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到桥头》羊笔笔羊

70、No.2 意踟躇

　　朱茵懒洋洋躺在一张竹椅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只精致的小镜子，她的脸被镜子上镶着的钻石切割成无数碎片，倒映在灯光下。
　　“朱小姐没有别的事了吗？”男人先按耐不住，试探着开口，“那我先下去了。”
　　朱茵慢吞吞开口:“本小姐让你候着，怎么，委屈你了？”她挑起眼角看着眼前男人的窘态，心里感到一阵快意——虽然他把自己从老狼那双脏手里救了出来，但这并不妨碍她找他麻烦。
　　谁叫他竟敢对自己那么粗鲁，还一副神气活现的模样？
　　乔致远似乎也了悟到这一点，闭上了嘴巴站着不再开口。墙壁上挂着的钟表正发出清脆的“嗒嗒”声，秒针、分针、时针正不眠不休追赶着时间，却不期溜走了青春。
　　足足捱了两个钟头，朱茵感到了一丝困倦，她瞟了一眼男人，发觉对方仍旧规规矩矩站着，只觉有些无趣。她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来，翻盖一磕，便有细长的香烟争先恐后冒出头来自告奋勇。朱茵开口道:“过来，给我点烟。”
　　乔致远迟疑了片刻，还是走了过来。朱茵把烟叼进嘴里，故意翘起二郎腿摆出一副大老爷的架势来，仿佛坐的不是躺椅而是太师椅。
　　乔致远从口袋中掏出一只银色的打火机凑了过来，簇簇的火苗照亮他眉眼，并在淡色的瞳仁上映出跳跃的两朵赤焰。
　　朱茵一时竟看得呆了，不留神被烟呛了一口，狼狈地偏过头去连声咳嗽，脸涨得通红。乔致远连忙倒了杯水过来，小心递给她。
　　朱茵一边咳嗽一边伸手接过水杯，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杯壁时也擦到了男人的手，顿时触电一般浑身一震，手指跟着一松竟接了个空。
　　眼看杯子便要落地，乔致远飞快地伸出手抓住了玻璃杯，同时也不意竟包住了朱茵的手。
　　女人的手不同于男人，柔软、细腻，那么小，一只手就全能包住。
　　“嘭”的一声心脏猛地跳动起来，有什么随着血液迅速流遍全身。乔致远猛地松手，水杯到底“啪”的一声在地上碎成十八块，而他手掌中残留的触感仍窜电一般刺激着他。
　　“我去收拾。”他说着狼狈地转身就要下去，却被朱茵喝住:“忙什么，我让你走了？！”
　　乔致远只能站住，手攥得紧紧的，总算忍住不动。朱茵冷冷哼了一声，借着虚张声势掩盖内心的悸动:“笨手笨脚，递个水都能摔了杯子！”
　　“抱歉，朱小姐。”乔致远低下头，掩盖眼中的情绪。
　　朱茵则已经完全压下方才莫名的情愫，重新躺回椅子上，悠悠地说道:“留着给下人收拾好了，我把你从哥哥身边要过来，不是叫你给我端茶送水扫地板的。”
　　“是。”乔致远恭敬答道。
　　朱茵回想起那天自己朝父亲要人时哥哥脸上的表情，心中不由一阵大快。父亲固然是为了安抚自己才会把哥哥的左膀右臂调给自己使唤，但到底还是自己胜了一筹。
　　她懒懒地思忖着，要怎么调教这个冒犯过自己的男人。

　　“你是说，你被调到了朱阳的妹妹朱茵身边？”夜色中高大的男人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来，“怎么搞的？难道他们怀疑到你头上了？”
　　乔致远沮丧地答道:“应该不是。那天抓捕老狼，碰巧这位朱小姐也去了酒吧。老狼一向和朱家不和，大概是想趁机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就要对朱茵下手——被我挡了。没想到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男人啧啧道:“你这桃花劫来得真不是时候。我说你小子又不是貌比潘安，怎么这位大小姐偏偏和你过不去？”
　　“大概是记恨我那天捆了她，想折腾我一番。”乔致远叹了口气，“她总会有腻烦的时候，到时候我就寻个由头得罪她一次，想办法回到朱阳身边。”
　　男人沉默半晌，忽然开口道:“也许不用。”
　　乔致远诧异地望了他一眼，问道:“什么意思，难道我还在朱茵身边一直待着？她又不掌实权，在她身边什么都做不成。”
　　“但你跟着朱阳，意味着永远无法进入朱隆烨的视线。”男人沉思道，“如果这位朱小姐对你青眼有加，朱隆烨一定会注意到你。到时你在想办法往上爬，反倒比在朱阳身边顶用。”
　　乔致远猛地抬起头来，嘎声道:“不行！这怎么行？我……”
　　“只是叫你逢场作戏，”男人拍一拍乔致远的肩膀，“你也不用着急，我还需要和上面商议一下。”
　　乔致远神色复杂，欲言又止道:“老金，我做不来……那个女人讨厌我还来不及……”
　　“谁会把一个讨厌的人放到眼皮底下？”男人反问，“你注意把握尺度，千万不要贸然得罪这位大小姐，等着上面消息，届时再做定夺。”
　　乔致远还想再争辩几句，男人已经利落转身跳下阳台，飞快地消失在夜色中。
　　乔致远沉沉地叹了口气，虽然从决定参与卧底行动开始那天，他就知道自己将身不由己，然而内心仍旧难以平心。
　　朱茵灿烂的笑靥从脑海中一闪而过，那位大小姐活得任性而恣意，眼中仿佛谁都看不见。偏偏她看着你的时候，像是要把你看穿一样，眼睛都不带动一动。
　　直白、热烈，她像是一团火，自己烧还不够，要让你跟着一块燃起来。
　　乔致远心中头一回犹豫起来，他竟然不愿去遵从老金的意思，与朱茵虚与委蛇、逢场作戏。先不说人家看不看得上他，那么个二十不到的小姑娘，乔致远扪心自问做不出欺骗人家感情的事情。
　　然而如果当真上面也这样命令他，乔致远又该如何呢？难道抗不成命？这盘棋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为着自己一己私心，很有可能会害死别人。
　　乔致远无声地叹息一声，四年前他受到秘密指派，离开学校开始执行任务。他在监狱里花掉几乎半年的时间，才逐渐获取朱阳的信任。跟着朱阳越狱之后，乔致远又在其授意之下，效力于老狼身边，暗通曲款。
　　这些年，他每一步都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稍不留神行差踏错，往往就会招致杀身之祸。
　　乔致远是个胆大心细的人，他时常会有一些冒险的举动——做卧底，如果一心求得万全，根本做不下去。
　　然而他到底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架机器——乔致远无法彻底掌控自己的感情。尽管他暗中克制不愿与身边的人处出深厚感情，但如果连自己都骗不过，又怎能骗过别人？
　　他真怕一直这样同人演戏，终有一日，将自己演成戏中人。
　　乔致远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来，掏出打火机点着，深吸一口缓缓吐出一个烟圈。他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他的孪生哥哥有个一模一样的，只差上面刻着的字。
　　从一脚踏入这潭浑水起，乔致远就再也未曾回过家。他也知道家中对于自己的真实情况多半一无所知，并且为了安全起见，还会得到他违反校规遭到开除的糟糕消息。
　　他不仅苦笑，按照他爸的性格，一定会气坏。
　　乔致远伸出手指抚摸着打火机上的花纹，忽然想，自己也许永远也回不得家了。
　　这个想法叫他心中一阵绞痛，几乎喘不上气来。
　　蓦地，身后传来朱茵的声音，还带着些许睡意:“吓，大半夜不睡觉站在这里抽闷烟？”
　　乔致远吓了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叼着烟含混不清地说道:“朱小姐怎么起了？夜寒露重，您还是快回卧室吧，仔细着凉。”
　　朱茵哼了一声，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她走到乔致远身边，抱着胳膊扬起下巴问道:“那你在这里做什么？想谁呢？”
　　乔致远瞥见她一身单薄的睡衣，又移开了眼睛，斟酌着答道:“想家。”
　　“你还会想家？”朱茵一下挑起眉毛，似乎又觉得自己有些生硬，便缓和了语气问道，“那么你家在哪里呢？”
　　乔致远知道朱阳早调查过自己，回答地有恃无恐:“帝都。”
　　“那是挺远的，”朱茵嘟哝了一句，她转了转眼珠子，笑着说道，“你好好给本小姐干活，本小姐开心了，没准放你个小长假，准你回家看看。”
　　乔致远苦笑道:“我手里有人命，回不去了。”
　　朱茵闭上了嘴，似乎为乔致远这个回答感到惊讶。她呐呐半晌，却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乔致远本来心中是有些愁，然而多年卧底生涯早就叫他学会如何控制情绪，眼下看着朱茵绞尽脑汁想来安慰自己又不得要领的样子，忽然感到有些五味陈杂。
　　半晌，他才叹息道:“朱小姐，回去睡吧。实在不早了，明儿还要早起呢。”
　　朱茵咬着嘴唇，听了这话狠狠一跺脚，低声骂道:“那你一个人在这里发痴吧，我管你死活？！”说罢扭头就走，冲到一半却又顿住脚步，气呼呼转回身来问道:“你家里都有谁？”
　　乔致远扬了扬眉，做了个疑惑的表情，未答。
　　朱茵气得咻咻，连珠炮般冲口而出:“我是说如果你想你老婆了我就派人把她给你抢回来！”
　　乔致远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呐呐道:“我哪来的老婆？”
　　朱茵猛地咬住嘴唇，脸都涨红了才忍住突如其来的欢喜笑意，她故作冷淡道:“那就算了。”哼了一声转身便走，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
　　乔致远许久未能揣摩出这位大小姐的心思，只能归结于青春期少女神经发作，不能以常理推断，遂作罢。

　　情绪来了真是挡也挡不住，又撸了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