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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五十四章 兰桑(一) ...

  •   君如海的死给君家抹上了浓重的白色,人人都似无知觉地过着日子,一直到秋天才随着君闻书的好转,和君夫人重新主内而有所缓减。我虽只是君府的一个丫鬟,一向与君府感情淡薄,但那个夏天也觉得日头分外刺眼、分外惨淡。

      对我来说,君府的生活一切如常,本来就静,因为服丧,便更静了。我的生活中有一个重大而无法弥补的缺憾,就是荸荠。荸荠自此全无音讯,每每想起他,我就心痛。有时抱膝想我们过去的点点滴滴,渐渐地,连我收信写信的细节都想起来了,越来越清晰,竟似刚刚发生过。他那张瘦瘦的脸、温和的笑容一直在我眼前晃动。最后,我总是以一声长叹收场。我在君府的日子,真的没有尽头了吗?君闻书啊君闻书,你何苦把我困在这里,我也要有我的生活啊。。

      林先生不断来府,君闻书虽戴孝,却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他以往的书生气,或许生活正在把一位读书人变成商人。我自在心里想着,并没有说出来。其实君闻书真是块难得的学者料子,可惜啊,造化多么作弄人,如果不是接管君家,也许他会在学术史上有所作为。人啊,真是太渺小了。

      一叶知秋,南方的秋天就是这样奇怪,明明已经落叶,枝头仍是青翠欲滴。

      杨骋风再也没有露面,也不知他家摆脱困难没有。听荷的儿子怎么样了?杨家落难,小孩儿会不会过得太艰苦。想想君闻弦和眠芍也叹气,争来抢去的,杨家却败了。她们尚不如安安分分地去了明州,商人家即便败,也不会这样快,总会做些提前准备。官场潮起潮落,全都是一瞬间的事。

      出乎我的意料,君闻书关了好几家布店,只留下四家。君闻书打发了柿子桥头店的账房王叔,我吃了一惊,他却轻松地说:“不要紧,能关就能开,做大了反倒不好。”我对他家的生意本就了解不多,也不掺和了,只是暗自想,君闻书这是要收权了!

      君闻书出门的次数渐渐增多,但还是不让我单独出门,非得和他一起。往后的日子,我偶尔也跟他去其余的几家店盘货、查账。他有了打点柿子桥头布店的经验,经营其他几家店也不觉得困难。对于做生意,君闻书的办法是在精不在广,只做布,其他的不做。而君家的店里从一般布料到顶级绫罗,货都很齐全,理得也很清楚。也有外地的来批发布,走货数量令我咂舌,饶是只有四家店,码洋数颇为可观。我向来是个知足的人,寻思着也够了,看得出来君闻书的想法和我一样。

      雪又下起来,君家的丧事掩盖了这年的一切。雪一下,年就近了,我便又要长一岁,十八了。这天,我正凝神看风扬起厢房屋顶上的雪花,听锄桑轻轻地唤我:“司杏,司杏。”我抬头,他说,“引兰说有事和你商量,现在得空吗?”

      君闻书和林先生出去了,我站起来,“她人呢?”

      “我去叫,你先到厢房等着。”锄桑说着便小跑出去了。

      因为君如海的死,大家都避讳着,我们几个已经很久没有来往了。这次引兰来得正好,商量商量她出去的事。一会儿的工夫,就见锄桑先在园门口露出个头,我冲他招招手,锄桑往里走,引兰便跟了进来。

      “姐姐。”引兰看见我很高兴,因为君如海的丧事,我们都穿得很素淡,却遮不住引兰越来越婀娜的身材。闲聊了几句,引兰打发锄桑去外面守着,自己拉了我坐下,“姐姐,我是偷跑出来的,夫人比以前管得更紧,我就直接说了,姐姐莫笑我。我明年便十八了,姐姐也是,听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想明年打发我们出去。少爷十九了,身上有热孝,这一年半载的谁也娶不了。培菊也十九了,我听她在夫人跟前哭,说是舍不得夫人。切,她就是舍不得少爷!我急急忙忙来,就是想问问姐姐有什么办法?”

      老问题了,真是想了好几年的老问题了。我突然想起君闻书说的,人生有困有难,遇难不怕,就怕遇困,我现在就是被困住了,但于引兰来说,还只是难。有难克难,比我强。

      我插上门,返身坐下,“引兰,你别管我,就先打算你。我原来想了一招,因老爷事发突然没说,你听听行不行。”

      引兰瞪大眼睛看着我,我接着说:“我听说按官家的规矩,立了婚约,没有正经理由便破不了。”引兰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皱起眉头,“可我没有婚约啊,这眼前和谁立婚约去?”

      “那就造一个!”

      引兰吓了一跳,“姐姐说弄个假的?”

      我点点头,“就弄个假的,横竖你家也没人了,就说是小时候立下的,你根本不知道,如今男家拿着约书找来了——只是这男家没着落,得再想想找个妥当人。”

      引兰低了头似有些胆怯,“姐姐,这能行吗?”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只要找得到妥当的人。”

      “会不会……吃官司?”引兰的声音有点儿颤抖。

      “不会,我研究过。”历朝历代,伪造国家公文是罪,伪造民间契约的一般算诈骗,倒很少定罪的,“似这等事儿真露出去,顶多挨个笑话。反正死无对证,只要你找的那个人守口如瓶,谁知道是假的!”

      “夫人能同意吗?”

      “她打发给谁不是打发。有了婚约在,她能放着不管?她也怕让人说呢。”

      “那夫人会不会追究婚约的真假?”

      “你就是做贼心虚!”我推了她一下,“真假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反正要打发你,何苦非去追究?你又不是她家的媳妇儿……”后面这一句,我知说错了话,便住了口,脸上有点儿不自在。

      好在引兰没发觉,只在想她的事,半天,她乞求地看着我,“要不,让锄桑进来商量商量?”

      我拉开门,喊了锄桑,自己挪到门口坐着,听里面引兰和锄桑小声说了,他倒很坚决,“我看司杏这法子行。都到现在了,不死便活,难不成你真愿意被打发给不认识的人?老爷没了,夫人也不似以前那么精神,多少事她都管不过来,这点儿事她不会问的,倒是哪里去找妥当的人?”

      锄桑的话似乎给了引兰勇气,她不再问行不行,也开始思量谁能胜任这“伪夫君”的角色。我看着一时也没有结果,唯恐待的时间太长撞见君闻书,就让他们回去想一想。我特地嘱咐引兰,让她有什么事就让锄桑捎话,毕竟她直接过来不方便。

      引兰回去了,我倚门看着她的背影,心想能走一个是一个,我一定要帮引兰逃出君府。

      送走引兰,我心里也空落落的,我怎么办?真这么被困在君府?原来打算和君闻书说说的,正赶上他亡父,府里又乱,于是就没说。可总这么着也不行,明年可怎么办呢?外面风吹起了雪花,一阵凄迷。檐下的冰凌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新年到了。去年就没弄什么,今年因为丧事就更冷清了。雪白的世界,惨白的灯笼,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君闻书年三十晚上便过去临松轩主持祭祀,我们这些下人就守着琅声苑洒洒水、放放紫苏什么的。因为老爷没了,谁也不敢再提起玩儿,一个个表情呆滞地做该做的事。唯一的新闻是听说祭奠时夫人又哭昏过去,我们长吁短叹了一阵儿,便各自散了。

      春华已落,夏天渐渐到来。我正忙着给君闻书翻找夏天的衣裳,他进来了,“收拾衣裳?”

      “嗯,春天的都穿不着了,该把夏天的放在箱笼里。”

      “我帮你。”

      “可是不敢,少爷旁边坐着,奴婢一个人就好了。”

      “我帮你吧,瞧你热得这汗啊。”他不由分说掏了帕子给我擦汗,又接过我手上的衣裳。

      “少爷,真不用,我自己来。”他不理,只把衣裳都往外搬,我便站在箱笼旁往里放。

      “司杏,要不拾掇拾掇房子?我也快满一年孝了。”

      “少爷看着吧。”

      “这不和你商量么。”

      “也好。少爷若嫌屋里闷,摆几盆花就好。”

      “对了,司杏,我看你喜欢盆栽却不喜欢插花,这是为何?”他一面递衣服一面说。

      “哦,盆栽自栽上之日就一天比一天活,插花是自插上之日就一天比一天死。”我简单明了地回答。

      “哈哈……”君闻书乐了,“本朝女子时兴在发鬓戴鲜花,让你这么一说,岂不是都得自找死物往头上戴了?”

      “那是各人喜好,我就从来不戴。”

      “你?连髻挽得都勉强,还戴花!”君闻书取笑我,忽然看了一眼我的头发,“我买的簪子还在用着,天天就戴这一个,该换新的了,哪天我们叫卖这个的来家瞅瞅?”

      “少爷可千万别!”我赶紧说,“荆钗嘛,荆就是钗,我这个银的已经比荆的好多了。”君闻书又是一阵大笑,正准备再说什么,外头侍槐小声叫着:“少爷,少爷。”君闻书一脸的不悦,不耐烦地说:“什么事?”
      侍槐支支吾吾的,然后说:“少爷,夫人打发人来传话,让少爷过去商议二小姐的事。”

      “二小姐什么事?”君闻书语气里有些恼怒。

      “这个……”听声音侍槐是在犹豫,还是说了,“二小姐回来了。”

      君闻书正在拿衣服的手停住了,他迅速看了我一眼,脸上有种惊讶、恐惧的表情,然后慢慢地把衣服放下,走了出去。之后就听见脚步远去,两个人走了。

      君闻弦回来了?一个人回来的?否则应该说“二姑少爷和二小姐回来了”,怎么只说“二小姐回来了”?这里头又有什么内情?回想君闻书刚才的表情,惊讶是自然的,但恐惧呢?我边寻思着边收拾了衣服。

      君闻书去的时间比我想象的长,午饭也没回来吃。申时光景,才见他步履沉重地跨进了书房。我疑惑地看了一眼侍槐,他冲我摆摆手,我便只端茶不言语。

      一连几天,君闻书的脸色都很阴沉。侍槐悄悄地告诉我,二小姐只身回来了,一个人都没带,什么原因不知道。锄桑也很快从引兰那里得来了消息,似乎是眠芍把二小姐送到了君家门口,然后转身自去了。下人们正在议论纷纷,消息越来越复杂。

      先是有人证实,送君闻弦回来的确实是眠芍,但她不肯进门,跳上车走了。据说君闻弦进门时脸色很不好,穿戴也有些狼狈,全无出嫁那天的风光。后来有补充消息说,君闻弦确实一个人也没带,而且还准备长住下来,证据是夫人正在张罗着收新丫鬟,眼前已把培菊打发了过去。继而有猜测性消息认为,君闻弦可能是让杨家给休了,否则杨家不会不派人送她。

      君闻弦让杨家给休了?想起杨骋风说“若惹恼了我,我先把他二姐送回来”,是这个原因吗?不像啊,要送早该送了,这时候送来是什么意思?难道和君家要钱没要着?那杨骋风也太不济了,这也算男人吗!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杨家败了这么大的事在君府里就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按说早该传得风言风语的,可君家像古井一般沉寂,无人提起,好像无人知道的样子。难道君闻书也不知道?君闻弦真是被休了?眠芍送她回来,那眠芍自己呢,难道被扶正了?都这时候了,杨骋风还有心思玩儿这些。或者是他杨家好了,好到连君家这门亲都不要了?这么快吗,这才多少日子啊,杨骋风有如此大的能耐?!由眠芍送君闻弦回来,无论如何太狠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第五十四章 兰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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