇姐。”
　　“若是不去，反倒不是你的作风。”昭临笑笑，“那王子如何？”
　　“倒是生得很俊俏。”嘉言道，“西兰人和我们就是不一样呢，那穆骏王子身量可高了，皮肤还黑黑的，同我们大乾的男儿一点也不一样，不过也是很好看的，就是那头发太花哨了些。”
　　昭临遮着唇笑了：“西兰国人生长在草原，风俗人情同我们自然是不同的。”
　　嘉言见她精神还不错，便将方才殿中之事详细说了，末了补充道：“可我真是一点记忆也没有了，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昭临低声重复了一番，笑着摇摇头，“这王子，也不知是否真的情深。”
　　“我倒觉得是他随口说来框父皇的。”嘉言道，“我那时就远远地看了一眼，后来还被那谁教训了一顿呢，这事儿我可忘不了。”
　　昭临温柔地看着她：“无论如何，被人这样惦记着，你不喜欢吗？”
　　嘉言歪着头想了想，老实道：“若是真的一心一意想着我，我自然会欢喜的，可我不喜欢他啊，若是我中意的人能这样待我，莫说是富庶的西兰，哪怕是往北漠走，万水千山，我也会排除万难同他一起的。”
　　昭临早料到她会这般回答，这个小皇妹天生娇贵，被父皇和娴贵妃捧在手心长大，当真是少不知愁。
　　她但笑不语，嘉言问道：“皇姐为何这副神情？我说得不对么？我若是喜欢的，当然是要争取的。”
　　昭临打趣道：“自你出生起，什么好的东西贵妃娘娘都一样样送到你面前，你连嘴也不需动一动的。现下倒是同我说说，这世间还有什么是你需要争取才有的？”
　　“有的呀。”嘉言面上一红，口中话语就要脱口而出，却又顿住了，娇憨道，“皇姐你就爱笑话我。”
　　又突然想起什么，她眼里的笑意渐渐淡了，叹了口气：“现下倒是真要争取一番，不然父皇可就真把我嫁给那王子了。”
　　“若是父皇下令，你打算如何？”昭临问。
　　嘉言坚定地摇摇头：“我不愿嫁。”
　　昭临细细地看着她，嘉言就要十六岁了，记忆里那个锦绣被里的小粉团子已经出落成了清丽可爱的少女，被这世间最好的一切娇宠成了一朵盛放的花，从未有过任何不顺心的事，从未见过半点不如意。
　　昭临温柔地笑了，拍拍她的手轻声道：“放心吧，会有转机的。”

　　就在翌日，她说的转机便来了。
　　嘉言起身两个时辰了，去皇后宫中请了安，又陪娴贵妃说了会儿话，见娴贵妃专心剪着花枝，便觉得无聊起来。贵妃抬头见她百无聊赖地卷着头发玩，便笑道：“今日倒不见冷，你若是无聊，便去外面转转。”
　　嘉言自然开心地应了，还未走出贵妃宫中，就见碧桃一路疾走过来，嘴里还兴奋叫道：“公主！公主！”
　　嘉言满脸莫名地盯着她：“做什么了这样高兴？”
　　“回来了！”碧桃满脸喜色。
　　嘉言茫然了稍许，又突然反应了过来，眼角眉梢一点点染上了期待，嘴里问道：“谁回来了？”
　　“祁将军！祁三将军回来了！”

　　靖元十七年。
　　刚过了夏至，天气炎热得令人烦闷，哪怕是靠近湖畔也驱散不了多少热气。正午的阳光晒得人眼睛也睁不开，各宫主子都不爱出门，整个后宫都静悄悄的。
　　娴贵妃宫中的宫女玉瑾却顾不得这烈日，只举着手中纸伞气喘吁吁地追着前面的人：“公主您慢些跑，让奴婢给您遮着阳呀！公主啊，这太阳这样毒辣，您这是要去哪儿啊？公主，公主！”
　　她努力地要追赶上前方的人，那女孩却跑得飞快，甩掉她拐向一边，飞快地消失了。
　　嘉言顾不得满头大汗，只一个劲儿地往宫门跑，她在宫中胡闹惯了，专挑侍卫少的地方走，一路上倒是畅通无阻，但她还是觉得自己慢，生怕慢了一步。
　　渐渐行到顺德门，远远地见到黑压压的大军尚未出发，嘉言松了口气，慢慢放缓脚步，走到阴凉处平复了呼吸，又理了理头发，将右手心中握着的东西仔细在袖中藏好，这才昂着头端着公主的仪态往前走去。
　　她不过十二岁，身量还未长开，一张肉团子一样的脸跑得红扑扑的，乌黑的眼睛提溜转着，很快就在领队的人中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祁南此时还未上马，正牵着缰绳站在一边等待出发，不知为何总觉得眼皮跳得厉害，正想着就隐隐听见有人叫着自己名字，他顿了稍许，转头看去，果然见一个熟悉的小丫头正蹲在柱子后探头探脑，毫无形象地朝自己招着手。
　　祁南看一眼不远处正同大哥说话的父亲，低调地朝嘉言走去，嘴里不客气地问到：“公主来这儿做什么？”
　　他们自小便认识，祁南又是那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嘉言对他的态度一点也不在意，脆生生道：“你又要去打仗啦！”
　　见祁南一副“有事就说没事我先走了”的神情，嘉言瞪他一眼，踮起脚尖抬起头道：“本公主来给你送别，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哦。”祁南一个字就要打发她，见小公主眼睛亮亮地看着自己，顿了顿复又补充道，“多谢公主，臣惶恐。”
　　语气却是一点不见惶恐，嘉言一跺脚，呼出口气，见他被日头晒得微微眯了眼，又觉得不忍心，便往后退了一步，空出身前的阴影来：“你站过来些。”
　　祁南可有可无地前进了两部，阴影处不宽敞，两人的距离有些近了，嘉言心里扑扑地跳着，抬头想看他的脸，奈何他太高了，她觉得脖子仰得难受。
　　那边祁老将军像是准备出发了，嘉言看一眼那边，又转回盯着祁南，一咬牙一跺脚，从衣袖中拿出一样东西递到他面前，别扭道：“我、我听父皇说那西兰国挺难对付的，我猜你们这次出去又要许久，还有听说那边气候也不好……”
　　她停下来，偷偷又看一眼祁南，奈何日光之下她根本看不清他的神情：“总之、总之本公主亲手做了护身符，你可别死了！”
　　她将手心在他面前摊开。
　　祁南低头看着她手中的护身符，挑着眉嫌弃道：“丑死了。”
　　嘉言脸腾得变得通红，眼睛瞪了又瞪，不知怎地就被他这句话气得半死，一把将东西扔到他身上，怒到：“祁南你讨厌死了！”
　　扔完便转身跑了。
　　祁南眼睁睁地看着那团小粉团子跑出自己视线，不明白她怎地忽然就生了气，低头朝接在手中的护身符看去。
　　确实是丑的，也只有矜贵的嘉言小公主才做的出这样歪歪扭扭颜色奇怪的护身符。
　　但祁南却笑了，少年英挺的面容在烈日下有些模糊不清，他握住那丑丑的护身符，手成拳放到心口处，勾起一抹意气风发而又隐藏着淡淡温柔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