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 暗生》鬼枫离音

4、Hallows Manor

　　随着圣诞节脚步的临近，伦敦的大街小巷早已弥漫着浓重的节日气氛，圣诞装饰随处可见，巷尾里不时飘出混着肉桂的香甜味道，冬日集市也重新占据了伦敦市中心的广场和泰晤士河的南岸。

　　继裁缝店和下午茶之后，梅娅又带着克雷登斯去了大名鼎鼎的哈罗德百货。

　　黑色的轿车在街口停下，克雷登斯跟在梅娅身后下了车，迎面扑来来自人群的嬉闹和欢笑声像一阵热浪，让他一时僵在了原地。

　　百货公司门前人车熙攘，挤满了前来购物的男男女女。门童手里高举着金色的铃铛，不时摇动，笑容满面地对着进出的客人们大声说着“节日快乐”。从克雷登斯身边挤过的人流不时撞过他的手肘和肩膀，如同潮汐一样轻轻推动着他，那棵放在门前高大的挂着丝带、彩纸的欧洲冷杉在灯光下照耀下鲜艳得近乎刺眼，五彩的色块仿佛也有了生命，在他眼前流动了起来。

　　面前欢乐的氛围如同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逼得克雷登斯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就在这时，望着人群回过神来的梅娅伸出手，稳稳扶住了他踉跄的脚步。

　　她多少可以理解克雷登斯的无所适从。就算是她，一下子回到这种无忧无虑、安逸平和的生活节奏里，都感到十分的不适与陌生。

　　她侧过头，对上那双从发帘后看向她的黑色眼睛，鼓励地扬起嘴角。
　　克雷登斯只看了梅娅一眼就迅速地垂下眼去，仿佛她的脸上有什么刺眼的东西。

　　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一直低着头的克雷登斯慢慢曲起手臂，小心翼翼地学习着周围人的样子，将手肘抬到合适的高度，放到了她的面前。

　　看到克雷登斯颇为绅士的动作，梅娅只愣了一秒便笑了起来。
　　她鼓励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指尖传来的轻柔魔力让他舒展了习惯性缩起的肩膀，在清脆的圣诞铃铛声中，她挽起他的手臂，带着他一起走进了哈罗德百货的大门。

　　只有面对克雷登斯·拜尔本，在一个和她的生死和任务都无直接关系的人面前，她才能稍稍放松神经，找回一点真正的自我。
　　现在的她，不是冈特，也不是艾格纳特，只是梅娅。

　　之后的时间里，克雷登斯依旧寡言少语，也竭力避免着和周围人进行视线接触，但他似乎也逐渐开始习惯置身于人群中，没有了最开始的紧张与无措。最后在巡视的百货公司经理认出梅娅的时候，被当作工业大亨阿尔弗雷德·艾格纳特“弟弟”的他，不声不响地和对方握了握手。

　　一直到夜幕降临接近晚餐的时刻，满载而归的梅娅才带着克雷登斯才回到了庄园。

　　走进书房，她便摘下了头上的黑纱，将帽子和脱下的斗篷还有手套一起扔到了壁炉前的沙发上。然后她笑意盈盈地转过身，掏出施了无痕伸展咒的手提袋，今天买的一件一件东西便轻巧地从袋口飞出，像一群飞鸟，淘气地绕着他转起圈来。

　　克雷登斯安静地在壁炉另一侧墨绿色的扶手椅坐下，似乎被梅娅明媚的心情感染着，眉头伸展，一直低垂的嘴角在现在微微扬起。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在指间收放自如的魔法，眼底流露出一丝憧憬。

　　直到最后一个盒子整齐地落到了他的脚边，堆成小山一样的购物盒几乎把他淹没，梅娅才收起竖起的手指，俯下身，微笑着平视着他的脸：“下一次，我们一起去英国的魔法界看一看怎么样？”

　　克雷登斯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像是终于积攒够了足够的勇气，直直地看进她的眼睛：“我什么都没有……夫人。你究竟是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梅娅静静地回望着他，过了半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Credence，”她温柔地叫他的名字，“你还记得那一年在纽约发生的事情吗？”

　　闻言，克雷登斯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狠狠抽动了一下，深色的瞳孔中掠过一道阴影。

　　她看着他的反应，慢慢蹲在他的身前，抬手握住他的手指。
　　这已经是接近八年前发生的事情，可现在回想起来，依旧历历在目。

　　“我那时在市政厅的地铁站外，等战斗结束之后，我注意到在空中像黑雾一样四散飞去的碎片。出于好奇，我追着它们飘散的方向，在一个毁坏的建筑中看到它们慢慢聚集在一起——我当时并不知道那就是你。我以为那是默默然剩余的能量，忍不住想要把它们保存起来研究。”

　　梅娅其实没有完全说谎。
　　她也是在几年前获得的一本中世纪残卷里，才了解到默然者在默默然状态下其实是不能被杀死的，只要等默默然被击散的魔力重新聚为一体，默然者就可以恢复常态。

　　“但现在看来，正因为我当时的干预，太早将你的主体用魔法器具隔离了起来，致使少量分离的魔力一直没有回到你的身边。这直接导致了接下来的几年里你一直无法恢复，只能以默默然的状态存在着。”梅娅说到这里声音不禁低了下来，带出了微不可察的苦涩。这个时代的事情，有太多的未知和变数，就算是她这样的“先知”也必须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地考虑每一步行动可能会引发的后果。
　　“克雷登斯，是我差一点害死了你，我还欠你一个道歉。”

　　听到她的话，他使劲摇起了头：“不……夫人，是你救了我……这些年发生的事情，我一直都记的，是你用自己的魔力和灵魂滋养了我……”他抓住她的手指不自觉地轻颤着，墨色的眼睛里渐渐亮起湿润的水光。然后他忽然提高声音，满是自我厌弃道：“……可是我不会魔法！……我什么都没有！……我回报不了你……我……”

　　感知到克雷登斯身上随着情绪激动越来越混乱的魔法波动，梅娅伸出手，轻轻覆盖在他的脸上，强硬地打断他：“克雷登斯，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我希望你能健康快乐地活下去。”

　　他停下语无伦次的话，怔怔地看着她。

　　“我很抱歉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克雷登斯。任何孩子——无论是巫师还是麻瓜，都不应该遭受玛丽·卢那样的对待。”梅娅轻声说着，充满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发，“你要知道，你比你想象的还要优秀。你的魔力潜力是如此强大，在你之前，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可以活过十岁的默然者。只要你想，未来一定可以成为一名伟大的巫师。”
　　梅娅说到这里顿了顿，犹豫了一下才抖了一下宽大的袖管。
　　一根浅棕色的魔杖瞬间出现在她的手中。

　　“这是我的魔杖。如果你愿意学习魔法，你也会有一根属于你的魔杖。”她说完，试探性地将自己的魔杖放到了他的手里。

　　在克雷登斯握住梅娅魔杖的时候，那根十二英寸的魔杖在他渐渐收紧的掌心中像是想要挣脱一般，使劲地晃动了一下，在一阵噼啪细微的电流窜过之后，葡萄藤木的尖端随即喷出了一束淡淡的火星。

　　梅娅看着眼前的异象忍不住抿紧嘴唇，用笑容快速掩住眼底的忧虑，转头对着脸上混着惊叹、不知所措的克雷登斯用着十分轻快的语气鼓励道：“看，我可没有说错，这根魔杖是个极为欺软怕硬的势利眼。你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之外，第三个可以把它拿在手里的巫师。”

　　克雷登斯小心翼翼又着迷地端详着手中的魔杖，杖身上藤蔓一样的花纹间流转着一股熟悉的波动。
　　这股力量他最熟悉不过，它和他亲密无间，合为一体，此时此刻正在他体内，同他的魔力和他的血液一起缓缓流动——这是属于她的魔力。
　　他想到这里，清秀的喉结难耐地上下滑动了一下。

　　“……另一人可以拿起这根魔杖的人，是一个很厉害的巫师吗？”在将魔杖交还给梅娅的时候，克雷登斯忽然低声发问。

　　“当然。”梅娅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将魔杖重新收进袖管里，“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巫师之一。”
　　她借着整理袖口的动作垂下眼，语句中的停顿被她很好地掩饰了起来。
　　等她再次看向克雷登斯的时候，她发觉他看起来没有她想象得那般开心。
　　“克雷登斯？”

　　他回避着她的视线，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有事情，浓密的睫毛在他的眼睑上落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我能跟着你学习魔法吗？”过了一会他小声地问道，“……夫人？”

　　梅娅听到克雷登斯在最后小心翼翼加上的尊称不禁哑然失笑：“叫我梅娅就可以了。如果你愿意，我们明天就可以开始。”

　　***

　　梅娅安顿好克雷登斯，准备将今日给里德尔买的东西送到他房间的时候，却发现他此时竟然还在餐厅里。而走廊尽头落地钟的时针，已经稳稳指向了八点。
　　她默默施了一个无声咒，带着几分疑虑推开了餐厅的门。

　　华丽空旷的房间里，男孩孤身一人坐在长桌之前。
　　他腰板笔直，半垂着头，像是在沉静地思考，又像是在默默地等待。摇曳烛火的光影亲吻着他流畅精致的侧脸，为丰盛的食物罩上一层垂涎欲滴的色泽，让银质餐具和水晶杯绽放出晶莹剔透的光彩，更把他面前空荡荡的瓷盘照得越发惨白。
　　显而易见，他在等她。

　　寂寞，是第一个浮上梅娅心头的词语。
　　她为自己胸腔里随之生出的柔软感情皱了皱眉。这无疑正是他想要达到的效果。

　　可随即，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她脑海里轻轻地反驳。
　　就算富有心机，喜欢操纵他人是里德尔的天性，可他生下来就在弱肉强食的孤儿院里长大，从没有体会过来自家人正常的关爱与温暖，更没有接受过正确的教育与引导。
　　他才九岁。
　　他所做的，不过是尽他所能更好地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罢了。

　　在这一点上，她一直做的事情本质上其实和他并没有什么区别。

　　梅娅凝视着灯火里的里德尔，手指慢慢抚上无名指上那枚黑色的戒指。

　　他忽然感应到了什么，抬起头，看向她所在的方向。在看到她的身影时，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一下子炸开一道绚烂的烟火。
　　“姨妈！”他咧开嘴，开心地站起身，几乎像小跑一样快步向她走来，“你回来了！”

　　梅娅站在原地，审视着他眼睛里细碎而明亮的光芒。

　　里德尔张开双手，似乎想要给她一个拥抱，却在触到她深沉甚至显得冰冷的眼神时，便迅速将岌岌触到她的手背到了身后，眼里的光也跟着沉了下去。
　　这一刻，他必须将指甲狠狠掐进自己的肉里，用尽全力才能压抑住濒临爆发的恼怒。

　　他不明白。他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这些日子，除了训练和授课时间之外，她基本不见踪影，所以他总是格外珍惜早晚一起用餐的机会。在今晚之前，她也一直按时出现在餐桌上。
　　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觉得，这是一条不言而喻会一直延续下去的惯例。

　　今天，当他按照平常的时间下楼就餐，看到那张长桌上同往日一样出现丰盛的食物，而她的位置却空荡荡的时候，一股被抛弃和背叛的愤怒从胃里翻腾着直直涌上了头顶，让他差一点炸碎了天花板的吊灯。
　　虽然他很快就意识到，这其实是一个让她心软拉近两人距离的难得机会。

　　于是他收拾好情绪坐下，没有拿起刀叉。
　　他要等她回来。
　　等她回来亲口告诉她，他一直在等待着她。

　　就这样，他在这里坐了两个小时。

　　可现在，在她的脸上，他没有看到任何预想中的惊讶和歉意。
　　没有感动。更没有怜惜。

　　她又露出了那个淡漠的眼神，如同她每次把他打翻在地，居高临下的冰冷中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嘲讽，像是彻底看穿了他所有的把戏，清亮却永远映不出他的存在。
　　——却在其他所有时间里，总是做出一副任他欲予欲求为他赴汤蹈火的慈爱嘴脸！

　　里德尔的心脏因为愤怒还有其他难以辨别的情绪跳得飞快，那些飞速流动的血液却都堵在了他的嗓子里，撑得他喉咙酸涩无比，眼眶控制不住地阵阵发热。

　　他在这一瞬间忽然意识到，他的姨妈其实是一个比他还要冷酷无情的骗子。
　　她根本不爱他。
　　他因为这个事实咬紧牙关，浑身颤抖。

　　被梅娅接回后的每一天，他都能感到自己的成长和进步。他有信心，在未来的某一刻一定能超过她，成为一个比她还要厉害的巫师——这是他最初的目标。
　　可他突然觉得这还远远不够。
　　他想，他总有一天要让这双漆黑的眼睛里，刻进他的身影。
　　只有这样，他才觉得自己真正赢了。

　　操纵是真的。这些感情也是真的。

　　梅娅看着里德尔脸上强作镇定的表情，发红的眼角和轻轻颤抖的身体却将他的愤怒与委屈出卖得一干二净。

　　她在心中轻叹一声，又一遍告诉自己——这是未来的伏地魔，可现在的他还是一个孩子。汤姆·里德尔的人生轨迹在她介入的那一刻早已不同。
　　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这个九岁的男孩都饿着肚子，等她等了两个小时。
　　而她却毫不留情地浇熄了他所有的期待。

　　她不得不承认，这么多年作为梅娅·冈特的生活早已改变了她，让她变成了一个连过去的自己都不认识的人。现在的她，就算想要给里德尔一个充满温情的家庭，也有心无力。她离普通人的生活，已经太远太久了。
　　绞在一起的手指再次摩挲起那枚硕大的戒指。

　　终于，梅娅清了清发紧的喉咙，松开双手，充满歉意地弯下身子，伸手搭上了他颤抖的肩膀：“汤姆，非常抱歉，我不知道你在等我。”

　　在她碰到他的那一瞬间，里德尔像是觉察到自己情绪的失控，猛地看向自己的鞋尖。
　　再抬起头时，他依旧背着手，眨了眨眼，乖巧地对着她露出一丝笑容：“没事的，姨妈，我知道你要忙自己的事情。”

　　“我今天给你买了礼物。”梅娅像是补偿着什么似的，忽然道。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虽然直视着他的眼睛，却仍然抵挡不住心底漫上的一抹愧疚。
　　她把汤姆接回来快一个月了，除了教授魔法，她从没真心想过要带他出去逛逛。
　　平日的时间，她甚至更愿意和克雷登斯相处。

　　里德尔听到她的话，配合地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眼中深沉一片。

　　两双相似的黑眼睛静静地对视着。

　　梅娅叹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神态有了细微的不同。那副精巧的五官没有变化，却多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真实感，像是一层一直笼罩在她脸上的轻纱突然间消失不见。

　　【汤姆，】她温柔地开口，嗓音比平时更为低沉，鲜红的唇瓣开合，粉色的舌头像是蛇信一样柔软地卷曲着，发出只有他能听得懂的嘶嘶的声音，【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什么，甚至比你想象得还要了解你……毕竟，我们身上分享着一样的血脉。】
　　在说到「血脉」这个字眼时，她嘴角弯出的弧度里带着一丝狡黠又悲哀的宽容。
　　【我只是讨厌，你不知疲倦地在我身上耍你的小花招。】

　　里德尔的眼瞳微微张大，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面前像一张画一样的女人，心脏却砰砰乱跳起来。
　　他终于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多么愚蠢而低级的错误。

　　他们同是萨拉查·斯莱特林的后裔，流着同样高贵的血脉，会说一样的蛇佬腔。她的强大与智慧显而易见，而他却在内心洋洋得意地觉得自己可以欺骗她。

　　【对不起，姨妈，我发誓我再也不会了。】他收起脸上彬彬有礼的笑容，干脆地认错。

　　这是梅娅第一次在里德尔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看到些许真切情感的痕迹，那像是某种介于渴望与仰慕之间的亲昵。
　　她满意地笑了笑，俯身吻了吻他的额头。

　　——这是他的姨妈。
　　里德尔仰着脸接受着她的亲吻，在唇齿间咀嚼这个词，慢慢地也露出一抹心满意足的笑容。

　　他的。

　　小天使们国庆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