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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东陵之北有草焉,其名生灵骨,七叶而华四照,食之,可长生。

      "青蒲,外面风沙太大,请那位姑娘进来避一避吧。"死寂的车厢内,闭目聆听呼嚎不息的风鸣,萧夜白忽而启唇。
      "公子…您现在感觉如何了?"闻他出声,一旁静坐的少年忙关切的倾身探问。
      "无碍,你去吧。"

      大漠深处,一行人马在沙海中停下来,狂风卷起的沙尘遮天蔽日,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领头的胡千山一身玄色短打,头脸密实的罩在灰巾下,冷锐的视线在那个朝马车移去的淡青身影上停了停,又转向前方。
      "胡哥,这年头,白骆驼可真有点少见了,瞧那毛光滑溜的,一根杂毛都不带,估摸得是纯种。"侧后方的青年回头瞄了一眼那个小女娃骑着的白驼,策马至胡千山近旁,见他没应声,便嬉笑着道,"你说那生灵骨,我在边关活了近二十年可连影子都没见着过,若是这女娃说的是真的,这次可就开眼了,没准这金主一高兴,又赏咱一笔钱也说不定,啊呸呸呸。"正说着,有沙尘钻入面罩进到嘴里,青年皱起眉来,不耐的吐出。
      "三子,半大娃子说的话,别抱太大希望,我们只是护着人进来走一遭,找得着找不着谁也说不准,现在已经离镇子很远了,这一片有点生,叫大家留点心。"胡千山话音微沉,又向后看了一眼,那个淡青衣裳的小女娃已经滑下了白骆驼,就站在停下的马车旁。
      这一行人马三十来人,其中唯一的一辆马车双马为鞍,上好的梓木所制,藏青色的帷布将整个车身严实的包裹着,为了抵挡风沙,只在车厢侧面开了一扇小门,此时那扇小门拉开了一道缝隙,里头的人正在与那个小姑娘说话。
      自古以来,进到大漠深处找寻神草的人数不胜数,他们中的大多数没能活着回来。生灵骨,古籍所载的长生灵药,它那活死人肉白骨的传说,真真假假,无从得知。
      可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还是有人前赴后继。
      车上的雇主他没见着面,听声音似乎病得不轻,会出大价钱请当地人带路进这荒漠找生灵骨,那种世人几乎无从见过的东西,想必已经只余这最后一线生机了。
      "你放心,我省得。"自幼长在边塞,对这片大漠中暗藏的危机了然于心,三子收起笑,回头吩咐下去后,见女娃已经爬上了马车,手一扬,示意车队继续前行。
      "哎,胡哥,和你说件事儿。"车队刚行,三子策马又贴过来,顶着风沙对一直专注着前方的胡千山道,"干完这次后,我准备以后就不干了,阿苗他爹前日应了我,只要我这次回去备足了聘礼,就能娶阿苗过门了。"
      青年的头脸蒙在灰巾下,看不清表情,但不难听出话中的腼腆和欣喜,胡千山闻言一笑,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赞赏道,"小子不错,阿苗妹子是村里出了名的美人,回去后哥哥可就等你的喜酒了!"
      "哈哈,那是那是!"三子亦笑起来,冷不防坐下马儿前蹄猛然下陷,险些将他栽下马来,定睛一看,原是陷落的沙穴中贴地长了个碗口大的血红花苞,那花张着布满肉刺的花盘,宛如一张自沙地中裂开的血嘴,牢牢的将马前蹄咬住,骏马吃痛,顿时焦躁起来。
      "啧,晦气。"低咒一声,用长矛几下将那嗜血兰捣个稀烂,三子骂骂咧咧的下马去将马前蹄拔出来。
      后面的人继续前行,见怪不怪,许是因为生在这贫瘠的大漠,养分少,不仅毒虫蛇蝎,就连植物都变得异常凶残,这藏在沙砾中花叶肥大的嗜血兰,便是食肉的。
      "这里有嗜血兰,没准深处还藏着浮屠,小心点。"胡千山亦停下来,视线掠过三子沾满嗜血兰汁液的手,那黏稠腻滑的液体,像血一样,红得诡异而刺目。
      说话间,无意中瞥见后方那一头静静跟随在马车旁的纯白骆驼,他的眼神不由沉了沉。

      "漂亮,好喜欢!"
      当那个香软的身体一头扑到自己怀里时,饶是沉静如萧夜白,也不免愣了下。
      "姑娘…"他呐呐,待睁眼对上昏暗中那双黑曜石般明澈的晶亮眸子,又顿了声。
      "放肆!你这乡野丫头,快从公子身上下来!"刚掩好车厢门回头便看见这一幕,青蒲被惊得不轻,上前就要将趴在萧夜白怀里的女童拽回来。
      "青蒲。"散着青丝,半躺在车内的软榻上,萧夜白轻摇头,"她还小,莫吓着她。"
      "公子!"青蒲不甘,见他神情淡淡,只得一脸不平的坐下。
      见状,萧夜白想笑,刚牵起的嘴角,却因肺腑里猛然窜涌的剧痛而逼了回去,一手虚握成拳轻抵在唇畔,强抑住压在喉间的轻咳,他欲将脸偏向暗处,却有一双轻软的小手抚上了他的颊。
      "皱起来,不漂亮。"露出面纱的眉眼微蹙,女童歪着头,带着凉意的指尖滑过他因痛苦而绷紧的脸,似乎有些不解他此时的模样。
      "公子!"见他强抑痛苦,青蒲焦急上前,却苦于什么都不能做,急得攥紧了拳头,双唇抿得发白。
      闭目轻摇首,过了好一会儿,萧夜白方抬起微微濡湿的羽睫,黑眸凝向眼前的女童,轻道,"在下萧夜白,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阿萝,我叫阿萝。"阿萝的声音脆生生的,见他的面容又恢复了平静,便欣喜的伸手将面纱摘了下来。
      淡青色的纱巾滑落,夜明珠荏苒的清辉下,如玉的少年静静注视着女童的面容,半晌,才轻声问道,"好,阿萝,我想问你,生灵骨,你见过么?"
      "我没见过,但是阿碧知道,我带你们去她那里,然后你们就能找到生灵骨了。"阿萝眉眼弯弯,清灵的眼神纯真无垢,不含一丝杂质。
      "阿碧,那是你的家人么,你们…住在这大漠里?"
      "我一直都和阿碧在一起,这里就是我的家。"
      "那…"萧夜白迟疑了一下,"你现在,是要带我们去阿碧那里,是么?"
      "嗯。"阿萝点头,她仰起头来静了一会儿,脸上便绽了笑花,"现在离得不远了,我可以听见阿碧的声音,翻过前面的沙丘就是,阿碧在等我们。"
      凝神细听,车厢外只有烈风嘶嚎,萧夜白与青蒲对视一眼,不免疑惑,这样的境况,即便是面对面说话,皆难以分辨,更何况,还隔了一个沙丘?
      "阿萝.."萧夜白想说什么,却见阿萝的笑意倏尔淡了下来,她垂下头,素白的小手抚到他脸上。
      "怎么了?"她的神情似乎有些困惑,萧夜白不解。
      "阿碧说,你快要死了。"
      "胡说!"青蒲立时激动出声。
      "青蒲。"淡淡勾唇,萧夜白不以为忤,只轻柔的笑着问阿萝道,"阿碧…她是怎么知道的?"
      "阿碧说的都不会错。"伏在少年胸前,阿萝偏头看着眼前这张俊雅出尘的面容,好奇道,"她说你毒脉缠身,就要死了,可是,死是什么呢?"
      "阿萝…"萧夜白神色微凝,刚欲开口,却在此时,行进的车身猛烈一震,车外蓦然惊起一声惨厉的嚎叫,却又在下一瞬戛然而止,而马车,便也在这声惨叫中停了下来。
      将阿萝护在怀里,萧夜白看了一眼青蒲,后者会意提剑起身,待打开车前的暗格,却在看到眼前的一幕时瞪大了眼睛。

      妖花浮屠,如嗜血兰一般,同是蛰伏在这片沙海下的食肉植物,与之不同的是,它们张开的花蕊中长有数根带着尖刺的藤条,这些荆棘藤极为柔韧不易斩断,且灵活有力,它们会缠住路过的猎物,将其拖入长着齿鄂的花盘中吃掉。
      浮屠花性残,活物皆不放过,长住边陲的老人间便传有那等年头久远的老浮屠,常成群蛰伏在荒漠深处,藤若稚童臂粗,怪声桀桀,人畜途经,皆缚而噬之。因此,凡边关之人,谈及浮屠,无不色变。
      可是,没人见过如此巨大的浮屠。
      数根成人手臂粗的荆棘藤如巨蟒一般自沙中窜出,行在最前的人只来得及惨叫一声便被拖入了沙海,自荆棘藤下的洞中喷涌而出的鲜血,瞬间便将周围的沙地染成了湿淋淋的红色。
      "是老浮屠!大家快退开!"众人还在愣神间,胡千山一声大吼,一刀斩开空中袭来的藤条,拽着身旁的三子就往后去。
      "乖乖,这浮屠怕是成了精了!"群马在变故突生时就已发狂般蹬踢起来,为免被甩下,众人方弃马就地,混乱中,不过片刻,便见数匹马儿被卷入了沙中不复踪影,三子抹去额角的冷汗,抽了长刀边退边斩,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漫天的荆棘藤如龙飞舞,迅如急电,搅起的沙浪遮天蔽日,三步开外人影不辨,生死搏杀间,被砍断的荆棘藤喷出的碧绿汁液黏稠的沾了众人满头满脸,挥舞着长刀的人们却依然不敢懈怠,在热辣的沙风中且挡且退。另一方,隐在沙中的老浮屠受创吃痛,荆棘藤愈加疯狂的挥舞起来,在扬起的沙浪中穿梭来去,劲势逼人,凌厉无匹。
      不过稍许疏忽,便又有两人惨呼一声,被荆棘藤缠住了颈项,尚不及反应便被拖入了前方的沙雾中,再无声息。
      惊见又有人丧生,众人无不色变,巨大的恐惧袭来,有胆小的胡乱在空中挥砍长刀就开始没命的向后跑,然沙流最是松软,进两步,滑一步,慌乱之时,被空中藤条寻着空隙,便又拖了几人去。
      "大家都别慌!两人贴在一起互相照应,慢慢往后退!只要退上这个沙丘就脱险了!"心道怕是遇着浮屠群了,胡千山厉声一吼,方将混乱的众人叫回神来,忙两两靠在一起。
      会吃人的老浮屠虽然罕见,但藤条长度毕竟有限,只要退出它的攻击范围便能脱身。
      然而,胡千山还是低估了沙海下这头魔物的能耐。
      一番浴血后,就在余下的十数人即将退到沙丘顶脱险之际,风中忽传来桀桀怪声,脚下的沙海蓦然震动起来,竟似有一庞然大物在其下呜咽挣扎,急欲挣脱束缚破沙而出!
      众人正惊惧间,竟又有数条藤蔓自后方伸来,闪电般缠了几人便向后拖去!变故突生,胡千山一回首,身畔人已被那妖物卷入了沙中,一时不觉大骇。
      "三子!"
      没有回应,奋力挥刀砍掉自前后袭来的妖藤,在一片凄厉的惨叫声中,碧绿的汁液溅了满脸,胡千山不顾一切的拔足向前追去。
      "三子,你在哪儿?"
      满身狼狈的追至山丘顶端时,他在一大片暗红的沙地边缘寻着了伏在地上的青年。
      长刀深深的插入沙砾中,满身血污的青年挣扎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攀在了浮屠花血红的洞口处,险险还未被拖进去。
      "三子,坚持住,我来救你!"
      眼看青年的腰间紧紧缠了一根荆棘藤,正欲将其向洞中拖去,那藤劲道极大,勒入了皮肉,鲜血犹如泉涌,也染红了胡千山的眼,"混账!"怒吼一声,他豁命向前疾冲,无奈愈是靠近,藤条愈多,不过一霎,腰腿上已撕去了好几块血肉,深可见骨!
      "胡…胡哥..阿苗还在等我,等我回去…...娶她。"三子费力的半睁开眼,飞扬的沙尘模糊了视界。
      "我..还不想死啊…"
      "三子!"脚下又是一阵剧震,尖啸的怪声自地底冲出撕裂耳膜之际,数条藤影携着巨力横扫而来,血雾喷溅之时,胡千山自罅隙中回过头来,顿时目龇欲裂!

      "发生何事?"见青蒲久久未语,萧夜白自榻上强撑起身,敛眉低问。
      飒飒风中,车厢外不时响起的人马悲鸣声,不同寻常。
      "青蒲?"身后传来一阵压抑的低咳,震得青蒲醒过神来,"公子!"他转身疾至榻前,将萧夜白扶坐起身急道,"车外情形有变,速走!"
      见少年面色发白,萧夜白一手轻按白虹剑身,疑道,"可是…追过来了?"
      "不是。此地不宜久留,先出去再说。"青蒲摇头,拧着眉,迅捷的展开大氅与萧夜白披上,踹开了车厢尾的暗门一跃而下。
      "公子,您可还撑得住?"站在车下伸过手来,青蒲面露担忧。
      连绵沙海入目,一股热风夹杂着腥气扑面而来,萧夜白稳下心神,只摇了摇头,便牵了阿萝,在青蒲的搀扶下自车厢尾下了马车。
      待完全看清眼前景象,饶是早有准备,他攥着阿萝的手不由亦紧了紧。
      这是怎样的人间炼狱?临高而视,不远处的沙地正如沸水般汹涌翻腾着,无数根巨藤拔地而起,搅起参天沙浪,受惊的骏马狂乱的在翻滚的沙海中奔跑嘶鸣,不过瞬息便淹没在狂沙中,在这犹如恶鬼噬人的阿鼻炼狱中,除了间或传来的绝望哀嚎,那三十余人的身影早已隐入血色的沙雾中,再也看不分明。
      肺腑猛然窒痛,以手掩唇,喘息着斜倚马车,萧夜白怔怔的看着这一幕,有些艳艳的红自玉白的指间溢出。
      浮屠妖花,生于赛罕大漠的食人魔物,遇之,十有九死,他曾有所耳闻,却没想,会在此遇上。
      正恍然间,忽觉有人拉了拉他的手,便闻一个声音问道,"死是什么呢?"
      "阿萝?"萧夜白回神,对上阿萝露在面纱外的眼,心头莫名便是一跳。
      哪怕眼前就是一出惨绝的血腥杀戮,她的眼神依然清透,天真无邪的样子,不惊不惧,无患无忧,是她年岁太小,还是…
      "公子当心!"不及多想,耳畔风声有异,惊见一条藤影自沸腾的沙浪中窜出直袭而来,萧夜白尚未动作,一旁的青蒲已是手起剑落,势若流星般挡开那一击,未想那藤蔓韧性极强,一击之下竟也未断,只破开了一半,便迅速的退了回去。
      "此地危险,我们先离开!"见那怪藤居然能伸到此处,青蒲忙将刚解下的马匹牵过来,扶萧夜白和阿萝上了马。
      三人正欲走,平静的沙海猛然一阵剧烈震动,有尖利的怪啸豁然响彻耳际,破天怒嚎,震得萧夜白与青蒲两人一阵心悸。
      恰在此时,竟又有两条藤蔓自近旁窜出直袭萧夜白与阿萝而去,低斥一声,青蒲怒目挥剑而上,几下劈开进击的怪藤,那怪藤却是不退,只挟着冷风疯狂的攻来。为护住萧夜白两人,青蒲左支右挡不免支绌,见情势危急,他抽空猛的一拍马臀,对马上的萧夜白急声道,"公子先走,我断后!"
      "青蒲!"体内压下的毒已濒临发作极限,心口窒闷,萧夜白虚弱得说不出话来,只得无力的随着马儿向前冲去,恍惚回眸,震荡的沙原又起怒啸,扬扬沙风中,数根藤影缭乱而舞,那名青衣少年持剑独立其中,不过转瞬,那凛然身影便被掀起的沙浪吞噬,不复再见。

      当那些萦绕耳畔的悲鸣与怪啸渐渐远去,一望无垠的沙海中,骏马终于缓下步伐,驮着两人漫无目的的行着。
      "漂亮,他们都去见生灵骨了,你不去么?"侧坐在萧夜白身前,阿萝晃悠着双腿,仰头好奇问。
      双目紧闭,勉力维持神智的少年闻此不禁想笑,这个小姑娘一路都在问一些奇怪的问题,她似乎,也全然不知该怎样称呼他。
      "你可以叫我哥哥。"
      "哥哥?"阿萝似有不解,但还是很快接受,只瞅着他眼含期盼道,"漂亮哥哥,你不要去见生灵骨,留下来陪阿萝玩好么?"
      这下,萧夜白是真的笑出声来,震动的胸口牵动毒发,黑红的鲜血自唇畔溢出,艳艳的染红了胸前,引得阿萝伸手去摸,"呀!你流血了,你还是要去见生灵骨么?可是,阿碧不带你去,你也能见到么?"
      "阿萝。"拦住阿萝的手,见她神情中似有失望,萧夜白不禁轻声道,"你不想我去见生灵骨么?"
      "是啊,去见生灵骨的人都不会回来,没人陪阿萝玩。"
      "阿萝。"心口一窒,沾血的手握紧了缰绳,萧夜白心知自己时限无多,此刻却尚有一事还不能放,唯苦笑道,"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我家在那边,阿碧在那里。"
      顺着阿萝的指尖看去,萧夜白眸色微凝,那是青蒲他们所在的方位。
      "好。"略一沉吟,他掉转马头,稍稍偏了一点方向,策马前行。
      富贵在天,生死有命,此生既然注定要殒身在此,在临死前,容他再做最后一件事。
      放眼天下,海天之内,岂有长生不灭者,生灵骨那种传说中的物什,从一开始他就未曾期待过,若非青蒲不甘执意要寻神草,他们也不会走此一遭,只可叹,终究因他连累了青蒲等人,若是阴曹得见,且容他再告罪罢。

      "漂亮!哥哥?你怎么了?"金灿灿的阳光照得天地一片醺然,起伏的沙海上,孤独的马儿静立在侧,阿萝伏在萧夜白身畔,有些无措。
      白衣染血的少年安静的躺在炙热的沙地中,他的青丝如绸,凌乱铺散开来,掩在鸦发下的清俊面容隐隐发紫,眉目轻拧,长睫微微阖着,没有回应。
      "漂亮哥哥?"阿萝唤了几声,很是不解眼前的人怎么突然间便没了声息,抬头一望,却见近旁的沙堆后缓慢的爬出一个人来。
      那人衣衫褴褛,肩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混着沙砾覆在他血肉模糊的脸上,已然辨不出形貌。
      此刻,他正伸着露出森森白骨的手,艰难的爬上来。
      见此,阿萝眼前一亮,这人她识得,是那个领队的人,他去见生灵骨,居然回来了!
      于是她几步跑至他身旁,蹲下身来欣喜道,"你回来了!你可以留下来陪阿萝玩么?"
      听到这个声音,胡千山豁然抬眸,模糊的视界中,映入的是女童娇小的身子,盈盈带笑的眼。
      她看着他,如墨染的眸底盈着分明的喜悦。
      她在笑。
      她居然在笑。
      下一瞬,在她眼底的喜色尚未褪尽前,他猛地挥手将她推倒,半撑起身来,狠狠的掐住了她细嫩的颈项。
      "是你对不对!"嘶哑着怒吼出声,他的眼里血色汹涌,"你知道那一片有浮屠群,是你故意引我们去的是不是!"
      "哈!"他瞪着被牢牢掐在手下的女童,她的眼神依然澄澈,似乎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连挣扎都不曾,就那么无辜的看着他,那双清明的眸底映着一张扭曲愤懑的人脸,如自森罗炼狱爬出的恶鬼,正状若癫狂的嘶吼道,"你安的什么心?说!你究竟安的什么心!他们都死了!你却还笑得出来?!"
      众人最后的悲鸣犹然在耳,就连那个不过双十的儿郎,那个腼腆的说就要娶亲的年轻人,三子,犹记那一刹,他刚紧拉住他的手,浮屠鬼嚎,青年的身子猛地被甩至半空,有鲜血如雨淋漓而落,他仰起头来,看着青年缓缓跌落,看着成团的血块自他的躯体中接连坠下,看着他张大了嘴,惊瞪的双眼,犹似不可置信的模样。他就那么看着他落回双臂中,青年残存的上半身轻轻的倚在他怀里,他们的手甚至还紧紧的握在一起,可是,那人,已经不在了!
      如何能饶恕?那么多条人命,累累白骨堆砌的业,那些亡魂在风中奔走呼号的声音,那些无法压下的愤怒与悲怆,这一切的一切,都逼得他骤然收紧五指,瞪着女童蹙起的眉眼癫狂大笑道,"你为什么还活着?你怎么还能活着?你去死!去死!快去死啊!"

      阿萝不懂,他们要找生灵骨,她带他们去了,可为何这人看起来还这般不开心呢?
      只是,她真的越来越难受了,想要开口说话,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伸手想掰开那只铁钳一般的手,可是,又哪里挣得开呢?
      就在阿萝正无措时,席卷的沙风悄然扬起她的面纱,她看到眼前的人似乎怔了一下,下一刹,一柄寒光滟滟的剑刃无声穿透他的身体,自那胸口破出的温热液体沿着剑尖如数滚落在她脸上,咸咸腥腥的,是血。
      "漂亮?"颈上的力道顿松,眼前的人无声伏地,阿萝坐起身来,便看见跪坐在那人身后的白衣少年软软的倒进了回旋的沙流中。
      "漂亮哥哥!"阿萝扑至萧夜白身边,见少年嘴里鲜血汹涌而出,一时竟有些怔忪。
      "哥哥……"她伸指抚上萧夜白的脸,好冷。
      "只能…到这里了,阿萝。"萧夜白尚清醒,却也知刚刚那一击已耗去了他所剩不多的时间,现在不过是一时的回光返照。
      阿萝看着他半阖着眼,睫羽下遮掩的明丽流光聚聚散散,仿佛一忽儿便似要散了去,不知怎的,突然就有些难过。
      "这就是死,是么?"
      她轻轻问,萧夜白莞尔,"嗯,这就是死。"
      "人死了后,会怎样呢?"阿萝追问。
      "人死以后,就再也无法相见了啊。"
      "可是,我还想见到你,怎么办呢?"
      "抱歉…阿萝。"
      "不要!"眼见少年的眼睫轻轻垂下,那一泓微光瞬散,阿萝慌道,"我不要你死!"
      只可惜,萧夜白已经无法回应她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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