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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 ...

  •   婚后近一个月内,我很少见到父皇。但宫里无时无地没有关于他的消息。他的一举一动都万众瞩目,即使是一场小病,也可能引发人们最坏的联想,更何况,他已一天天虚弱下去,渐渐连早朝都罢了。他一生雷厉风行、铁腕无情,恨他的人必不会少。即使是所谓的“清流”,又有几人不存为己为家的私心?谁知道那些臣子在病榻下口呼“万岁”、卑躬屈膝之时,心中真正的念头?
      宫城上空,仿佛渐渐积聚着沉沉阴霾。流言如风,暴雨将至。我与他同在风暴的中心,周围是压抑的平静。
      也许每个人都值得同情,但无人会同情盛世的帝王。生在帝王家,是无数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奢愿。他们却不知,世上从来没有不付出代价的获得。幼时,大齐历代帝王的宗祠内,我曾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偶然发现了太宗皇帝亲笔写下的遗愿:但愿生生世世,莫生帝王家。
      太宗皇帝半生戎马倥偬,踏着无数的白骨与鲜血,成就了帝业。但最终,他竟后悔了。
      也许,从那时开始,大齐皇族的血液里都流淌着诅咒——在短暂的一生中,所渴望的永远不能得到,所拥有的终将全部失去。最终,一无所有。
      “我已一无所有,没有什么可以留给你了,”光线幽暗的寝宫内,父皇半躺在软榻上,对我说,“但也许,这个,你还用得着。”
      那时,他已很是消瘦,但一双眼眸仍然有我无法探测的深度。
      我接过那只小小的描金乌木匣,打开来,只见一个小小的琉璃瓶,瓶内水光滟滟。
      他的声音稳定而淡漠:“这种毒,名为相思绝。饮下半瓶即可立即致命,亦可一次一滴,使人慢性中毒直至死亡而不被察觉,即使是最高明的御医也诊断不出。死者不会有任何痛苦,就像一梦睡去。”
      据说,母后难产而死时,也毫无痛苦,仿佛睡去……
      我的手微微一颤,蓦然抬眸看他。
      “你长大了,”他亦看着我,但目光有些恍惚,声音低如叹息,仿佛陷入回忆,“你出生后,宫女把你抱给我看,我却不敢看你——你有一双与你的母亲太过肖似的眼睛。我想,是她回来了,她要向我报仇……”
      深旷的寝殿寂如死水,隐约若有回音。殿外遥遥传来那曲《浮生》,若断若续,宛转欲绝。仿佛佩环月下归来,化作此花幽独。
      我终于明白了,为何母后生前独爱此曲。她早已预感到自己的命运。
      我跪在榻前,轻轻握住他的手:“她早已原谅你了,因为她理解你。”
      因为太过了解,爱恨皆不能存。
      他淡淡一笑,收回了遥远的目光,凝视着我:“其实,你更像我。但愿,你能比我幸运。”
      我垂首沉默,目光落在平滑如镜的地面上,视线有瞬间的模糊。十六年来,大概只有这一刻,我与他如同父女。但已太迟了,我宁愿从来没有过。
      帝王无情。若有情,焉能忍受一世折磨?
      “你下去吧。”他的手很凉,声音里有明显的疲惫。
      我欲言又止,终是默然退下。
      出了殿门,有宫女迎上来伺候。我问她:“方才是谁在殿外弹奏《浮生》?”
      她微微一愣,方道:“禀公主,陛下昨日已禁乐,此时理应无人胆敢在殿外奏乐……而且,方才奴婢一直在殿外候着,并未听到乐声……”
      是么?我浅然一笑。大概是她来看他了。很快,她就要带走他了吧?
      也许,帝王如同阎罗,能决定很多人的死,但决定不了自己的生,也留不住想要挽留的人。
      “公主,您要去哪里?”宫女小心翼翼地问。
      清风穿廊而过,我忽然觉得宫内有些冷了。抬眼望去,禁中黑瓦红墙,衬着清旷的天色。没有一丝云,亦无飞鸟的痕迹。
      “去公主府吧。”
      我不知自己在逃避什么。

      那日,我离开皇宫,去了公主府。
      不过数日未至,府内变化已令我惊奇。傍晚时分,斜阳静照庭院。卧石如睡,流泉若语。种种花木遍植其间,花色临水则淡、附山则深,姿韵皆佳,自成雅趣。风中香远益清,几瓣落花飘坠于衣袂,落蕊簌簌。即使是在禁苑中见惯了奇花异草的我,此间也有数种花木只曾在书中见过,不知是何时移来。
      花间小径上,我一时怔忡不前,仿佛误入桃源的武陵渔人。
      这时,有人从身后轻轻环住我的腰,问我:“喜欢么?”
      我侧头看他。斑驳花荫之中,斜晖勾勒着他优美的轮廓,唇边笑意明亮得全无阴霾。他并非桃源中不知魏晋的世外人,他有俗世里最耀眼的光芒。在黑暗里呆得太久,会对光明有飞蛾扑火般的迷恋。即使,明知那一丝微光只是幻觉。靠在他的怀中,我忽然觉得疲倦。
      他也的确费了番心思。这满园花木,无一不深得我心。他很了解我的喜好。但花木再美,此时也非我所在意。
      我答他:“草木无心,你却有心。我又怎会不喜欢?”
      他轻笑:“口不对心。”
      我想,我的确太纵容他了。这些花木价值不菲,以他“尚公主”的俸禄,根本不足以购入。这些天,随着父皇病情的加重,试图攀附他的人,想必不在少数。但这些,我无意追究。
      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在纵容他,还是纵容我自己。
      我与他都沉默了,静静立于花间,遥看天边最后一缕霞光收入天际。
      夜色降临。
      是夜,他带我出府,没有带上侍卫随从。我从未这样走上京都的街道。夜里的街市如此热闹,一城灯火,车如流水马如龙,人声笑声激起层层波浪,使每个身处其中的人受到感染。
      这就是父皇用一生换得的清平盛世么?但此刻他卧病在床,又有几人真正关心?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百姓想要的,只是自身的安定生活,至于谁是帝王,天下是哪朝哪代,并不重要。
      帝王无情,百姓又何尝不是。
      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我和他仿佛只是一对平凡的少年夫妻。他拉着我的手,指给我看各种宫里没有的物事。我喜欢这种人间烟火的热闹,因为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得到。
      我在一个小摊前止步,看着摊主用草叶编织出蟋蟀和蝴蝶,栩栩如生。
      他欲为我买下,我拉住他的衣袖,摇头:“不用。”
      一旦得到,草叶会很快枯萎,它将最终被我遗忘。若得不到,它则永存于记忆,美好如新。
      记得,我五岁时,有人进贡了一只非常聪明的鹦鹉,任何话只要教它三遍,它便能记住。父皇看出我对它的喜爱,便把它送给我。我给它取了名字,亲自喂养它,并教它说话。它是我孤独的童年中唯一的伙伴,虽然,它再聪明,也只能重复我的话语。我教它说:“我很快乐。”然后,听它一遍遍地重复,我便微觉开心。三人成虎,既然谎言重复一千遍就变成真理,我也足以相信,我很快乐。
      我自欺欺人的快乐终结在三个月后——父皇给我两种选择:宫人用箭射杀它,或者我在它饮用的水中下毒。这不是他心血来潮的玩笑,而是大齐历代储君必须经历的选择。最终,我下了毒。眼看着它在我面前倒下的那一瞬,我知道,即使将来我还会拥有一千只鹦鹉,也再不会有一个声音告诉我,我很快乐。
      父皇说,凡是帝王所宠爱的,必不得善终。你若真的爱它,就要远离它,并且,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对它的重视,包括它自己。
      ……
      望着草叶编成的蟋蟀,陷入回忆的我有片刻的失神。顾玦以为我看得入了神,取笑道:“平日里还真看不出,你这么孩子气。”
      我收回目光,微笑:“你从小玩到大的东西,自然不稀罕。我却是从未见过。”
      昏黄的灯下,他的眸光微微一闪,隐住了刹那间泄露的情绪:“小时候,我也没有见过。”
      我这才想起,据说,他的生母本是顾家的侍女,地位低微。在他十岁之前,并不姓顾。直到其母去世,他顾家庶子的身份才得到承认。他和我一样,都是没有童年的人。
      我反握住他的手:“至少,现在,我们什么都有了。”
      那一刻,他比我更像一个无助的幼童,我仿佛是在安慰幼时的自己。他眸光微动,仿佛漫天星辰坠入其中。刹那后,他恢复了如常笑意:“走,我们去看场戏吧。”
      他带我入了一家戏馆,馆分两层,一楼人很多。小二迎上来,引我们入了二楼的雅间。案上有茶水、瓜果,栏外是楼下的戏台,上演着戏中的悲欢离合、恩怨纠葛。
      他告诉我:“这出戏,是自‘汉皋解佩’的传说改编而成。”
      所谓“改编”,只是给它加上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剧情乏善可陈——才华出众却郁郁不得志的书生,在春日的河边,遇到两个佩着明珠的神女。他向二女求佩,最终如愿以偿。与传说不同的是,二女并未从此杳如黄鹤,而是效仿娥皇女英,成了他的妻妾,成全了一段天上人间的美满姻缘。
      台下不时有人轰然叫好,谁不羡慕此等艳福?
      但他们真的会幸福?
      戏中,二女问书生更中意谁时,他犹豫不决,终难舍弃其中任何一个。之所以会犹豫,不过是因为并无真心,又太贪心。而他如此优柔寡断的性格,未尝不是隐患。更何况,凡人与神女身份悬殊,神女嫁入蓬门,真能不弃不离?
      传说中,周穆王邂逅西王母。他离开后,留下她苦苦等待:“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却不知,天上一日,人间千年。她日夜思念之人,早已归于尘土。便是一代才女卓文君,弃了富贵家世,随良人当垆卖酒,最终换来的,也不过是他欲娶茂陵女的消息。
      即使得到,也难以保证幸福。既如此,不如静静远观,永不碰触。
      念及此处,我垂首无声而笑。抬头时,只不经意的一瞥,便在衣香鬓影间看见了顾环。
      真巧。
      他沿廊行来,衣袂轻扬,容止端雅。与顾玦有七分相似的容貌,却是全然不同的气质。他是顾玦的异母兄长,也是顾家唯一的嫡子,从小聪慧明敏,品行纯良,幼蒙父母宠爱,及长则受同辈敬重。他通过科考入仕,前途不可限量。这样的人,一生际遇顺风顺水,是真正的纯白无瑕。无论是顾玦还是我,相对于他,都已千疮百孔、不堪入目。
      更巧的是,在我看到他的同时,他也看到了我。
      那样清澈的眼眸,我无法直视。侧头避开他的目光,便看到了他身边的一名妙龄少女,红颜如花。一看便知,她是自幼被父母视若掌珠的大家闺秀,方能至今保存着这份娇憨的神采。更有趣的是,她悄然望着顾环,唇角的一丝羞涩微笑泄露了她的心意。
      也许,能相信爱情,也是一种幸福。
      但这种幸福的风险太大,我负担不起。
      恍惚中,隐约听得台上戏子在唱:“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
      不知不觉,竟又是另一出戏了。谁不是身在戏中?芸芸众生粉墨登场,无论谁是主角谁是配角,总归是知音寥寥。
      顾玦看到他们了,笑着招手:“哥,你也来了。”
      顾环走过来,欲向我行礼,却被顾玦扶住:“哥,我们是出来玩的,你想让大家都注意我们么?”
      站在顾环身边的少女怯生生地看着我,显然没有猜到我是谁。
      顾玦向我介绍:“这是骆家表妹。”
      我掩口而笑:“这位妹妹生得真美,顾大公子也是风仪出众。方才远远看着两位走来,真似一对璧人。”
      她颊上飞红,却掩不住眸中笑意。少女情怀总是诗。
      呵,明明我与她年龄相仿,却为何视她为晚辈?
      “她可不似你这般厚颜,你就别逗她了,”顾玦轻轻搂着我,笑道,“哥还要带她到处去玩呢。”
      自始自终,顾环没有说话,但我能感觉到他毫无笑意的目光。在朝中辅政时,我即以喜怒无常、心思叵测著称。即使是如他般的端方君子,对我,也不可能不心怀警惕。
      他们离开后,顾玦问我:“你又有什么有趣的主意了?”
      我自斟了一杯茶,漫然应他:“弟弟都成亲了,哥哥却还未娶,未免说不过去。”
      “其实有很多人上门为他提亲,却都被拒绝。”他微微一笑,“难不成,你想做媒?”
      “成人之美总是好事。方才那位骆小姐,似乎很不错。”
      “咦,你什么时候对别人的终身大事这么热心了?”
      他在担心什么,我怎会不知?
      蓦然抬头,我直视他的眼睛:“你不是一直想让令堂的牌位供入顾家宗庙么?”
      他神色一震。
      女子的牌位供入家中宗庙,唯有两种情况:生前即为正妻,或是身为家主的生母。显然,前一种可能性已经排除。
      “对付天真的人,会比较容易。”我端起茶杯,递给他。
      他迅速镇定下来,接过茶杯,笑意温柔:“如此,那便多谢娘子了。”
      他举杯欲饮,这时,忽闻楼下一片嘈杂之声。向下看去,只见一群身着戎装的御林军涌入戏馆,惊得馆内之人纷纷逃离。御林军,是只有父皇才有权调动的禁中军队……
      不暇细思,御林军的为首之人已上了楼,大步来到我面前,单膝跪地。我认得他,他是一直跟随父皇的御前侍卫,也是御林军的统领。他的声音低沉而简洁:“陛下,驾崩了。”
      顾玦端着的茶盏失手落地,溅了我一身。
      我微感晕眩。
      仿佛,四周忽然静下来。前一刻的绕梁笙歌、喧嚣人声,在刹那间被抽离。如一场大梦醒来,庄生与蝴蝶皆是幻觉,我分不清自己是在梦外,还是梦里。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出奇的平静:“目前,此事可有他人知晓?”
      “陛下临去前,吩咐属下封锁消息。因此,暂时还无人知晓。”
      “备车,速速回宫。”
      我已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匆匆赶去父皇寝宫的。记忆里,唯有一扇扇高大的朱漆宫门,在沉沉夜色中次第开启。马车一路疾驰,两旁的巍峨宫殿只余模糊的影子,向后急速退却。我从来不知,入禁的路程如此漫长,漫长到令人绝望。直到顾玦握住我的手,我才发觉自己冰凉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
      作为他的女儿,我从不知自己软弱如斯。
      然而,那一夜,作为大齐的新帝,我异常镇定。
      召来朝中重臣,取出遗诏,安排大殓之仪,命人拟出讣告……我立于大殿之上,有条不紊地发布着各项命令,神色平静,毫无戚容,甚至没有一句虚伪的哀悼与怀念。我已令所有人确定,我的冷酷无情不会逊于父皇。虽然,我必不会像他那样,尽耗一生,负了爱人负了自己,只为不负江山黎民。
      如此明君圣主之名,有何意义?
      长夜悄寂,权力的过渡如此平静。在讣告于清晨昭示天下以前,此夜欢笑依然、笙歌依旧,无人会知晓,江山已在一夜之间易主。他生前的功业,有时或许会被人怀念,但人们更关心的,永远是新帝在现在以及将来的作为。这世上,无人是不可或缺的,帝王亦然。
      天若有情天亦老。
      朝臣散后,我屏退了所有宫女侍卫,并吩咐,若无我的许可,任何人不得擅自入殿。
      空荡的殿中,终于,只余我一人。我缓缓走过,裙裾曳过光洁无尘的龙纹地砖,窸窣微响。
      据父皇的近身宫女说,他去得很平静,并无痛苦。临去时,除了简洁的后事安排,什么也没有说。甚至,没有任何遗训转告给我。
      高高的鎏金烛台上,烛光飘摇。纱帐重重低垂,四周影影幢幢。虚空中似有无数飞鸟,穿过我的身体,杳然远逝。我靠墙缓缓坐下,抱膝垂首,无力地蜷缩在角落里。
      忽有阴影向我覆来,我抬头,视线有些模糊,却依然辨出了顾玦的身影。他不该来。帝王无情,我是大齐的新帝,他不该冒险违抗我的命令。
      一方雪白的冰绡手帕递到我面前,他低声道:“你哭了。”语气似哄一个迷路的孩子。
      我摇头,平静道:“我怎么会哭?”
      他凝视着我,目光中似有哀悯。呵,可笑,世上竟有人同情坐拥天下的帝王?
      我笑了,忽觉有冰凉的液体划过脸颊。抬手一触,满是湿润痕迹。
      我竟……哭了?
      不会的,我不会哭……即使在母后死时,父皇也不曾落泪……
      他突然打横抱起我,大步走出殿去,径直来到殿前丹墀之上。在这里,整座浩大皇城尽收眼底。不知不觉间,长夜已尽,东方天际微露曙光,一抹淡霜般的微月,仿佛随时会消失。无穷无尽的宫阙楼阁,在这破晓前的一刻尽归旷寂。
      帝王生涯,繁华盛景只是浮光幻影,聊供世人仰望。巍峨皇城,不过是一座巨大的华丽墓穴,葬送了肮脏的死,残喘着阴冷的生。到底需要什么力量支撑,才能在这里,以一生为代价,游戏着人间极至的罪恶与欲望,翻云覆雨,乐此不疲?
      高台多风。风中,我与他俱是衣袂飘飘。他为我拭泪,轻柔的声音似美妙梦境:“你还有我,你还有这天下。”
      我没有告诉他,我从来就没有,什么也没有。
      他终会背弃我,而天下,终会葬送我。
      他隽美的脸庞在逐渐清晰起来,似笼上了一层金红的纱。在他身后,朝霞淡染,天际展开了旭日的初光。仿佛一切黑暗,都能被这万丈光华驱散。
      这是我帝王生涯的开始。
      江山留与后人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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