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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婚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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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兰珠直到十七岁时才知道早在自己三岁时,父亲就出于政治目的让自己和中原的王子定了婚约。本来这种事情在可汗金帐中是寻常,自己的几个哥哥姐姐也都是政治联姻,她也从没有妄想过婚姻自由这么遥远的事,所以,在惯例的幼女撒娇闹脾气后,她也就接受了安排。
汉人的礼仪很是麻烦,父汗想必相当重视这次联姻,阿兰珠虽心有不快,却也老老实实的学习汉家礼仪,为在中原举行的大婚做准备。
二十岁生日刚过,找不到理由赖在草原的阿兰珠就被父汗送来汉廷。陪嫁有几十车,随行人员首尾绵延了数里,可阿兰珠的心情却和正在天上半死不活的太阳一样阴郁:虽然父亲告诉自己,与自己结下婚约的王子是中原王族中最有才华也是最英俊的,她也知道政治联姻绝对不是自己可以拒绝的,但一想到自己将不得不与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结婚甚至相伴一生,即使是大胆的她也不止一次考虑中途私逃的可行性。
中原皇帝也是极为重视这次联姻,听小蛮说,中原皇帝虽气愤宁王与王妃的意图谋反,但在勒令二人自尽谢罪后,倒也没有为难宁王夫妇留下的独子,不但没有罪及幼稚,还将当时不过七岁的小宁王收为义子,接入宫中,交给最得宠的瑾妃照料,也没有夺走宁王的封号。当然,除去传闻中宁王妃与皇帝的纠缠不清的公案,也是因为中原王室子嗣较稀,而且这位王爷正是与草原联姻的人。
汉人早就送来了宁王的画像,她也不知看了多少次。画在白绫上的男人没有草原男人的粗犷豪放,却别有一种风味。和有几分男孩气的自己相比,他俊美的接近女子,据说是像极她的母亲,昔日的中原第一美人的宁王妃。
阿兰珠见过宁王妃的画像,那是在父亲的金帐中,画中的女子美艳高贵,几乎无法想像人间可以有这样的美丽,它可以让每一个看见她的人找不到自我,也不会有女人会对这几近神迹的美产生嫉妒以及其他任何丑陋的情感,唯眼睛是寒夜冷月,是无法呼吸的拒绝。
她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会小心的收藏一个女人的画像,而且是中原逆王的王妃画像,但在帐外的她,看见的是一个痛苦的男人,他的手指反复在画上描摹,恨不能将画中人的每一根头发都刻进心间,口中轻喃着只有自己才会明白的呓语。
中原的官员们一路迎接,等到了汉人的都城,欢迎的仪队就更加冗长了。朝臣,王族,后妃,大多掺了进来——即使只是一个非正式的迎接仪式——这样的辉煌背后,隐含的是对两国和平的维护。阿兰珠一一记下他们的名字,自然也记住了负责引她入宫的女人:汉人皇帝最宠爱的妃子——瑾妃。
瑾妃不是皇后,但她在后宫的地位却与皇后一般无二。汉人的皇帝即位时,他的太子妃被立为皇后,位居中宫之首。可惜皇后寿短,仅仅几年后就归天。此后皇帝广招美女进宫,但再也没有册立皇后。现在这位瑾贵妃,人人将她私下称为后宫之主,皇帝虽未正式册立她为皇后,却也就将管束后宫的权力交给了她。宫里宫外的人都在传言,若不是瑾贵妃一直无所出,皇后之位也不会虚置如此之久。
不过,皇帝会生皇子,也和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难,至少人们躲在墙角里会这样打趣。
瑾妃梳了高高的发髻,金凤盘在发中,珠子宝光四射,浅蓝的额饰精细处纤毫毕现,即使在汉地也是顶级的丝帛制作的衣袍拖着长长的后摆,名贵的衣料毫不怜惜的任由地面磨弄。
瑾妃是个美丽高贵,全身都散发着奇异的香气的女人。
“阿兰珠公主远道而来,可让公主受累了。”瑾妃伸出柔软的手,“奴婢们若有不中意的只管打骂,若是实在不堪使唤的,就告诉本宫,本宫会让刘公公为公主再选一些中意听话的奴婢。这是云儿,也跟在我身边有几年了,宫里的事她倒也熟悉,就让她跟在公主身边,可否?”
被点到名的宫女行了一下礼,她的打扮和其他宫女一般无二,在眉心点了一粒朱砂,模样也是清秀可爱,倒也不至于不顺眼。
阿兰珠明白,瑾妃的客气与照顾只是义务,本也不指望得到过多的关心,于是应了下来。瑾妃也就不多说,只是引她在宫中行走。
“这是我朝英主最爱的花,名叫牡丹。现在不是开花的时节,所以没有什么风景。若到了花开得灿烂时,满园的姹紫嫣红,彩蝶蜂飞,就是仙境也不过如此。”瑾妃握住阿兰珠的手,“中原的气候与草原的不相同,夏日极是炎热,春日也无须穿裘衣。虽说公主恋家,但到底这里是中原,我已让奴婢们备好了布料,还请公主尽快入乡随俗,多一些时间习惯汉俗。”
阿兰珠倒也没有不快,和瑾妃的绸衣彩帛不同,她穿着包锦的裘皮,衣领衣摆衣袖各处都缝满贵重的白貂皮,在白貂皮缝成的帽上还有西域献来的硕大的红宝石。这固然是华光四射的打扮,但在中原宫廷,的确可以当成是奇怪的模样了。
日后要在汉地生活,该换汉家衣物只是早晚,但在第一天就被一个刚认识的人提出,草原公主的自尊还是让阿兰珠的心中有些不快,早早明白的政治工具的立场让她的心终于感到不快了。
“瑾妃娘娘,你身上用的香的味道很是特别,我似乎在那里听人提过这种香味,但又一时想不起了。”
小蛮的插嘴显得有几分无礼,阿兰珠瞪了她一眼。
“听姑娘的口气,姑娘想必是香料的行家了。但天下的香何止千万,本宫用的香虽说是有些特别,不过也不便和姑娘细谈,但这香鲜有人用倒是事实。”
“可否告知一二?”
“小蛮,你太无礼了!”
瑾妃倒不生气。
“这香是本宫的独门配制,陛下很是喜欢,后宫那么多人惟有本宫最得陛下欢心,这香也是功不可没,所以,请见谅,无可奉告。”
“瑾妃娘娘,小蛮粗鲁了。”
小蛮明白自己的言行已经暨越,这里不是草原,瑾妃的好言仅仅是因为公主。
阿兰珠却是更关心另一件事,虽说中原的规矩是男女在婚前不可以随便见面,但宁王已是自己的未婚夫君,即使只是名义上,今天的场合,宁王也应该——
仿佛看穿了阿兰珠的心思,瑾妃抢在她发问前解释道。
“公主,本来今天宁王爷会亲自迎接公主,无奈前几日感染了风寒,卧病在床,不便出来。”
瑾妃又补充道,
“宁王爷可是中原第一的才华横溢,是个三岁就会倒背诗经,五岁就会作诗的天才。只是十五年前承受丧父失母之痛,从此就一直郁郁寡欢,七年前又不小心在冬夜跌入太液池,自此就非常容易因为四季变化感染风寒。陛下怜惜他无父无母,所以才特许他直到今日还住在宫中,待大婚后再迁到宁王府居住。“
阿兰珠不知道汉人关于人才的评定标准,但听瑾妃的口吻,她的未婚夫婿是汉人中的佼佼者,即使还没有见面,却也不用担心对方是否与自己相配。
其实阿兰珠也不是今天见到宁王不可,既然瑾妃说他生病了,她也就不提此事。
中原皇帝为她准备的住所叫长宁宫,求一天下太平,边境长宁。而且长宁宫正在御花园附近,景致极好,又有楼台水榭,与宁王居住的永央宫隔水相对,可以看见宫女太监们在永宁宫的出入,但从这里到永宁宫却要走一大段路。阿兰珠不免觉得他们的安排暗藏苦心,只是心中也对宁王的一切并不关心,所以也就不多说了。
到了汉人的皇宫,她才明白草原和中原到底不同。
草原比不上中原的精致纤美,而且听说汉人的一个叫江南的地方更是美得如梦如幻。和富饶的中原不匹配的是,汉人太软弱了,所以这些年,草原每有饥荒,就会有人为的抢掠事件,也是无可奈何。
出于对公主的尊敬,汉人皇帝允许她的侍卫也住在宫中,他们和陪嫁的奴婢一样,都住在长宁宫的偏殿,另外又调来了二十个宫女,个个做事麻利,模样也顺眼。阿兰珠不喜欢说话阴阳怪气的太监,刘公公派来的宦官就都被退了回去。
瑾妃可没有闲到每天都有空陪她,所以第二天,顺她的意思换了汉人的衣服的阿兰珠就让云儿领自己在后宫走动。
阿诺紧紧跟在公主身后,汉人的御花园里美景如云,曲曲折折的细径暗藏风情无数,若非身负保护公主的重任,他怕是早就看呆了。
翠竹深处传来宫女们的嬉笑声,阿兰珠拨开眼前的细竹,就看见十余个宫女在空地上的几棵花树间玩捉迷藏的游戏。中间被蒙眼的宫女的身材高于周围的人,而且体型极瘦,和周围丰满的宫女相比,竟似一根翠竹的纤瘦。
“来呀——”
“来呀——”
“……”
宫女们拍着手,欺诱着中间的人。她也不禁会心一笑,不论在哪里,女孩子们的游戏内容却是大同小异。
只是不知为何,这一幕透出说不出的不对劲,但具体的不对之处却又一时想不起。
“抓到你了!”
中间的人发出含糊的声音,径直向她扑了过来。阿兰珠也没有拒绝的意思,竟被抱了个满怀。
——这个原以为只是高瘦的宫女竟是个男人!
“大胆!”
因为过于惊讶,她反手欲给了对方一个耳光,强迫他松开自己,可当对方拉下蒙眼的布,悬在空中的手却无法落下:若不是刚才发现他的确是男性,她甚至可以用美若天仙来形容这张脸。第一次,她知道美丽是一个中性词,男人也可以用美貌无双来形容。刚才的玩耍让他面带红潮,缗上的发髻也有几分凌乱,微散的头发掩衬下,更显得我见犹怜,眉眼精妙举世无双。
这人呆呆的看着她,她虽还不知道他是谁,可却又觉得有几分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自己到底在哪里和他见过——照理说,这样面容的人,应该记忆深刻才是。
“大胆,你是什么人,竟敢拦着公主的路!”
阿诺上前,他也被这人的面容惊呆,但他不会忘记自己的职责。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刚才还和他玩了不亦乐乎的宫女们忙上前将他拉开,又有一个相貌极美的宫装少女上前与云儿耳语了几句。
阿兰珠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只是那两人眼神闪烁还不是回望,她也猜到刚刚那个男子必有秘密。倒是这个名唤莎莎的宫女,地位很不一般,瑾妃派给自己的云儿在宫中的地位也不低,可在莎莎的面前很是惶恐,而且这个莎莎,不仅衣服与常见的宫女穿着的式样不一样,相貌也胜出一般宫女太多,若不是她穿着还是宫女,她甚至不输于后妃的美艳
“让公主受惊了。”不卑不亢的口气,衣裙是蓝色的莎莎向她行礼,“是我们的过错,如果公主有不开心的地方,还请见谅。”
作为一个宫女,她的态度可以称为放肆。
中原宫廷规矩深严,虽然宫女们小心翼翼却也难逃主子一时兴起的责罚,但这个宫女的口吻中却没有任何害怕,她甚至抬起头,大胆地与公主目光平视。
“没事,我不是个小气的人,也不会因此责罚他们。只是刚才那人是谁?你们为何把他打扮成女子?”
“公主,深宫之中是非极多,刚才那人是谁,若没有瑾妃娘娘的允许,这宫中是不会有人告诉公主的。所以,请恕奴婢不能告诉之罪。公主若是一定要知道,还是去问瑾妃娘娘吧。”
她的言语中透出一份强硬,这份强硬不是一般的宫女会有的。阿兰珠忍不住重新注视这名宫女,只见她洁白的额上点了花纹与金粉,头发后梳,发尾还系了几根丝带,衣服的前胸有深蓝色的绢花。她的装束与大部分宫女不同,而且她的气质尤其不同凡响。她的年纪与自己相仿,可眼中流出的却是自己还没有的自信与沉稳,甚至有一点寒冷。
莎莎并未与她多说,她与其他宫女一起行礼后就退了下去。那个被打扮成女子的男人似乎有些害怕莎莎,尽管她不停地与他说似是安慰的话,却依旧是一脸惊慌的神情。他似受惊的孩子一样无辜的回看,直到被她们连拉带拖地带出自己的视线。
“这个莎莎,到底是什么人,口气倒不小。”
直觉上,阿兰珠觉得她对自己有敌意。
“莎莎姑娘可是这宫中的大人物。她是瑾妃娘娘的远亲,又认过刘公公做干爹,所以在宫里,便是几位娘娘也要给她几分薄面,至于那些不懂事的新人,若是得罪了莎莎姑娘,这一生就没有出头之日了,甚至能否保住性命也要看天意了。”
云儿极怕莎莎,不过也不敢不说好话。
“好在莎莎姑娘一向处事公正,宫里也没有仇人。只是刚才公主犯了一个宫中的大忌讳,莎莎姑娘才会语气上有点强硬。”
“不就是个小宫女嘛!我们公主到底是可汗的女儿,就连你们的皇帝也要让我们公主三分,她一个小小宫女凭什么对公主无礼?”
“小蛮姐姐,后宫可和朝廷不一样,后宫有后宫的生存法则,便是皇帝也未必可以事事过问。若是得罪了莎莎姑娘,谁也不知会出什么岔子。”云儿一脸惶恐,“皇上最宠瑾妃娘娘,又事事信任刘公公还时常去永央宫——”
“永央宫?你是说永央宫?永央宫不是宁王住的地方吗?你是说她在永央宫,那刚才的男人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