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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清衡
      苏木登基为帝之时,大赦天下,随后浩浩荡荡十里仪仗自朱雀大街而出,绕过整个皇城,准备将我从白府迎进宫中。
      吉时一到,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唢呐高吭,小桃为我细细点了眉心最后一点梅花,晕红着脸小声赞叹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小姐今日美极了”
      喜帕盖在头上影响了视野,踏出房门的那一刻,我有些恍惚。
      我就要嫁给苏木了。
      (一)
      初次遇到苏木,我刚刚及笈,青涩得像是初春还未成熟的青枣子。那是一个骄阳似火的日子,大哥用带我出去游玩做借口,瞒过了爹爹,约了林家小姐外出画舫游水。大哥和林家小姐在船头甜甜蜜蜜说着体己的话,我拉了小桃在船尾烤鱼。
      那日的恒河十分凉爽,画舫顺流而下,经过弯道时冷不防迎面来了条描着龙纹的高阁船舫,大哥急忙吩咐船家改道,却还是撞上了船舫。剧烈的碰撞之下,身猛烈晃动,小桃一声惊呼,叼着半条烤鱼的我失足翻下了画舫。
      冰凉的湖水包围了身体,挤压着五官,鼻腔酸涩,肺部因为缺氧如同被锋利的匕首一刀一刀凌迟。我张开双手挣扎着浮上水面,不过咳嗽了几声便力竭下沉,意识模模糊糊间,一双手扶住了我的腰,将我拽上了画舫。
      破水而出的一刻,日光晃了眼,依稀只见男子被湿漉漉的头发贴住的面颊,刀削一般的凌厉英俊。他回转过头来,剑眉蹙起,星目璀璨,手一颤便将我提起,登萍渡水,带着我跃上画舫,将我交给了焦急的大哥。
      我伏在大哥怀中不住地咳嗽,眸子却紧紧地盯着负手而立在一旁的苏木,看着他眼神淡漠的模样,看着他转身离开的模样,心中却满是愉悦。
      那个十里荷花描绘在文人笔下的日子,我心中的种子静静生出了一个芽,带着那种嫩嫩的,淡淡的绿意,映得整个世界都是勃勃生机。我和爹爹坦言道我要嫁给平南王苏木,一向凡事都依着我的爹爹勃然大怒,迅速请了媒婆来,想要将我嫁出去,以绝了我的念头。
      与龙清的初次相见,是在白府大堂,彼时大堂之内父亲正召了一干白家名下商会的未婚公子让我挑着合眼缘的。白家富可敌国,名下商会数不胜数,白府大堂雕梁画栋,有熏香袅袅,环绕着沉香木上陈列的古玩玉器,数十俊俏的公子翩翩而立,一副皇帝选妃的可笑派头。
      我坐在帷幕后面伏在案上有些恹恹的,听着爹爹一一问过那些商会公子求娶我的筹码,觉得有些讽刺。
      白家什么没有,他们竟是以为我会稀罕他们给的锦衣玉食?
      我一向固执,认准了苏木后更是像一块石头,他们答一句我便辩驳一句,呛得那些自小没听过难听话的公子哥们面上青一阵白一阵。
      正是得意自己巧舌如簧之际,但听帷幕之外清朗男子的音色随风传来,如同拨开朦胧的清凉泉水,将那个难耐夏日的燥暑一扫而光。
      “在下龙家三子龙清。”
      我自案上抬起头来,透过帷幕望出,男子长身玉立,手执剔透玉笛在身前作了一揖,浅笑道:“在下家中论生意远远不及江南白家,想必在下有的,白老爷定也是拿得出的。在下唯有将自己送给白小姐,许诺永不相负,不论今后白小姐归属何处,在下永远向着白小姐,比笛为证。”
      堂外清风拂过树梢,带着桑葚的味道吹起男子鬓角的碎发,衬得他温润异常,也坚定异常。
      我撑着下巴,感觉面颊微红,竟是悄悄地笑开了。笑完之后方大觉不妙,竟是这样便被蛊惑了,恼怒之下撩开帷幕走出,接过龙清手中的玉笛狠狠掷在了地上。那根上好暖玉制的笛子裂开了长长一条缝,滚落在了龙清脚下,一时之间大堂之内静寂无声。
      “古往今来,以花期为约,以物为定的男男女女,皆是错过。不过是死物,你想它毁,它便能毁了,有什么可为证的?”
      龙清低垂着头,刘海遮掩住了他的表情,我只能听到一声轻轻的笑声。
      “白小姐说得对。”他平静道,“是在下莽撞。”
      在那之后,我被爹爹关在了房中,不准见任何人。绝食了三天三夜,整个人都奄奄一息时,房门终于被打开,爹爹踱步而入,气急败坏地甩着袖子道:“逆子!”随后吩咐人去请大夫并准备吃食。
      我伏在桌上迷迷糊糊的睁眼,望见那个在爹爹身后一身月白的男子,云淡风轻犹如碧空。
      蓝色的月白衣衫真的很适合他。
      他蹲下身子,伸出右手触在我的额头,似是无奈似是叹息道:“那么久了,每一次,你都那么倔强。”
      龙清的左手中是一根玉笛,与那日大堂之上我摔了的一模一样,不过我敢肯定不是那一根,因为这一根没有一丝损坏,温润如新。他将玉笛别在了我的腰上,揉了揉我的脑袋,轻笑道:“阿衡。”
      脑袋“嗡”的一声,像是炸开了什么东西。
      我唤作白衡,从前娘亲在世时,喜欢抚着我的发顶,唤我“衡儿”。我其实不喜欢白衡这个名字,既没有花家小姐花红缨的风姿飒爽,也没有唐家小姐唐婉梅的俏丽可人,只是一个放在男孩身上也可以,放在女孩身上也勉强的模棱两可的名字。母亲唤我“衡儿”时,我虽开心,但多少有些不大乐意。
      可是龙清唤我“阿衡”。
      阿衡,多像蓬莱岛的鹤仙子,飘飘渺渺,美丽而高雅。
      (二)
      爹爹不再管我之后,我时常趁着空闲偷偷跑出去找苏木,似乎骚扰得他很是头疼。我迷迷糊糊地意识到苏木似乎背地里在谋划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没回都会寻机会回避我。
      “我可喜欢他啦,可他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呢?”我气馁地扒拉着碗里的银耳,抬头望向对面的龙清,苦恼道,“这样子他什么时候才能娶我啊,我都及笈了。”
      龙清合上手中的折扇,敲了敲木案,好笑道:“你反抗你爹爹时,摔我笛子时倒都挺干脆利落,怎么这种时候就扭扭捏捏想不通呢。你直接去问他愿不愿意娶你不就是了。”
      我有些犹豫:“这会不会太不矜持?”
      “你晓得这镇子上秋分时节庙会的由来吗?”
      “晓得晓得。”我立马接口,“说是从前有位龙三太子,同天上的火神打架输了,奄奄一息地顺着天河流到人间,被一个渔女救了,于是这渔女和龙三太子呀,就好上了。龙三太子回天复命,许渔女一世,结果天上一天,地下一年,等龙三太子回到人间,那渔女就病死了。龙三太子太过于伤心,变得疯疯癫癫,掀起海浪险些毁了这里。于是每年渔女死去的秋分,大家都会放烟火,欺骗疯癫的龙三太子,造成渔女和三太子喜庆成婚的假象,教龙三太子不要毁了这里。”
      “对,就是这个传说。龙三太子很后悔,所以……”阳光在龙清面上投下一片阴影,他低下了头,漆黑的眸子望着我,嘴唇一张一合,声音就这样带着一丝悲伤,飘飘渺渺地传进我的耳朵,“所以,白姑娘也不要教自己后悔才是。”
      心无意识地咯噔了一下,我掩饰般地站起身子,给自己打气道:“虽说有些不矜持,不过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那日我便当真气势汹汹的去了苏木府上,穿过苏园到达苏木卧居,刚要敲门,便听见屋内传来说话的声音。
      “十万兵马,依计行事自然万无一失,皇帝奈何不了,问题便是十万兵马的粮草,如此庞大的花费,从府内库房输出,必定打草惊蛇。”那人顿了顿,问道:“白家怎么样?白家富可敌国,不会在意那一点粮草。”
      一阵长长的沉默后,是苏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
      “不可,会给衡儿添麻烦的。”他坚定道,”我不希望她卷进来。”
      我在门外靠着栏杆吸了吸鼻子,觉得眼前有点氤氲。苏木这人平日里总是冷冰冰的,一句闲话也不会多说,更不用说体己的话,即便初遇那次他将我从水里救出,也是对我不置一词。
      可我现在知道,他心里有我。
      那之后不久便是一年一度的乞巧节。
      乞巧节也是七夕,那一日朝有花会,夜有灯会,是唯一一个闺阁女子可以正大光明外出的日子,也是最是花前月下的日子,我偷偷约了苏木在恒河边见面。
      那日月明星稀,俏丽花灯在恒河两岸摇摇曳曳排了两排,通明灯火中的恒河水载着莲灯顺流而下,闪烁烛火映过恒河边满怀期望的青葱的面孔。
      随我一同外出的小桃偷偷指了前方正拢袖给花灯题词的男子,对着我耳语道:“是龙家三公子。”
      我抬眼望去,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花朵的芬芳,恒河边的男子穿着月白的衣,犹如一汪倒映着蓝天的潭水,深邃而轻缓。素手执笔,专注地在面前的走马灯上描绘水墨丹青。
      苏木也擅丹青,他提笔时专注而严谨,眼中只有那一支软毫笔,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种睥睨天下的帝王气。我一向觉得描丹青应该是苏木那个模样的,如今才晓得原来丹青也可以描得像龙清那样随性。他随随意意地提笔,笔下行云流水,清风飘过,仿佛眼中不是手中的软毫,不是走马灯的灯面,而是丹青描绘的那个人,灵动而惬意。
      一旁有衣衫褴褛的乞儿佝偻着背向过往人群乞讨,我一个玩性上来便吩咐了小桃在原地等候,自己蹑手蹑脚上前,借着一旁惊叹龙清丹青的人群的掩护,手指一勾,解下了龙清腰间的钱袋,转身溜开一段距离,拿出一块银锭子扔给了一旁等候的乞丐,财大气粗道:“大爷赏你的。”
      小桃小小惊恐地唤了声“小姐”,下一刻,一只修长且盈白如玉的右手略带力道地抓住了我的手腕。手指指尖与手掌心有着薄茧,在皮肤上痒痒地摩擦,我抬眼,看见来人眸子如同皓皓明月,明亮而带着玩笑地狭促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姑娘,偷东西可不是什么好行为。”
      伴随着尖锐的长哮,有花火在身后绽开,我可以听见游人惊叹的声音,看见花火映在龙清面上闪闪烁烁的光辉。
      可他没有抬头看花火。
      那些巧夺天工的,艳丽的花火在他看来不值一文般,让他连半分眼波的闪动也没有,那双漆黑的墨色眸子中尽是我通红尴尬面孔的倒影。
      “不就是一个钱袋吗,你还会缺了这些钱不成?”
      他眯起的眸子中染了温柔的笑意,气息缓缓靠近,最后吐在我敏感的耳垂处,引起一阵战栗。
      “阿衡。”
      原来那日不是我的幻觉,他真的那么唤过我,不是“白姑娘”,是“阿衡”。
      那两个字在头脑中炸开,随后生长出的藤蔓疯狂地将我包围,细细密密不留一点空隙,呼吸都变得艰难。那种陌生的感觉令我如此惶惑惊恐,挣开了他手匆忙想要逃开,转身的一瞬,却看见了负手而立在远处的苏木。
      苏木便好似清秀水墨画中的一点朱红,那么格格不入,突兀地站在那里,脸色微青,向我伸出了手,唤道:“衡儿,过来。”
      我突然觉得万分无措,十指绞在一起磕磕绊绊地想解释什么,还未出口便被苏木一把拉入怀中。皇室的人都有一种傲气,苏木亦然,甚至可以说他有些自负,对着龙清出口时也毫不留情:“这位公子,衡儿一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请你勿要败坏衡儿名节 。”
      趁着苏木拉着我离开的空隙,我回头望去,但见龙清静静站在人群中,左手提着一盏走马灯,灯火在风中吹熄,独留下青烟袅袅。
      苏木离开时走得急匆匆,拉得我手腕生疼,我挣扎了一下,可怜兮兮地唤了一句苏木。
      苏木终于顿下步子,双眸有些阴暗的光,回过头来看着我时,嘴唇抿得紧紧的,眉心有展不开的褶皱。
      “你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一幕?”
      我一惊,赶忙把怀中的玉牌取出来塞到苏木手中,急急忙忙解释道:“我没有……你……我知道你需要粮草,这是爹爹的信物,所有白家名下的粮食都可以调动,你……你可要收好啊!”
      苏木松松握着玉牌,刘海下的眸子晦暗不明,半晌才轻叹道:“你要我如何还……”
      “不用不用,不用还。”我赶忙摆手,笑道,“你娶我便好。”
      (三)
      次年三月,苏木成功坐上了皇位,代价是城外漫漫十里的尸体,鲜血染红了护城河。
      四月,为朝政稳固,苏木如约娶我为妻。小桃牵着我的手迈上喜轿的那一刻,我分明听见龙清轻唤了我一声。
      “阿衡。”
      我全身一僵,不过一瞬,还是像无事一般踏入了喜轿。
      那个盛夏,院子里的桑树枝繁叶茂,桑葚结了一树,有些苦涩的甜味随着风吹起龙清鬓角的发,衬得他肤若凝脂,眸子更是亮得惊人。
      我闭着眼睛,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去在意龙清,一定要忘了他。我现在要嫁给苏木了,朝三暮四水性杨花是娼妇才会做的事情。我今后会是苏木的妃子,能天天见着他,给他生几个孩子,然后慢慢老去,看着自己的孩子封个郡王,和他中意的女子和和美美过日子。
      这样的未来里面,没有龙清。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哭。嫁人的规矩是要从娘家一直哭到夫家的,所以我一点儿也没忍,趴在轿子里哭了个昏天黑地,还被小桃埋怨哭肿了眼睛,掀盖头时便不是最漂亮的了。
      椒房殿里的红烛闪烁着火光逐渐燃尽,终于在破晓的时候,“噼啪”一声,结束了它们短暂的生命。灭了的红烛芯有袅袅青烟,打着旋儿向上,刺眼的朝阳穿过舷窗打在我身上,红盖头下的双眸前满是刺的红色,这让我不禁想起了画舫落水那日,也是在这般晃眼的日光下,苏木环着我的腰登萍渡水上了岸,俊气逼人的面孔透着冷毅。
      我没有动一下,静静地坐在床沿上,想着苏木总归是会来的。听喜娘道,被掀起盖头的那一刻,是女人最美好的时候,我想让苏木见到那样的我。
      不是落水的狼狈,不是纠缠他时的羞涩,而是点着梅花妆,最最美丽的我。
      从早晨再到午时,待到唇干舌燥,眼前有些发眩时,随着小太监一声“皇上驾到”,苏木终于踏入了我的寝宫。似乎是有些讶于寝宫的布置与坐在床沿上的我,苏木的脚步声在门口顿了一盏茶的功夫,这才带着他一贯的沉稳,缓缓走到我的面前。
      “横儿……”他叹息了一声,不再是有些倨傲地帝王,而是如同一个欺骗了小妹妹的邻家大哥哥一样,用满怀歉意的口吻同我道,“你其实知道那天那些话是我故意说给你听的是不是?”
      自我的欺骗就像是覆盖在丑陋伤疤上的一层薄薄的痂,而苏木的那些话无疑是将那层痂狠狠地撕开。那样的丑陋伤疤,那样的鲜血淋漓。
      我没告诉他,那日,他说他不希望我卷进来,我其实很高兴。我高兴他护着我,我高兴他在意我,我也高兴他花那么多心思来欺骗我时,还能想到那么让我感动的理由。
      我想着,只要我依着他,帮着他,他总归会回头看一眼我,知道我的好。
      却原来,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苏木走后,我一把掀开了盖头,粗鲁地用红盖头抹去了额头上的梅花。
      小桃看着我的样子,发出了一声惊呼。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此刻自己的脸色一定白得骇人。
      “小姐,红烛一夜燃到天亮是好兆头,新人和和美美一辈子!”小桃硬着头皮安慰我。
      我冷笑了一声,放开了手中的红盖头,凭它悠悠落在了地上。
      五月,前朝势力开始动乱,皇宫内的消息凭空泄露,苏木为查叛徒而忙得焦头烂额。
      六月,御花园的桃花盛开,远远望去似是天际粉霞,松松软软一大团,落英缤纷。我与小桃在御花园里放纸鸢,却无奈那日风有一阵没一阵,好不容易放起来的纸鸢就这样一头栽在了宫墙外边。
      我与小桃站在宫墙边上正是急得焦头烂额,一只手突然扒拉在了宫墙口,随后一个欣长的人影利索地翻过了围墙跳到了我的眼前,另一只手上还拿着我掉落的纸鸢。
      “龙清!”
      一阵狂喜涌上心头,我控制不住自己喊出了他的名字,喊完才后知后觉他这么一个大男人出现在后宫被人知道了实在不妙,于是差使了小桃去一边守着。
      “你怎么过来了,是爹爹有什么事情吩咐吗?”我拉过龙清到了角落,期待地望着他。
      “我便不能来找你?”
      龙清望着我笑了一声,将手中的纸鸢放在我的手上的一瞬间,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味道,就像是冻死站在横河边闻到的那种,湖水结冰特有的香味。
      “那不对啊。”我疑惑道,“若不是爹爹说了,你怎么知道我皇宫何处?”
      “啊,对了,我忘了告诉你。”龙清此刻的表情虽是带着一分戏谑,眼中却透露出十分的认真,“那支笛子,只要你带着,我便能够知道你在哪里。”
      春日的阳光那样和煦,落在龙清身上为他披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而他就站在那里,让我心底都透出一种淡淡的愉悦。我没问他怎么通过那支笛子找到我的,就像没有问他如何独自一人避过宫中重重防守,来到我身边的一样。
      我只是觉得很高兴,这种感觉和遇到苏木的感觉不同。苏木是炫目的光,让人仰望,而龙清是淡淡的温暖,仿佛一直在我的身边。
      (四)
      七月,前朝余党起兵叛乱,苏木忙得不可开交,我与小桃寻机会去御花园赏枫,不想被苏木撞见。苏木来到御花园时,身后跟着一队御林军,我手握随手折的几支秋菊,皱着眉头看着御林军将我们团团围了起来。
      我抿了抿唇:“陛下这是做什么?”
      苏木负手而立,眼下有着淡淡青黑,眸中布满血丝,疲惫而憔悴的模样。
      “横儿……”他向我伸出手,用一种近乎哄骗人的口吻,缓缓道,“过来。”
      御林军手持弓箭,齐齐对准了我身边的小桃,等待着苏木的命令。
      “过来!”苏木加重了语气,眸中映出一园红叶,透露出疯狂而嗜血的味道。
      我颤了颤身子,放开手中的秋菊,向后拉住了小桃的手,咬牙恳求道:“陛下,小桃自小就跟在臣妾的身边,求……”
      “皇宫里的消息,是她泄露的。”苏木望着我时,漆黑的双目中竟是让我生生看出了一丝寒意,“你很清楚是吗,横儿?”
      一瞬间,万箭齐发。
      不愧是训练有素的御林军,这么多人搭弓射箭,硬是全部射向了小桃,没有一个人失了准头将我误伤。
      成股的鲜血汨汨淌过脚下,染红了散乱在地上的秋菊,一时之间竟不知与满园的枫叶,谁更红一些。我感到紧贴着掌心的手渐渐失去了力道,紧接着缓缓滑落,有什么载倒在了血泊中。
      我动了动手,想要将小桃拉起来,却发现全身都僵硬得厉害。
      “送白娘娘去寝宫。”苏木淡淡道。
      记得嫁入皇宫那一日,爹爹问我,若是那一日救我的不是苏木,那我还会喜欢他吗?
      我想了很久,却始终没有想到答案,正不知该怎样回答之际,龙清为我解了围。
      “白老爷,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他这么说的时候,微微垂下了眼帘,掩住了眼中的波动,声音很是淡泊。
      他说:“这个世界上有的,不过是有缘无分罢了。”
      苏木赐给我毒酒的那一日,正是秋分的祭典,街头热闹的声音,即便是皇宫深处也能隐隐听见。
      我穿着一身单衣,倚在窗口,迷迷糊糊看着皎皎明月,想着自己真是傻得可怕,总是被骗,不论是苏木,还是小桃。
      只是这样望着望着,月亮就被一个人影挡住了,我睁大眼睛,擦干净使得眼前朦胧的眼泪,龙清那张笑嘻嘻的脸庞便赫然出现在我的眼前。
      “阿衡。”
      他向我伸出手,眼中满是笑意。
      “阿衡,过来。”
      我像是受到了什么引诱,将手放入了他的手心,随后感觉身体飘飘悠悠地浮了起来,接着撞进了带着冬日薄冰融化后那种清新气味的胸膛。
      他用手扣住我的后脑勺,将我按在了他的胸口,直到耳边呼呼的风声停止才放开我。
      “很漂亮吧。”龙清看起来有些得意,“这是我找到的地方,一直想让你看看。”
      皇宫已经成了遥远的存在,从高高的山坡望下去,甚至能够望见举办祭典的都城全貌。舞龙舞狮的队伍与无数的花灯组成的光亮如同一条炫目的光带,横穿了整个都城。
      毒酒开始起效,腹内阵阵绞痛让我不得不坐在了草地上,可是眼前的景色却教我忘了疼痛,真诚地赞美道:“嗯,真是了不起。”
      祭典接近尾声,无数烟花腾空而起,并在空中爆裂开来,闪烁出斑斓的色彩。他一眼没有看烟火,就好似从前那个七夕,只是专注地望着我,黑色的眼眸只有倒映着我一个人,仿佛再也容不下其他东西。
      “看我做什么?”我任凭鲜血一股一股自嘴角涌出,吃力地抬起手覆在他的脸上,笑出了声,“烟火那么好看,你看我做什么?”
      他伸手,将一盏走马灯点亮,放在了我的旁边,我认出那是那年七夕,他手上一直拿着的那一盏。近了才知道,原来那一盏花灯上,画的都是我。
      那一年七夕,他那么专注地手绘丹青,令我嫉妒到去捣乱偷他银子,却未曾想到,他画的是我。
      我忍不住哭出了声,听到他用温柔得近乎哄骗的语调道:“不论婚礼多么隆重,最重要的始终是新娘啊。”
      传说中,这场繁华的烟花,是那个始终没有等到龙三太子的渔女和那个没能找到渔女的龙三太子的婚礼。
      “司命批命,说龙三太子与渔女有缘无分,可是龙三太子不相信,所以找了渔女一世又一世,可是每一世,渔女都没有喜欢过他。”
      可是,每一世,渔女都没有喜欢过龙三太子。
      烟火一朵接一朵地在天空中绽放,彩色的忽明忽暗的光芒散落大地。眼泪就这样不断地涌出来,喉咙间满是酸涩和腥甜。
      我想,应该没有人比我更加狼狈,明明嫁人的时候是最美的,我却每次都是最狼狈的。
      “你说,龙三太子下辈子还会找那个渔女吗?”
      他慢慢靠近我,温热的吐息在耳边环绕,用悠长而又悲伤的嗓音,郑重承诺。
      “一定。因为龙三太子欠了渔女一辈子,所以无论几辈子,都要还她。”
      我闭上了眼睛,任凭意识沦陷在黑暗中,眼前却好像出现了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少女怀抱着一支笛子等在河岸边的模样。
      “阿衡。”
      “阿衡,我都说过了我不是蛇。”
      “阿衡,院子里的花开了。”
      “阿衡”他说,“阿衡,你等我回来啊。”
      她最后也没有等到那个承诺她一辈子的人出现。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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