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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纪一·淮安(一) ...

  •   先宣仁帝在位时的最后一年,曾发生过一件大事。
      当时的丞相薛趙通敌叛国,与其妹涵贵妃密谋之际被三千禁军围困于贵妃寝宫,薛趙混乱之中被一剑斩去头颅,当场伏诛。
      而宣仁帝碍于昔日情分,原本就要留下并非主谋的涵贵妃及其子四皇子的性命,然而就在此时,时年不过十二岁的公主淮安急闯而入,呈上涵贵妃常年在宣仁帝饮食中投放毒药的证据,大声呵斥涵贵妃弑君忤逆,罪当致死。
      满殿的铁甲禁军中,称作少女都还勉强的女童傲然而立,字字诛心,面对身首异处的叛臣尸首亦毫无畏惧,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弥漫着血腥味的大殿中,竟令人不禁畏惧。

      宣仁帝闻后震怒,涵贵妃仰天而笑,当场撞剑而亡。
      由此,薛家以谋逆之罪株连九族,四皇子被赐毒酒,朝中局势一时动荡。
      亦有不少人想不通薛家此举的理由,彼年四皇子锋芒毕露,文韬武略深得人心,宣仁帝一度准备废太子令立四皇子为储君;朝中依附薛家的势力亦越来越多,薛家叛国能得多少好处?况且涵贵妃一柔弱妇人,为何竟有如此狠毒之心?
      虽然个中缘由众人想不通透,但却都对涵贵妃弑君之事深信不疑,毕竟证据确凿,且淮安公主一个深宫稚女,说假话的可能性也并不大。
      此后的很多年里,淮安公主大义凌然之风采令许多人记忆犹新,即使后来她大乾第一美人的名号享誉天下,人们提起她时,更多的也是她垂髫稚童之时的凛然风姿。

      同年年末,宣仁帝一病不起,去世前传位于几度几乎被废的太子。
      太子登基,改年号为靖元,尊生母皇后为太后。
      就这样,十二岁的淮安从此成了长公主,更加尊贵起来。

      靖元五年,淮安长公主逐渐长成了婷婷少女,惊人的美貌与尊贵的身份令不少有适婚年龄青年的世家蠢蠢欲动。

      “公主,外面这么乱,我们快些回去了罢。”闹市中,淮安身边的贴身宫女焦急道,“太后娘娘若是发现您没有真的在午睡,一定会训斥奴婢们的。”
      简陋的首饰摊前,面容清丽的蓝裙少女端详着手中打成了蝴蝶翅膀形状的发簪,伸手拍拍宫女的肩:“放心啦,母后不会发现的。”
      宫女急切地跺跺脚:“公主,行宫的庄园还不够好玩吗?这闹市鱼龙混杂的,奴婢觉得也不比行宫有趣呢。”
      “行宫哪有集市有人气呢?”淮安道,“谁知道从宫中到行宫也是一样无趣得很,好啦,这就回去了。”
      说着她又看了看手中发簪,觉得虽然做工简陋不值钱,但却是宫中少见的有趣样式:“这个我要了,画玉,付钱。”
      画玉连忙付了钱,淮安心满意足地转身准备离开,然而这闹市街道狭窄,人人摩肩擦踵,她刚一转身便与一旁路过的人撞到一起。
      “啊!”
      蝴蝶翅膀微微颤动,手中的簪子掉到地上,淮安一个趔趄,来不及去拾起,手臂却被一只手稳稳托住,一股沉稳的力量帮助她站稳了身形。
      “抱歉……”淮安先道了歉,抬头去看撞到的人,这一眼却将她深深定在了原处。
      年前的时候,她偷偷躲在一旁见过皇兄接见的探花郎,那年轻的书生据说是闻名大乾的第一美男子,丰神俊朗,风姿卓然,当得起第一人的名号。
      但此刻淮安看着眼前的男人,却觉得那大乾第一美男子都失了颜色,再无惊艳之姿。
      这男子身量极高,一袭黑色布衣似乎与周围的行人并无二样,可周身的气息却像深潭一般,令人不敢多看。
      她一眼撞进他的眼眸中,直到对方放开自己手臂,她还愣在原地,讷讷说不出话来。
      “多、多谢。”她又是道歉又是道谢,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对方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淡淡点了点头,将方才撞掉的兜帽重新拉过来遮过头顶,与她擦肩而过。
      淮安回头看去,一眼见到他腰间的配剑。
      是江湖人么?难怪气质与旁人这样不同。她愣愣地想。
      “公主?”画玉见淮安愣在原地,也抬头朝她看的方向看去,却只见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公主,赶快回去了罢。”
      淮安这才回过神来,低头将长发别到耳后:“走吧。”

      她以为不过是漫长岁月中的惊鸿一瞥,却不想原来是她的一生。

      那日淮安从集市离开后便回了京郊的皇室行宫,时值盛夏,皇帝带着京中贵族出京避暑,自然少不了她这个受尽了太后宠爱的长公主。
      这一年皇帝最大的女儿昭临也不过两岁,淮安的姐姐们也早已出嫁,她与皇帝的妃嫔们话不投机,唯独与年纪相差不大的娴贵妃志趣相投,两人感情十分要好。
      进了行宫,淮安便直接去了娴贵妃的院中,她到时娴贵妃正坐在屋檐下的阴影处绣着一片锦布,一旁的宫女替她打着扇子,倒是静谧闲适的模样。
      “若娴姐姐。”
      淮安进了院子便对着娴贵妃笑起来,娴贵妃还很年轻,却已经怀胎五月即将成为母亲,她五官生得清丽,周身带着一股冷然气息,而怀孕使她整个人都柔和起来,但不知为何,淮安总觉得不知何时起,她的眉目间多了一股忧愁之意,同脸上的温柔神色交织在一起,显出一丝道不尽的复杂来。
      “淮安来了。”娴贵妃抬头见到她也笑了,招呼身旁的宫女搬来藤椅,“快坐。”
      “若娴姐姐,你在绣什么?”淮安在她身边坐下,“是小皇子的衣服么?”
      “是口水兜。”娴贵妃笑笑,“闲着无事,便绣些小玩意儿——淮安怎知是小皇子?若是女孩呢?”
      淮安眉眼弯弯地笑起来:“若是女孩,那就又是一位小公主了,皇兄那么喜欢若娴姐姐,她一定会是最受宠的公主。”
      娴贵妃淡淡地笑笑,低头穿过一针。淮安见她面上不见欢喜,想起幼时记忆里的娴贵妃其实也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性子,不然她们二人也不会一见如故,想起她不知为何个性安静了许多,淮安一时有些怅然。

      “方才我去给太后请安,她说派去你院中的宫女没见着你。”娴贵妃笑道,“又偷溜出去玩了?”
      “什么都瞒不过你。”淮安吐吐舌头。
      “我听说安亭侯今日也出去了。”娴贵妃打趣道,“是同他一起上街了?”
      “当然不是了。”淮安连忙否认,“我就是自己出去逛了逛,白旭那个人成天沾花惹草的轻浮得很,我才不想和他玩。”
      娴贵妃笑了笑:“还以为你也中意他,倒是我猜错了。”
      淮安到了适嫁的年龄,已有不少相匹配的世家来人同皇帝请求过,但淮安少女心性,对这种事并不十分上心,太后也由着她,隐晦地暗示皇帝拒绝了好几家人。
      “我才看不上他。”淮安摇摇头,却蓦地想起街上那个一面之缘的男人,想起他周身深潭一般的气息,不禁有些出神。
      “怎么了?”娴贵妃见她发呆便问道,“脸这么红。”
      “啊。”淮安回过神来,连忙拍拍脸,“大概是天太热了吧,真是的,这行宫也不见得有多凉快嘛。”
      娴贵妃见她面上神色,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来,摇摇头也不再说话。

      淮安留在娴贵妃院中用了晚膳,两人又聊了会儿天,直到夜色降临才回了自己院中。她不爱身边太多人服侍,由画玉服侍着沐浴更衣,又端上了冰镇过的香瓜后,便遣退了贴身宫女,独自坐在窗边看起书来。
      她看的是今日在集市偷偷买的闲书,被狐仙与书生的故事吸引入了神,伸手去拿盘中香瓜,却拿了个空,竟是不知不觉都吃完了。
      “画玉?”淮安唤了一声,却无人应答,她又重复唤两声,依然不见人推门进来。
      “这丫头又去哪里偷懒了?”淮安嘀咕一声,自己去拉开门,谁知甫一开门,脚边便有一道人影朝一边歪去,淮安心里一惊,连忙后退半步,一道惊叫就要脱口而出。
      “别动。”脖劲处覆上一片冰凉,一道冷冽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敢出声就杀了你。”
      来人离她很近,她能感到一股炽热的气息,淮安不敢妄动,面上却冷静下来,轻声道:“你要挟持我?你可知本宫是谁?”
      那人却只是将手中利刃朝她脖子更近了一点,沉声道:“进屋去,关上门。”
      淮安心下讶异,听话地往后退进屋中关了门。
      门一关,脖颈边的利刃却远离了去,来人一只手撑住门框喘了口气,捂着腰间伤口转过头来道:“一时情急,冒犯了。”
      他声音低沉冷冽,听在淮安耳中却如一道惊雷炸响。
      是他!白日集市上的那个男人!
      他还是白日里的那身黑衣,却多了被刀剑刺破的痕迹,淮安借着屋内烛火看他,男人的脸很削瘦,面色苍白,竟是伤得不清的模样。
      淮安回过神来,在离他几步远的位置警惕地看着他:“你是什么人?刺客?”
      男人闻言看她一眼,面上浮出一丝玩味的笑意来。
      淮安一愣才反应过来,也对,谁会大咧咧地承认自己是刺客?
      她面上一红,推测道:“我在屋内,并未听见屋外任何打斗之声,我这院子离皇兄住处不远,也并未听见有人喊捉拿刺客,那你身上的伤应当不是禁军所为,更有可能你根本没往那边去;我院中亦有不少禁军,他们都没有发现你,也有可能是你无声无息就放倒了他们,也放倒了我的侍女,说明你身手了得,多半还会轻功……”
      “江湖纷争,被人追杀至此避难。”男人打断她,“无意冒犯,抱歉。”
      淮安一愣:“果然是江湖人么……可你为何恰好来了我这里?你可知这里是哪里?”
      “公主的住所离西墙最近。”兴许是伤口疼痛,男人皱了皱眉,“皇室行宫,他们不敢再往此处追赶。”
      “原来如此,你可真大胆。”淮安道,“不对,你怎知我是公主?”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问了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她不会忘记方才她自称了“本宫”,她这年龄又这样自称的人,寻常人都会猜测不是公主就是妃嫔,有什么难猜的?
      见男人眉头紧皱,她忍不住道:“你、你伤得很重?去那边坐下吧。”
      说着犹豫了几分,还是心软地上前轻轻扶起男人在桌边坐下。
      “多谢。”男人低声道谢,淮安微微一笑,想起房中似乎有治伤的药物便转身去拿。她拉开柜子,却愣了几秒,觉得自己似乎过于轻率了些,又转念一想,这人受了伤,应当不会真的有力气取她性命,便相信自己的直觉一次吧。
      美色误人啊。淮安在心里学着太傅那般摇了摇头。

      淮安拿了外伤药粉与绷带剪子到桌边,却面对着这些东西犯了难,她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长公主,哪里会包扎伤口的?
      男人抬头看着她,低声道:“我自己来就好。”
      淮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东西递到他手边,也在椅子中坐下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几下剪开了伤口处的衣物。
      她这才看清他身上的伤口有好几处,有些地方还深刻见骨,她看得双手发软,不忍心地移开视线,也顾不得礼仪与矜持,悄悄盯着他的脸看。
      他生得确实好看,即使额头全是薄薄的冷汗、面唇苍白,也掩盖不住五官的俊美,见他为了包扎敞开了上衣,她面上一红,又见他单身不好使力,忍不住道:“我帮你。”
      她接过他手中绷带,有些笨拙地将药粉撒上腰间伤口,随后尽力仔细地一圈一圈将伤口缠好。他们离得很近,她能感到他的呼吸洒在她的发顶。
      “多谢公主。”他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不必叫我公主。”淮安没抬头,“我是淮安,不过我不喜欢别人叫我长公主或者殿下,你可以叫我婉儿,那是我的名字。”
      说着她又似乎觉得不够矜持,连忙道:“算了,你就叫我淮安吧。”
      男人呼吸一顿,沉声道:“你是淮安长公主?”
      “对啊。”没有听出他语气有异,淮安抬起头看他,“怎么?本宫不像长公主吗?”
      男人面上浮起一抹清冷的笑意:“未曾想过长公主如此妙龄。”
      淮安对他笑笑,烛光下的眉眼弯弯,像窗外天上挂着的弯月。
      男人静静看着她,面色沉静,深潭一般的眸子中映出她清丽的脸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纪一·淮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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