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泉 泉篇》周七

15、转部 第六章

　　??第六章天命之轮
　　??祁说，如果我想跃过雪山高不见顶的峰，那也轻而易举。所以当我站在漫澜宫高高的宫墙外微笑时，没有任何人发现。
　　??可是，为什么我又想起他！
　　??讨厌！
　　??我不笑了。
　　??沿着护城河向南，有一个地方叫“清水湾”，逍和安的家就在那里。但是我发现，“找人”原来是件做起来非常非常困难的事。为什么安会说“到了那里你就能知道怎么走了”？
　　??站在溪水边的田埂上，我想我迷路了。
　　??清晨稀薄的雾还没有散尽，土径上一个人影也看不见。不远处有一个小茅屋，茅屋外，篱笆围着一个不大的菜圃。我向四周望望，身后是大理石铺成的平坦大道，河的对岸高楼广厦鳞次栉比，更远处是皓都城玉石筑就的纯白城墙。
　　??而眼前，混杂着青草的泥土分香分明自花园里散发出来。这真是个奇怪的方啊。
　　??我终于打定了主意，快步穿过田埂上的小径，走到菜圃木门前面。
　　??一缕炊烟从屋顶上的烟囱里袅袅升起，“吱嘎”一声门开，走出来一个穿着白色粗布衣衫，拿出花锄的人。我不由自主退了几步，一脚踩在土径边饱蘸晨露的青草地里。
　　??走出门来的人侧着脸仿佛在仔细聆听，忽然，他向前招了招手。
　　??“进来吧，我等你好一阵子了。”
　　??我看看身后，只有我一个人。
　　??不能确定的，我问：“您在跟我说话吗？”
　　??“这里还有其他人吗？”他微笑了，缓缓抬起了头。
　　??目光触及那张面孔的刹那，我呆了一呆。
　　??这个人……背着旭日的光辉，我没能真正看清他的脸，但有一种异常奇特的感觉仿佛那面上的阴影投射到心底。
　　??“没吓着你吧？”他温和的微笑，“我是个瞎子。”
　　??
　　??茅屋里的陈设一目了然的简单。对门一张木床，旁边摆着四方桌子，门两边的窗下各放着一张矮几。南窗下的那张上面摆放着一个长而宽的东西，轻柔的软布下露出漆黑滑木的一头。这不知名的器具也许是这间屋子唯一的摆设了。
　　??领我进来的人走到另一张矮几边，将木瓶里的水泼出窗外，添了新水，插进一把在园子里新摘的蓝色小花。
　　??我的目光从没有离开过那头长可及膝的栗色头发，他在我对面坐了下来的时候，忽然微微一笑，似乎知道我一直都在看他。我红着脸忙低下头。
　　??“渴吗？”他站起身，走去窗下的矮几，上面有装着荷叶小片的木盒子和清水瓦罐。
　　??“我自己来吧！”我忙站起来。
　　??他微笑着摇摇头，手很准确摸到了木盒子，拈了几片荷叶片子到木杯里面，他端起瓦罐。水流疏缓平稳的倒进了杯子。
　　??我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把水杯直送到自己手里来。
　　??“你真的是……”
　　??是不是不该这样问？太……不礼貌了吧。
　　??“没关系，”他说，“我不介意。”
　　??我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一笑。
　　??“因为，我‘看’得见。”
　　??我怔了一下，目光落在他紧闭的双眸上面。那种奇异的感觉又一次从心底升腾起，这感觉有无形的力量，叫我的眼睛不敢在他面孔上多做停留。
　　??我慢慢啜了一口手里的茶。荷叶的清香一下子溢满唇齿，沁入心田，我心中一动，感觉明白了一点什么。
　　??抬起头来，对面的人仍是那样微笑着和蔼的“望”着我。
　　??“你也‘看’得见我会到这里来找你，对吗？”我小心翼翼的问。
　　??他的唇边荡漾起愈加深刻神秘的笑容。
　　??“南泉，你不愧是被天命选中的人啊。”他喃喃道。
　　??一种凄迷深远的神色使那张白皙瘦削的面孔看来如许无奈和忧伤。
　　??

　　??步逍家的宅院在茅屋之前很早的地方就可以找到了。我坐在窗明几净的宽敞前厅里闷头喝茶，脸红耳赤。但这又不能怪我，我从没有一个人出来过嘛！
　　??“多谢先生！”
　　??步逍抱拳躬身行礼，态度恭敬极了。
　　??“你叫先生？”我丢了茶碗，好奇的看看这个领我找对地方的人。先生？这可真是个奇怪的名字。
　　??“不。”他转过脸来，微笑淡倦，一如春花下的暗影，“我叫柳寄亭。”
　　??“柳寄亭？”望着那飘逸离去的削薄背影，我问逍，“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什么都知道？”
　　??步逍收敛了唇边的微笑，肃然起敬。
　　??“柳先生是我们大祁灵力最高强的神巫,”他对我说，“也是王上最信赖的上卜。”
　　??
　　??神巫是能够占卜未来、解晓预言的人。但这些预言只能告诉“王”，凡人是不可以知道的。
　　??“为什么不可以知道？”我盯着精雅书房里挂在墙壁上一张很大的图画，有点心不在焉的问。
　　??“因为那是天命，上天的神旨。如果神巫泄露了天机，就会遭到天池的吞噬，万劫不复，永无再生的机会。”
　　??“天命？”我转过头问，发现逍的眼眸里露出的敬畏的神色，“那，什么是‘天命选中的人’？”
　　??逍的表情更加严肃了。
　　??“被天命选中的人便是能够推动天轮的人。”
　　??我心中一震，目光定定落在逍肃然的脸上。
　　??“传说，每隔七百年，天轮之咒就会开启。为了凡世太平，尚帝就会在人间遴选推动天轮的人。因为，只有天轮顺转，天下才会统一，四水的人民才能安泰。否则，四方就要动荡不安。
　　??上一次天轮逆转，天下大乱，冥泉也塌陷了，成了一道深渊，这才分割出了现在这样四方四国。”
　　??“那么，原来的冥泉也是一块平坦的土地了？”
　　??“对！”
　　??我看着墙上的地图怔怔出神。
　　??地图上很清楚的标注了四个国家的方位和地势。中间一个黄色的圆圈，代表冥泉，圆圈内写着一个“土”字。它的东南西南，东北西北都有深绿色弯曲的长线，代表隔离了四个国家的神峰。然后，在东西南北四方，各标上了“木”，“金”，“火”，“水”的字样。
　　??“这是松黎、金祁、寒水还有亘炎。”逍指着地图告诉我。
　　??在金祁的领土上，我看见黑线圈划了几个大的区域，中间一处用红笔勾出，写了一个“天”字。
　　??“这是什么？”我问逍。
　　??“代表天州，就是国都坐落的州府。”他指着北面一个黑色区域说，“还记得我们是怎么从雪山来到这里的吗？”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始于“归”的黑圈，然后向南，到了民州，笔直向西，是顺州，然后到了天州。天州黑色方框中间是用红色粗线勾勒的一个圆，写着“皓都”。
　　??我指了指民州西南的一个黑框：“如果没有宫牌就不能进顺州，然后我们就要从这里，‘夷’转到‘顺’，再到‘天’，是吗？”
　　??“一点儿也不错！”逍欣喜的连连点头，声音也大了一点，“南泉，你真聪明！”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发现夷和归的西面还有一个黑框，写着“百”和“同”，天的西面也有一个“祥”字。
　　??“一共八个州，这八个字就是各个州的名字了。”逍的手指在八州上顺次滑过，正好写成了一个“中”字。
　　??“那，这是什么？”我发现皓都的中间贯穿南北有一条青色的线。
　　??“铄水。就是你沿着找到这里来的那条河啊。”
　　??“哦。”我高兴的晃了晃脑袋，觉得里面沉甸甸的，充实极了。
　　??步逍的眼睛盯在地图上，也是充满快乐的笑容。他告诉我，冥泉结冰的那年，上卜占卜得知，天命选定的顺轮之手已经出现了。
　　??“主上已经开始部署筹划，操练大军，不久，大祁的军队就能踏平西方妖域，统一天下！”
　　??我的心猛然一沉。
　　??难道，他说的顺轮之手就是我吗？但是——我低头看看自己一双普通的手掌——它们真的可以推动天轮，让这么不同的四个国家合为一体吗？
　　??步逍忽然惊呼了起来。
　　??“都什么时辰了！南泉，你该回宫了。”
　　??我看了他一眼。
　　??“我不想回去了。”
　　??“那怎么行？”他声音更大了，似乎很惊讶，还有一点欢喜，“照规矩，你一定要回宫用午膳。我……不敢留你啊！”他的声音轻了一点，最后几个字说完，脸上泛起微微的赧红。
　　??“逍，”我的声音更轻，“我是偷偷溜出来的，我没有宫牌。”我咬了咬下唇，将头一扬。
　　?? “我不想回去了！”
　　??

　　??逍终于从震惊中平静了一点。他开始用各种方法劝我。
　　??我固执的说：“我不回去，我要回家，回到晴庐去！”
　　??“可是晴庐已经没有了啊。而且，”他的声音有一种不知是什么样的滋味，“王上不会放你走的。”
　　??“那么多上宫陪着他，他才不在乎我在哪里呢！”我大声说，眼睛居然有点湿。
　　??逍呆了一呆，表情讪讪的，竟有几分失望。
　　??“南泉，”他的语气有点酸涩，看着我的眼睛也闪烁起来，“其实……其实你并不想离开漫澜宫的，对吧？”
　　??我一愣，竟说不出话来。
　　??他呆呆凝望着我，神情充满莫名的失落之感。我不敢看他了，低下头去。
　　??“也许……”过了很长时间，我才轻轻道，“也许只有祁，才能告诉我一切啊。”
　　??
　　??步逍送我回漫澜宫。
　　??沿着铄水的路上，他回复了沉静的脸上有种淡淡的忧虑神色。
　　??“南泉，”他对我说，“主上对你真的很好。这里和晴庐不同……以后，你慢慢就会明白的。”
　　??“逍……”我看着他，终于问出口，“为什么晚上祁一定要到上宫那里去？”这个问题，安不会告诉我，阿瑱也说不明白，我想也许他可以解答我的疑问。
　　?? “因为她们是他的妃子，伺候夜宿的人。”
　　??我还是不懂。逍看着我，担忧的神色更加溢于言表了。在快到漫澜宫侧门的时候，他忽然握紧我的手。
　　??“南泉，你要记好，不要跟那些上宫们斗气，她们……她们有时候会变得很可怕。”
　　??我笑了，原来是在担心这个啊，那就实在太多余啦！
　　??“我明白的。”我真的明白，安是那样平和温柔的人，却也会在祁的面前那样说话，望玔的眼神也变得冰冷陌生。我向着步逍满不在乎的微笑：“我又不是上宫，才不会自己惹麻烦呢！”
　　??但他的脸上依旧忧心忡忡。
　　??“逍，我会经常溜出来看你的。”我向他微笑。
　　??“不好，这样很危险！”他连连摆手，看着我，忽然叹了口气，“不要被人发现好吗？”
　　??我开心的点点头：“没人能发现我！”
　　??他无奈的笑了，眼神又放出以前一样明亮的光芒。
　　??走得远了，身后传来逍不同寻常的黯然叹息。凝神听去，他低低的声音被轻易捕捉。
　　?? “姐姐，你还是错了。除了‘那个女子’，这世上确实还有第二个女人，能够坐到王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