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7、③⑦爱别离 ...

  •   清晨的火车站仍旧不缺南来北往的旅客,行色匆匆的人们擦肩而过,带着疲倦的神情,有些混合着重回家乡的喜悦,有些沾染了再到异乡的孤寂。
      小城的火车站是破旧的,但依然有标志性的大钟立在最高处,黑色加粗的指针指向五点差一刻,灰白的表盘在晨曦初露的微风中,像一张沧桑老去的脸,俯视着忙碌世人。
      广场上有小贩在兜售矿泉水,抱着货箱敏捷地穿行在等待的旅客之中,有黑车司机在用方言兜揽乘客,手里还捏着写有目的地的纸板。还有站岗放哨的武警官兵,荷枪实弹,神情肃穆。
      余舟跟着乔椋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他麻木地打量这个地方,第一眼就不喜欢它——嘈杂、混乱,似乎人们脸上都带着警惕和冷漠。他们在检票进站的入口处停下,因为乔椋讲了句:“就送到这里吧。”
      余舟低下头去看乔椋,她一手拽着背包的带子,一手插在兜里,也抬头看他。背后,有白色的晨光勾出一个模糊的轮廓,那样的熟悉。
      “余舟,”乔椋忽然开口,她嗓子有些哑,于是清了清喉咙,“有些话,我该跟你讲明白的。”
      余舟沉默了好久,才低声说:“你讲。”
      乔椋的神情是那样的平静,然而余舟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好似能看到乔椋的心里,感受到她蚀骨一般的痛苦。
      又过了好久,乔椋才开口:“我这次走,大概再也不会回来了。”她用力地出了口气,好像在拼命压抑颤抖,“我们,以后大概也再不会见面了。”她猝然偏开头,好似再也无法直视余舟似的,嘴唇终于颤抖起来,却一个字都讲不出。
      余舟感到好像有什么东西扎到心脏里去了,钝钝的,却在每一次呼吸间都撕扯着血肉,他低语着,不知是问乔椋,还是自言自语:“再也见不到了?”
      “是,我不会回来了。”乔椋的语气还是那样的平静,哪怕声音已经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余舟,我想我们的缘分就到这一步了。”
      余舟感到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变得迟缓起来,他的思绪像是被凝固住了。大钟敲起来,发出沉闷悠远的声音,铛、铛、铛、铛、铛,一共五下。不远处一个男人正卖力地拉一个旅客上他的车,操着土得掉渣的方言讲:“二十!顶便宜了,你到客车站去,没有五十下不来的!”还有更远的地方,那个聒噪的声音:“手机充电宝,充电线!”
      刚才乔椋在讲什么呢?余舟想要在混乱的脑海中理出一条思绪,然而大脑却在此刻罢工,和理智一同下线。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去注意那些微不足道的东西,那些无聊的人,或是声音。脚边有一条狗跑过去了,毛很长,他忽然想起校门口那只懒洋洋的狗,和乔椋提不起精神的模样那么像。
      乔椋大概还在说什么,余舟看到她嘴巴在动,可是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过了片刻,乔椋不讲话了,她看了余舟一会儿,就慢慢转了身,然后决然回头,大步朝检票口走过去。
      周围的嘈杂忽然像是潮水一样轰然涌入脑海,余舟一个踉跄,太眼处,哪里还有乔椋的影子?他惶然四顾,喉咙好像刀割,却连她的名字都喊不出。
      那一天,余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狼狈地想要追过去,又是怎样手忙脚乱补办站台票。一路的跌跌撞撞,周遭行人侧目、抱怨,他统统看不到。一道道的关卡,一秒钟一秒钟时间在流走,他拦不住,就像他拦不住乔椋。
      那个检票员一脸不耐烦的神色一点都不清晰,他讲什么来着?哦,检票结束了。
      结束了。
      余舟不顾工作人员的阻拦冲到了站台上,飞驰的列车发出悠长的汽笛声,脚下有轻微的震动感。他不知道这辆列车上乔椋在哪个车厢,只知道这个飞速驶离的冰冷的铁盒子带走了自己心爱的姑娘。
      他再也站不住了,腿在发软,地上是凉的,粗糙的石板地,脏兮兮的。过了很久,余舟才发觉那个一直很吵的声音是自己的哭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跟来的工作人员吓得不断安慰他:“不要急,不要急,还有下一班车。”
      他懂什么呢?再有多少班车,他也找不回她了。永远永远找不回来了,多狠心啊,那个人,多狠的心!
      汽笛声听不到了,空荡荡的轨道上还翻腾着灰尘,晨光透过顶上的玻璃洒下来。
      余舟麻木地想,又是新的一天。

      时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溜走。余舟拼命学习,用大量的功课占用自己每一分每一秒的闲暇。他曾抱怨这些做不完的习题,此刻却感激它们,让自己能够全身心地不去胡思乱想。
      期末考试,他竟考进年级前十。班主任看他的眼光终于不一样,还破格夸奖了几句。余舟宠辱不惊,只是点头,保证自己还会更加努力,绝不松懈。
      然后是更加漫长的暑假,将近一个月。同学们在抱怨补课太早,居然连伏天都不能在家避暑,余舟却很庆幸,不必长久地独自待在家中。
      开学,高二分班,余舟毫无悬念进了理科火箭班,是王老虎的班。物理刘老师果然被挤掉,换成一个二十出头的娘娘腔,每天翘着兰花指,尖着嗓音讲“物理是美的,我是最美的。”
      余舟却意外地不是很沮丧,他甚至不讨厌这个没什么教学经验的年轻老师。年轻有什么不好呢?起码热情似火,还会跟同学玩笑打闹,心情好时,甚至会奖励他们在晚自习看电影。
      唐奎分到了七班,仍旧是周老师的班。他和余舟见面愈发少了,只是偶尔在走廊打个照面,他会老大哥一样拍拍余舟的肩膀。
      余舟几乎想不起来,高一活在唐奎阴影下的感觉。
      谢临和贺峰自然也分进了这个班,一抬头,总会见到几个熟悉的老面孔。大家就好像有那么些更深的情谊似的,时而提及只有老同学才能懂的几个笑话,自顾自笑得打跌。周遭外班的人就露出一副茫然的表情来,让他们感到又好笑、又难过。
      再次听到乔椋的名字,是在五个多月后的冬夜。
      这一天正是小雪,白日飘了一天的雪花终于停歇,外间积了厚厚一层,像是给所有裸露的东西都盖了层白被。
      真好笑,这种只有小学生用的比喻,在此刻却显得贴切、新奇起来。余舟把这句话在心里咀嚼两遍,踩着一级级台阶往上爬,声控灯一盏一盏亮起。
      忽然,一个陌生的背影被声控灯照亮,楼梯间里重重的烟味好像失火。听到脚步声,那个人转过身来,风尘仆仆、神情疲惫,余舟忽然就愣住了。
      这人竟是刘飞。
      被让进屋之后,刘飞重重地咳嗽了几声,他眼下有很深的乌青,像是很久没有睡好。余舟给他倒来一杯水,他只是道声谢谢,未喝,将杯子搁在了桌上。
      “您来,有什么事吗?”余舟在桌旁坐下,问道。他自己做出无数种猜测,每一种都让心口发烫,喘不上来气似的,只能听对方宣判。
      刘飞看了他一眼,哑声开口:“我知道你是小乔的朋友,”他盯着余舟,眼神锐利,“她最近有没有联系过你?”
      “没有。”余舟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他原本以为已经平淡的痛苦,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反问,“您不知道她在哪里吗?乔椋没有告诉过您?”一丝忐忑忽然在他心中冒头,为什么刘飞会突然造访,并问出这样的问题,是乔椋出事了吗?
      “小乔失踪了。”刘飞讲道,直白而又直接,他眼神锁住余舟,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细微的表情。
      失踪?!短短几个字不啻于晴天霹雳,余舟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控制不住地颤抖:“失踪,什么意思?”
      “半个月前,我失去了小乔的行踪。她没有跟任何人联系,消失在了某省某市。”刘飞一字一句地说道,“我问遍她的朋友,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去哪里。”
      余舟呼吸有些急促,他嘎声道:“也许,也许只是忘记打一声招呼……”他不断告诉自己,是意外,乔椋本就喜欢独来独往,也许只是一时忘记。
      “小乔的父亲是遭人报复而死,”刘飞打断他,“我很担心她的安危,所以余舟同学,如果你知道任何她的线索,都要告诉我。”
      余舟慌了神:“可……可我不晓得,她……我已经很久没听过她的消息了。”他自然晓得这桩事,也正为此,他才不敢去深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走前有没有提起过要去哪里?”刘飞问道,眼神中某种镇定让余舟也冷静下来,他努力回忆道:“她讲过……要去当兵,”他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乔椋那时的神情,“去大西北,镇守边防。”
      “当兵?西北?”刘飞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来,“她是认真的?”他像是完全没有料到一般,身子微微前倾,有几分迫切的模样。
      余舟点点头:“是,她提过几次,不像是玩笑。”他不由疑惑,难道刘飞作为监护人,竟不知道乔椋的决定吗?
      刘飞确实是不知道的,他又问了一些问题,最后拧着眉头向余舟告别:“谢谢你的配合。”
      “如果有她的消息,”余舟紧紧盯着刘飞,“立马告诉我好吗?”
      刘飞点了点头,很快离开了,屋里又剩余舟一人。这时,他才好像从那种茫然无措中脱身而出,想要端起杯子喝一口水,才发现手抖得连水都泼出来。
      乔椋……
      这一夜,余舟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小半年过去,他本以为时间可以稀释痛苦和相思,然而直到刘飞猝不及防提到那个名字,余舟才发现自己从没有因为分别而消减一丝一毫的感情。
      就好像她从未离开。
      第二天一早,正巧是周六,上课很晚。余舟租了一辆自行车,凭借记忆穿过大街小巷,一处处看过去,都是他和乔椋到过的地方。他蹬着车子,努力不去想乔椋失踪的事情,然而心却好似被火煎,一刻都不停息。忽然,眼角余光扫过一家店面,余舟猛地踩了刹车。
      那是金叔的理发店,乔椋曾带他来过,如今像是关了门,厚厚的雪积在台阶上,依稀可以看出门上贴着的纸,早就泛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余舟停车,上前细看,是一份租赁广告。
      “你是来找老金头的啊?”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余舟回头,就看到一个瘦小的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挎着篮子,望着他。
      “他回乡下去啦,不会回来啦,你换一家吧。”老太婆接着讲,边讲边摇手。余舟大步赶上去,急急问道:“阿婆,你知道金叔是回乡下做什么吗?怎么好端端的店关了门?”
      老太婆很是唏嘘:“他这个店哦,不赚钱的,他的儿子把他接回乡下享福喽,老金头还不乐意呢。”
      “什么时候?”余舟嘴巴冻得发麻,心却跳得厉害。
      老太婆想想,很肯定地答:“是一个月前吧,我记得是我闺女生日前后啊。”
      说完老太婆就走了,余舟站在原地,看着白茫茫的雪,感到一阵强烈地怅然若失。半晌,他骑上车子离开这里,绕过小城往另一个熟悉的地方骑过去。
      乔椋的家,或者,曾经的家,此刻已住入新人。
      余舟看到那是一对小夫妻,带着几岁的孩子,平凡得像是这座小城任何一个家庭的缩影。房间里已没了曾经的空荡、冷清,笨重的家具拥挤着,还有孩童的哭闹声。余舟匆匆扫了一眼,不能找出一丝一毫过去的痕迹。
      这对小夫妻带着戒备的神情听余舟阐明来意,丈夫简明扼要地告诉他,这房子,是中介出面,牵头搭线促成的买卖。那个姓乔的姑娘,他只见过一面,话也没能说上几句,更不知道她会去哪里。
      妻子这时端来了热水,招呼余舟暖暖身子:“外间下雪好冷的,喝口热水吧孩子。”
      余舟刚想摆手,就看到那水杯,还是老样子,缺了个口,像在大笑一样。他情不自禁地端起杯子,有一股洗洁精的味道,像是匆匆洗过,还不曾冲干净。
      这大概是唯一留下的东西了,余舟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痛苦。
      他最终告辞离开,漫无目的地蹬着自行车,穿行在街巷。不知过了多久,一座高大的熟悉的建筑忽然映入眼帘。
      欧风。自从他“出师”后,乔椋再也没带他来过这里。余舟刚骑到附近,忽然听到有人议论。
      “摔死了,唉呀,听说是喝醉了酒。”
      “从三楼摔下来,当场没了气。”
      “快别说了。”
      余舟忽然感到一股寒气从心底冒出来,拉着的警戒线,闪烁着的警车车灯,围在了他曾经熟悉的地方。
      更远处,刘飞正低头和一个人说话,他脸上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讲道:
      “可以结案了,欧风老板张北兆醉酒失足从高楼跌下,当场死亡。”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③⑦爱别离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