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游戏》沧海有泪，桑田遗珠

34、天使只在暗夜里哭泣

　　暗色的窗帘拉了下来，本来就接近黄昏，房间的色彩更加昏暗。
　　坐在昏色中的侧影有些惆怅。
　　直到刺目的台灯打开，他都是安静的低着头，只有头发微微的晃动。
　　“真没有想到天使这么容易就可以请来，那个传言果然不假。”
　　进来的人打开台灯，刺目的灯光充斥着房间。
　　“我听说了，天使有不一般的魅力，每一个见过他的人都会心甘情愿的臣服于他。有人说天使就是从天而降的神灵，即使他什么也不做，他也可以任意指使他分布全球的仆人们。所以，我就想知道，天使，到底是什么的人！”
　　“我还听说天使其实什么也不会，他只是他身边的那些人的玩偶，所有的事情都是以他的名义管理，天使仅仅是一件精美的装饰。”
　　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她有浓密的头发和娇美的身材。
　　感受到灯光的刺激，少年抬起头，长长的睫毛缓慢的扬起，含着淡银色光芒的黑色眼瞳茫然地看着陌生的房间和摆设。
　　但是他没有任何惊讶，即使他的手被绑住。
　　“原来绑架我的主谋是你。”没有波纹的声音似丝绸般顺滑，“我原本就知道你不是个笨蛋。”
　　“天使果然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年纪不过是三十左右的男人走进。
　　“或者你知道自己的身体，根本没有能力站立，所以就放弃了抵抗？”
　　他只是抬起头，用对人类而言过于华丽的面容冰冷的注视着，艳丽的唇角隐约吐出嘲讽的微笑。
　　“我第一次见到天使的照片的时候，还以为这是人工合成的，因为太美丽了，反而无法想象这是人类可以拥有的美丽。不管是怎样的角度，不管放大哪一个角度，都无法找到你脸上的缺陷。”
　　“我只是知道天使是个出色的美人，却没有想到他可以完美成这样，完美的根本就不是人工整形的结果。”
　　他微闭上眼睛，嫌恶的扭开了。
　　“你身上的味道我不喜欢，请你离我远一点。”
　　“你——”
　　女人身上的逆鳞不多，但是这绝对是她无法接受的一种讽刺。
　　女人很想打被缚在椅子上的人，但是她停住了，挤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天使说话还是这样的自信，可见你一定以为你的仆人们会来救你。天使，你未免对你的仆人们太过相信了。”
　　“他们当然会赶来。”美丽的面孔妖娆的盛开，“因为，没有我，整个组织就无法运作。”
　　“你还真是很有自信，是因为你的面孔吗？”
　　男人笑了，他掰正天使的脸，嘲笑着。
　　“这样美丽的脸，没有人会在乎你是男是女。这样的华丽，这样的奢侈，你的仆人们一定从来就没有浪费过你的美丽面孔和身体。”
　　绝对的美丽，因为太过美丽，所以反而无法让人类对他产生认可。在实力决定一切的社会里，谁都知道，仅用一张脸蛋，是不可能拥有一切的。但即使明白这一点，他们依旧忍不住地要将他的全部成果归于他的美貌。
　　他们也算是精英分子了，可是在真正的天才面前，他们依旧被刺的体无完肤。
　　“的确，我的身体有残疾，在你们看来，我最重要的价值就是我的身体和我的面孔。”
　　他的笑容，温柔又残酷。
　　“不错，我的价值主要集中在脖子上面。我没有智力商数，因为每一次使用测试仪，仪器都会报废。但是我可以同时处理上千台电脑的数据，我本身就是最大的人体电脑！”
　　“这样唯美的脸，却做一点都不美的工作，真的让我觉得暴殄天物了。”男人抓起他的头发，强迫他的头看着自己，“真是美丽，我想要得到你，即使我知道你的身体，从膝盖以下是没有感觉的。”
　　“你确定你可以得到吗？我可是怪物。”
　　空气变成带着甜腻的香味的半固体，人体的感官因为这不知源头的甜美而迷乱，天使的眼睛依旧是冰冷的黑色。他端正的坐着，仿佛跳动在空气中的怪异的甜美与他完全没有关系。
　　“你来处理他。我想看见他的身体变得美丽的样子。”
　　女人接过刀，他的眼睛似乎在反射着刀的寒光。
　　在刀离他的皮肤仅仅一毫米的时候，天使发出了死亡的宣言。
　　“忘记告诉你们了，我不是个一般的怪物。你们知道我的外号是‘天使’，但是我不是大部分人印象中的天使（Angel），我不是浮在空中什么也不会做的废物，我是至高天的六翼天使（Seraphim），我拥有六翼，是可以杀死我的敌人的血腥天使！”
　　美貌的天使无害的笑容是开启天堂之门的钥匙，他梦呓般的言语将死亡带来。
　　“谢谢你们，我已经很久没有享受人在处于最高等级的恐惧的时候，那种战栗的兴奋了，我会给你们足够美好的回礼的。”
　　少年闭上了眼睛，比福音书的描述更加出众的面容变成了死亡的代言。
　　原本只是冗长的装饰的头发一瞬间获得了生命，它们自由的划动，在空气中勾出美丽的弧度。
　　“我不是你们可以对付的人。我仅仅是实在太无聊了，才会抽出时间和你们玩游戏。我只是个看上去很年轻的老人。”
　　少年的嘴角颤过悲伤。
　　“我的时间可悲的停滞了，我已经很久都没有时间流动的感觉了。”

　　刚才还活生生站在面前的人已经变成了一堆血与肉的混合物。
　　拥有不属于人类的可怕力量的少年依旧坐在椅子上，他的手指也没有动弹过。
　　“你们来得太晚了。”
　　他疲倦的动了手指，束缚双手的绳子就被看不见的刀刃割开。
　　两个人单膝跪地，他们金色的头发反射着无机质的光芒。
　　在这个连行走都做不到的少年面前，他们却连抬头的勇气也没有。
　　空气，像无形的重担，压在他们的身上。
　　“你们把这里收拾干净。”
　　少年打了一个响指，于是一个头发略有暗绿色光泽的女人入内。
　　现场是个修罗场，可是感性的女人却优雅的仿佛刚刚从会议室离开，她的脸上有被召唤的荣幸。
　　“我要一个人静一静，你们不用跟过来。”
　　少年自己转动了轮椅，一屋子的残肢断体都留给他的下属们。
　　“看样子，你们是被讨厌了。”女人快乐的说着，“不过主上的个性也一直就是这样，无从捉摸，我们这些下属也只好随时随地自己调节了。”

　　用过晚餐以后，吴月洁被一个笑起来很妩媚的女人带到了庭院里。
　　女人要她在这里等待，自己则是退了下去。
　　月光下的庭院有不同于白天的风情。
　　深浅的树影交错相叠，空地上则是一片银白。于是地上就有了一个银色的水潭，深浅的淡灰色的树杆和树叶，配上清处的浅浅水光，庭院里的花就是水中花。
　　庭院里种植的是经过改良的蔷薇花。
　　白天是煌煌的红色，各种深浅的红色，阳光下，花的香气也如火一样热烈。但是在月光下，没有温度的光为在暗色下接近黑色的红镀上蒙蒙的青铜色。失去了阳光的挥发，蔷薇的香气也失去了浓烈，是若有若无的淡香，却比炙热更加的纠缠。
　　似有似无，似断似续，可以从空气中捕捉到香气浮跃的痕迹，就是吴月洁也感受到难得的浪漫。
　　居住在这样香气四溢的环境中，连自己的血也会被带上浓浓的香气的。像沙赫尔这样完美的人，大概就是连身上的气味都是流淌着花香了。
　　完美的似乎就是只要吃花瓣就可以的沙赫尔的食量极小，这一点，吴月洁早就知道了。
　　菲利普告诉过自己，沙赫尔很瘦，他的体重已经超越了吴月洁的理解范畴。
　　她不知道沙赫尔是个怎样的人，但是她知道，自己喜欢这个人神秘的男人了。
　　可惜，自己连他是不是人类都还不是很清楚。

　　头顶有风的流动。
　　她抬起头，居然看见了人类即使看见也愿意相信是个幻觉的东西。
　　一个身上散发着眩目的光的六翼生物飞过月亮。
　　飞在空中的生物开始下降，她惊讶的发现，那从天而降的有翼者，果然是天使。
　　她茫然地注视着向她迫近的天使，竟没有因为天使的面容而感到惊讶。
　　也许，从一开始，她就在潜意识中将沙赫尔归类为有翼种族，现在看见他的身体被张开来足有三、四米的黑翼包裹，也觉得是理所应当。
　　和铺天盖地的黑翼相比，更加纤细的少年的脸上弥漫着凌人的高傲，仿佛世界原本就是为了他的存在才存在的。
　　“我……”
　　微弱的声音断了线，撞向吴月洁的身体是风中的娇花。
　　“扶住我——”
　　低吟的优美声音，终于抓住吴月洁的少年将身体的重量完全的压了下来。
　　因为对方的美貌再一次呆滞的吴月洁感受到双肩的抓痛，恢复了神智。
　　“谢谢。”
　　少年的头埋在吴月洁的颈处，带着蔷薇的香气的呼吸若有若无的拂动女性的本能。即使从来就没有女性的自觉地吴月洁也因为这超过正常范围的近接触而加快了心跳。
　　她觉得自己的心，从来就没有这么快速的跳动过。
　　“你的心跳很快。”
　　低软的呻吟萦在耳边，被这样一个美貌得不似人类的生物依靠，她的心中开始有麻酥。
　　“脸颊红红的你，很可爱。”
　　真的只是半开玩笑吗？
　　被他这样的依靠着，甚至不知道是暧昧还是喜欢的心思浮起，如果不是她从来就没有与异性交往的经历，刚才的诱惑，她一定会变成——
　　“放开我吧。”
　　妖冶的气息再一次浮起，缠绵着，少年轻轻的说话。
　　“可是……”
　　刚想说“你的翅膀还没有收起来”，吴月洁发现自己身上的人，根本就没有什么翅膀。
　　“这只是一个催眠游戏。”
　　被放回轮椅的少年温婉的笑着。
　　“我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你的视线，我只是给你一个小小的催眠暗示，我想知道，在你的潜意识里，我的形象是什么。刚才的结果，我很满意。”
　　“六翼黑天使。”
　　吴月洁呻吟起来，她的直觉让她知道，沙赫尔并没有完全说真话。
　　“最美丽最有权柄的六翼黑天使披着星光，拥有强大的力量，他是生来就是为了成为一切的统治者的傲慢天使，美丽，邪恶，无人可以拒绝。”
　　少年温和的说着。
　　“这就是你眼中的我吗？”沙赫尔的口气很轻松，可是他的脸在半暗的光芒下总是有无力的哀伤。
　　“拥有仅次于神的力量，却不知足的六翼黑天使吗？可惜，我不是那个可怜的天使。”
　　冰冷的露水打得头发微有些湿重，脸颊因为夜露而潮湿的女孩忍不住地半跪在少年的身边，为他将毯子捂得更紧。手指在碰到沙赫尔同样冰冷的手指尖的时候，荡起一股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暖意，并且以手指为源头，一点一点地到心脏，变成可以干扰正常生理活动的炙热。
　　“你的手指很温暖，和我母亲的手指不一样。”
　　沙赫尔握住她的手，用自己花瓣一样柔软的面颊感受她手指关节的硬度。
　　“那个女人，从来就只会在媒体的镜头前面给我拥抱。她只是很会算计，每天的算计，因为我也是她的算计的结果。权势对于她，原本就比我这个儿子重要。”
　　谈到他的母亲，他的声音也没有任何的起伏。
　　“我没有遗传学上的父母，我的母亲，除了借给我一个子宫，我们之间就是没有任何关系。因为有了我，她得到了很多很多。她建立了自己的王国，成为了女王，可惜她最后还是失败了。她苦心构建的王国被她的政治工具得到。我唯一无法接受的还是，她，居然是为了救我，才死掉的！”
　　“我的记忆中，这个女人就没有给过我爱情的拥抱，她是每一天的计算着，每一个笑容、每一个拥抱，都是她苦心计算以后才会绽放的。”
　　虽然自己的家庭也不可以称为是很正常的家庭，自己的父母总是会把家里的事情弄得一团糟，可是他们也只是一对不知道怎样向自己的女儿表达自己的爱情的白痴父母。
　　她，到底还是一个生活在幸福的家庭里面的幸福的孩子。
　　“我曾经调查过你的家庭，你有一对令人羡慕的好父母。”
　　沙赫尔歉意地笑着，在他的笑容下面，就算是自己的个人隐私被窥看，吴月洁也觉得可以接受。
　　“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沙赫尔的声音一下子苍老了，他仿佛经历了千万年的风雨。
　　“很久很久以前，有三个人住在一起。因为只有三个人，他们很孤独，也很相爱。他们彼此珍惜着，因为世界上只有他们三个人。即使他们有时候也会争吵。”
　　“但是，他们错了，他们不可能永远在一起。三个人，是最简单的平衡，也是最容易破坏的平衡。他们三个异常的相爱，也将会因为他们过分浓烈的爱情付出代价。”
　　不安的前奏已经开始，少年的讲述里面也有了尖刻。
　　他无机质的声音在冰冷的月光下，焕发出钻石一样尖锐的光芒。
　　“大哥和二哥年纪相仿，他们的思考和立场也很接近，但是方向完全相反。他们开始变得无法兼容，火焰出现了。最小的老三，一直都是得到宠爱的弟弟，他看出了他们的对立，他想尽办法要维护所谓的三个人的世界。可是没有用，一切早就到了决堤的时刻，他们三个人还是要决裂！”
　　“不管老三怎样的努力，都是没有用的。两个兄长选择了离开，他们各自离开，只有最小的孩子，还是固守着原地，等待兄长的回来。”
　　“那现在呢？”
　　“想要一切都回到从前的小弟，至今还活在过去的幻梦里面的小弟，还在等待着，等待那永远不会回来的人们。”
　　悲鸣也无法表达的悲伤，全世界只余下一个人的悲伤。
　　吴月洁可以感受到沙赫尔的心，那是可以让心都湿润的痛，绵绵的流着。
　　“没有人需要我，从一开始我就是多余的。我，一直都很努力，很听话，为什么你们还是要离开。为什么！”
　　沙赫尔的泪水流了下来。
　　吴月洁有一种冲动，她想要将这个孤独的人紧紧抱住。
　　“没有呀，很多人都是因为你才存在的，他们爱着你，喜欢你，为什么你要这样的自暴自弃？”
　　“你喜欢我吗？”
　　尖锐的问题，吴月洁竟不知道自己要怎样回答才会接近自己的心情。
　　“我一直喜欢你，你是我见过最完美、最可爱的人，我希望自己可以成为能够匹配你的人。我——”
　　“谢谢你善意的欺骗。”沙赫尔洞察一切的眼睛说出了实情。
　　“我知道很多人因为我的存在而存在，但是你不是。”
　　“我很孤独，权力是毒药，腐蚀着我的身体和精神。因为权力，我连最平凡的家庭生活都没有享受过。我什么也没有，只是一个坐在皇座上，孤单的疯子。我的仆人很多，但是他们也——”

　　“主上，晚上风凉，您不可以着凉。”
　　温柔的管家托着外衣出现，他像照顾孩子一样，为沙赫尔盖上。
　　“要是我生病了，你们是不是会很困扰！我可是唯一可以随时处理上亿信息量的人体电脑。我的脖子以上的部位，才是你们珍视的东西！”
　　虽然闹脾气，可是沙赫尔也没有拒绝拉斐尔的意思。
　　“主上，你过了就寝的时间还在外面闲逛，我们都会担心的。”
　　一个穿着墨绿色的女人出现。
　　“主上，因为一些意外事情的出现，荷丝对自己直到现在才向主上请安的怠慢感到羞愧，请求主上的责罚。”
　　刻板的包到小腿的套裙没有将女人的魅力掩盖，她的气质和妩媚不是工作装就可以抹去的。仅仅是一个撩拨头发的动作，她的身上就流出了禁欲过度的慵懒。
　　既然她是来报告工作的，吴月洁觉得自己应该退场了。
　　但是看见他们三个形成的世界，吴月洁还是觉得很奇怪：沙赫尔好像是这个世界的中心一样，这些出色的男人和女人都被他的优秀吸引着，甘心为他效劳。
　　他冰冷中绽放的美貌，有强迫别人注视它的强大力量，就像黑洞，无权拒绝。

　　“喜欢吗？”
　　一朵蔷薇就在鼻侧。
　　“不要这样对我，我会爱上你的。”
　　沙赫尔没有笑，他对自己的魅力有足够的自信。
　　“如果你真的爱上我，绝对不是快乐。我无法给任何爱我的人回应。爱上我，就是毁灭的开始，所以——”
　　垂下的眼帘，月光下的侧面美得像画一样，错觉让她不敢伸手，生怕自己的手碰到的仅仅是他的空气。
　　“我不会喜欢你的，因为你太完美了。没有哪个女孩有自信站在你的身边。”
　　“这样最好。”沙赫尔将刚才的墨衣女子叫了过来。
　　“这是我的四个助手之一，荷丝。”
　　“我的代号是荷丝，你可以叫我荷丝，但是我的姓氏是风。”
　　“风，是一个古老的姓氏。”
　　“动不动就将历史悠久这种话带在嘴边是会被笑话的。”荷丝打断了少年的解释，“主上，我们都是如果追溯家族史，就不知道要说到什么时代的历史老古董家族，夸耀家族这种事情，还是交给那群老头子去做吧。”
　　“看样子，你今天的怨气很重，明天一定会有一个老头子要倒霉了。”
　　沙赫尔说话的时候很是开心，不过他的管家可对他的妄为很不满意。
　　“主上，你还是快些回房间，沙利耶马上就要生气了。”
　　沙赫尔无聊的抓着拉斐尔的头发。
　　“讨厌，我还想要更多些和可爱的人交流的时间，你们总是这样，什么都管。”
　　撒娇着，他还是乖乖的回房间。

　　吴月洁躺在床上，眼睛闭起，她看见的却是无尽的黑暗。
　　铺天盖地的黑暗世界，闪烁着点点荧光，安静的空间，没有时间。
　　心也变得沉甸温润，挣脱了身体束缚的半透明的灵体飞向一个连自己也不知道的方向。那是一切的源头——
　　有一个身体漂浮在虚空中，他的黑发与原始的黑暗融为一体。
　　他的泪水伴随着听不见的哭泣之声掉下来。
　　一粒粒的，是断了线的珍珠，耀目的，溅飞——
　　这是源自太古的哀伤，时空中，无法解释的存在流着泪，永远的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