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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第一节 ...

  •   那天,和雨霏分手之后,我没有回家,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在大街上游逛,天上飘着细细的雨,不知过了多久,我发现自己站在木鱼家的大门口。

      我躺在木鱼的大床垫上,掀开那瓶威士忌的盖子,咕咚一口下去,像一条火绳从嘴里沿着舌道一直烧到了胃里,有种自虐的残酷,同时却也有些快感,仿佛虐待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我有些明白为什么酗酒的都是废物,因为他们没有能力虐待别人,只好虐待自己。

      木鱼没有抢我的瓶子,只是默默地,几乎冷淡地坐在旁边的地板上,一边喝着黑啤一边看着我。

      我和木鱼说了很多话,说完了吐,吐完了说,他耐心地擦掉地板上的污秽,给我喝一种能够醒酒的饮料。

      “这未必是坏事,”他说,“有些事情是注定的。”

      我点点头。

      “我约,约了你姐姐。”

      虽然我已经快神志不清,但还是听懂了他的话。我傻乎乎地对着他笑,“你……约,约了我姐姐?”

      他点点头,“给她过生日。”

      “好……好,好……”然后我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再醒来的时候,眼前木鱼家富丽堂皇的墙纸不见了,对面墙上是一幅眼熟的漫画,仔细一看,是我自己临摹的宫崎骏。我愣愣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我是在自己的房间里。

      我懵懵懂懂地把头往右边转,想伸手去床头柜上拿水,老妈的脸出现在我眼前。

      “国栋,喝点这个,”她递给我一个杯子,“味道有点苦。”

      我接过来喝了一口,“噗”一口喷在被子上,“这是…什么啊?”

      “芹菜汁,”老妈和蔼地说 ,“解酒的。还有两杯,每过十分钟喝一杯。”

      我在老妈的目光下捏着鼻子把芹菜汁喝了。

      “小庄说你在他家喝醉了。”

      我点点头。

      “怎么回事?”

      “我们…”我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没有下文。一方面我想不出合适的理由,另一方面,很多次经验证明,在老妈面前撒谎是徒劳的。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跟妈妈讲讲。”

      “也没…没什么…”

      老妈看着我的脸,看了很久,却并没有追问,只是温和地说,“国栋,你记住,男孩子碰到再难过的事,绝不能借酒浇愁,否则被人看不起。嗯?”她的手轻轻地在我头上拍了两下,像小时候我做错了事一样,点到为止。

      我看着她清亮的眼光,有些慌乱地点点头。刚才那杯生芹菜汁确实让我认识到,喝醉酒的后果是很惨的。我怀疑老妈是挑了菜谱里解酒汤中最难喝的一种给我点教训。

      “妈妈要出去一段时间。”

      “去哪儿?”

      “龙平山,你外婆生前去住过的那个庙,”老妈回答,“我请了两个月假,去庙里住一段时间,吃吃素,拜拜佛,替你们求求前程。”

      “啊?”一口芹菜汁从胃里泛了起来,我不由自主地坐了起来,“妈,你-----你不要啊。”我伸手一把拉住了老妈的袖子。

      “你紧张什么?”老妈笑了起来,“妈只是去两个月,又不是不回来了。”

      “那,老爸呢?”

      “我一个人去。”

      “妈,你是不是-----”

      “妈,你要去出家?”姐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边,满脸惊讶。

      “别胡说,”老妈拍了拍我的手,转过头对姐姐说,“你外婆说过那里的素菜特别好吃,风景也好,我早就想去了,你爸他走不开。再说,院里也不大会愿意同时放两个人的假。”

      “好好照顾你姐姐,”老妈关照我,“你姐姐比你聪明,可是为人处世不如你。”

      “妈-----”姐姐继续呆呆地站着,目送老妈走出房门。

      老妈走后的第三天傍晚,露露突然打电话来,“我爸去你家了,表情严肃得吓死人,说有急事找你爸。你爸是不是收红包了?”

      孙露露的爸爸孙副院长的管辖范围之一是职业道德,孙副院长从前当过军医,给某将军治好过病,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干这个最合适,前几年雷厉风行大煞歪风,吓得院里很多医生连病人的水果篮都不敢收。近年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意识到自己得罪的人多了一点,有些眼开眼闭,医生收礼出诊,只要金额不大,都不多追究。

      露露的电话刚挂掉,孙副院长已经进了我家的门。

      露露没有说错,孙副院长的脸板得乌青,本来就黑,这个样子,看上去几乎像个包公。

      “孙伯伯! 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姐姐把个您字说得重重的,据说姐姐小的时候,孙副院长很喜欢她,从小一直宠到大,所以到现在,她看见孙伯伯都爱撒娇,“抽烟!” 孙伯伯一天烧掉一包红塔山,是唯一一个能在我家公开抽烟的人。

      孙副院长像是一路快步走楼梯上来,有些气喘,神色也不太对,他摆摆手挥开姐姐手里的烟,“老林,你---你,跟我来一下。”

      老爸灰溜溜地跟着孙伯伯进了房间,像个被老师点名的小学生。我和姐姐面面相觑。

      老爸和孙伯伯在房间里面待了很久,姐姐终于耐不住,去厨房拿了一个不锈钢的盘子过来,贴在墙上,耳朵再凑上去听。姐姐念大学的时候常常这样偷听隔壁寝室的八卦,特别是有男生来访的时候听有没有人在亲嘴。

      我小声问姐姐听到什么没有,她把食指放在嘴上示意我不要说话,摇摇头。

      于是我也去拿了一个不锈钢盘子贴在墙上听,隐隐约约听见说话声,可是听不清楚说什么。这个时候,门突然开了,孙副院长走了出来,脸色依然铁板,看见我们,楞了一下,没说什么,叹口气,径自走了出去,“啪”一声关上门。

      往门里看,老爸一个人坐在床边的沙发上,垂着头,手撑着额头,看上去身形显得很疲倦。

      “爸-----”姐姐轻轻地叫了一声。

      老爸像是没有听见,毫无反应,姐姐又叫了一声,他才慢慢抬起头来,神色颓败,仿佛换了一个人。

      “爸,你怎么了?”姐姐大声问。

      “…我,我没什么…”爸爸说,“美美,帮我把外面那包烟拿来。”

      这回姐姐没敢跟他顶嘴,乖乖地去把烟拿来,和打火机一起递给老爸。

      老爸接过烟,点起来猛然一口,竟然抽掉了一截。

      我和姐姐呆呆地看着老爸。“爸,你到底怎么了?”姐姐的声音里有些发颤。

      “没…没什么,”老爸看看我们,眼睛里有一种难言的苦楚,“爸爸……你们先出去,让爸爸一个人清净一会儿,好吗?”

      当然可以。

      我和姐姐坐在肯德基里心事重重,姐姐过一会儿去买一杯咖啡,终于忍不住了,拿起电话,“露露,我国美啊,你爸和我爸都很不对劲,你帮个忙去搞清楚到底怎么会事,好不好?”
      露露在电话那头叽里呱啦一番。

      “什---么---?!”姐姐手里的咖啡纸杯“啪”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关上电话,喃喃地说,“老爸出事了。”

      我不知道雨霏和她的小阿姨到底是什么时候搬走的。我努力地不去想她们,可是,事实上,每天一到家,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自己的房间,掀开窗帘的一角去看对面楼的二楼阳台。或者,我努力地让自己在学校图书馆里待到很久才回家或是索性在街上闲逛,但心里总像有一团火在烧,左右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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