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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悔之 ...

  •   我左边坐着扬州城中藏娇阁的花魁,右边坐着红袖馆的翘楚,面前在表演的,更是宜春院头牌----众位美人都是我令蔡公公给我找来,尤其叮嘱,千万别找清高素雅的那一类----官家我要,肉感的大胆的放浪的。

      可能会被人鄙视我的品位比爱李师师的先帝不知道低了多少,无所谓呀!我就是要气岳云,他不让我干的事情,我就偏要干!

      扫一眼席下众人----面对这样一场不规矩的“宴会”奉旨而来的有人做熟视无睹状,有人做大气也不敢出状,但也有的,心猿意马垂涎三尺地望着正在弹琵琶的美女----坠马髻,飞霞妆,明艳照人,红纱裹胸下,半露酥白高挺,所谓尤物莫过如此。

      她樱唇轻启,口中唱的,娇滴滴正是柳永轻薄词:金炉麝袅青烟,凤帐烛摇红影。无限狂心乘酒兴。这欢娱、渐入嘉景。

      我眯着眼,唇边带笑地看着,这场大戏开锣,主角上场:岳云总算领命前来赴宴。他定定站在门口,不敢置信地望着这一大堂的灯红酒绿。

      从他身后又闪出一个人来,原来是韩彦直。他竟然陪伴岳云,一并迟迟才来入席。
      两人都穿着家常服,我使劲儿盯着岳云贪看----那日岳云撕了奏折后,就再也没回我这边来。哼!反正,我是荒淫之君啊!他可看不起!

      我斟了一杯红艳艳的桃花酿,一仰头饮了。

      本来他们两的位置是一左一右离我最近,却不料韩彦直胆大地,竟然擅自与岳云同坐----我余光瞄见,分明岳云恨恨站着,怒视我----被韩彦直拉了一把,方才忍气吞声地坐下。

      有趣,想来是韩彦直怕岳云当众翻脸失礼,不得不近身看着关照他吧。哼。

      不知怎的,我更起了刺激岳云抓狂的心----便举起酒杯,冲众席笑道:诸位都是劳苦功高杀敌英勇的爱将,今夜,朕特举办酒宴,要与众位将军一醉方休----来,来,不必拘礼!

      我干了半杯,哈哈笑着将杯子举到身边美人的檀口旁,她咯咯一笑,掩袖饮了。见状,另外一个美人却不依,娇嗔着让我也赏她一杯----我笑着也搂她入怀。一瞬间,仿佛化身成了商纣王,左边妲己,右边喜媚。

      见如此放浪不堪,岳云的脸,气怒羞恨,涨得血红,眼看就要拍案而起----韩彦直又不知和他说了句什么,岳云终于不看我,而是盯着场下一圈所坐将领,那目光嘛……

      有几位本露出放浪形骸之意的汉子,竟在他的逼视下,生生收敛不敢妄动,一个个端坐正了大气也不敢出----嘿,他不痛快就让别人也不痛快吗?

      我低垂眼帘,伸手摸摸身边美人的粉颊,一指岳云,轻笑道:你瞧,左席这位青年大将,便是这群人的上司,他拘着他们不敢放松呢。

      美人看一眼岳云,顿时笑道,好一位俊俏的将军哥哥,怎么会如此不解风情?

      我瞄着岳云涨红的面庞,捧着酒杯道,人家从小就在军营里厮混,没开过眼界,不识人间极乐也是自然。不过他是朕的爱将,美人儿,你们去帮帮他如何?

      两女子相顾一笑,便齐齐捧了美酒,款款走下,艳步生光,一左一右来到岳云身边----岳云正襟危坐了,满眼寒意地抬头盯我。

      我也眯眼盯着他,断不肯再输了半分气势,口里更道,“岳爱卿,你何必如此不识时务呢?食色性也----大家快乐快乐又有何妨?你看看,李太白都说人生在世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朕招来这些佳丽,不就是为了与众将同乐?你且饮一杯吧。”

      岳云悍然道:“我岳家家训禁酒,便是官家也不得强令我违背!”
      我恶意道,“你的家训,倒是大过朕的圣旨啊!你知抗旨是何罪吧?你爹真是教了一个好儿子!”
      大概是顾念到爹爹岳飞,岳云气得不行,却没再与我顶撞对抗,而直直盯着眼前的桌子,好像恨不得冒出火星,把这里的人物包括我,统统烧个干净。

      我只对那两女子玩味笑道:“若你们连佐酒劝饮都办不到,传扬出去,花魁的招牌,可就是徒有虚名了。”

      她们如何肯丢这份脸,眼看,就要拿出浑身本事来对付岳云----如胶糖柔蛇一般缠上----女子涂了丹蔻的手,更要抚上岳云的脸----我见了,不知不觉捏紧了手里的玉杯。

      所幸岳云忍耐不得,狠狠推开两人,再一掀桌----叮琅哗啦,他凌烈地站起身,满场早就诡异的气氛顿时差到十八层地狱去。

      眼看岳云胸膛起伏,剑眉倒竖,怒视于我----

      我垂眸转头道,你真不饮也罢了,就念一首酒令给朕听听吧!

      这时,韩彦直却突然站起,极有礼仪地对我道,官家----臣想代云兄弟领受,饮酒之前,臣先咏一首先人的诗,代替酒令,可好?

      这个台阶来得正好,我点头。

      韩彦直谢恩后,只眼风一扫,缓缓一路看过众位美人,直引得几对妙目纷纷热辣辣地也望向他。
      “官家今夜请来诸位佳丽,都是绝色中人,末将不才,见诸位美人风华光艳,却想起一首不大应景的诗。”

      几位美人听闻,却先是怔怔,随后纷纷红了眼眶,再不见半点放浪嬉笑----

      这是白居易的诗,烟花歌女,年轻美貌时受人追捧,年纪大了却只能老大嫁作商人妇,商人重利轻离别,在江上卖唱度日,现在被韩彦直念出来----纸醉金迷,靡靡之音的女主角们都顿时不在状态了。
      ----唉,南宋这些女子们的文化水平真高,竟然全能知晓这词的出处意思。韩彦直也够强,一击就让这台戏唱不下去。

      再看一眼岳云,他显然懵懂不解,却钦佩地望着韩彦直。

      我叹一声,看那庸脂俗粉只觉得无味,便令蔡公公赏了她们送回去,“都散了吧”。众人大气也不敢出的悄悄退了,

      岳云再看看我,也拂袖而走,气怒犹盛,更带鄙夷。

      我端坐在席上,果不其然,韩彦直最后都未走,他叹一口气,掀袍跪下,“臣搅了官家雅兴快乐。”

      我摆摆手,说,“行了,朕也压根不快乐。”

      “臣知道官家断然不会高兴----臣妄自揣测,若是方才两位女子,真亲吻上了云兄弟,恐怕事后性命不保。”

      我装傻道,“哦,岳云会气得杀人吧。”

      韩彦直只道,官家,官家是真心疼爱云兄弟,若他真被戏弄辱之,官家定会悔之不及----官家,恕臣斗胆,云兄弟傲骨天生,断不能被折辱。

      一时间,我怀疑韩彦直是不是看透了我对岳云真正的心思所以话里有话?但思量思量,也认为今天我自己做过分了,不该叫那样的女人去调戏岳云,只好长叹一声道,子温的话,朕记下了。

      韩彦直再道,官家,这几日据臣所知,云兄弟饮食休息都极其不好----云兄弟心中有气,其实除了官家之外,再无人能排揎。

      难道又要我去道歉安抚?想到岳云睡不稳吃不香,可我也差不多啊!我忍不住对韩彦直诉苦道:你可知道此回事情起因是什么吗?

      朕听你说过营妓一事,就好奇也在背嵬军中略打探了一番,结果被岳云得知,他竟火冒三丈地来问罪----朕何错之有?子温你也说过,畜养营妓可舒缓军士发生营啸之变,朕多看看这些军务,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惊讶于自己说得顺溜无辜,却又想,怎么岳云当初质问的时候,我不这样堵他?唉唉,真是冤家磨人!!

      韩彦直道,原来如此……云兄弟只与我说官家犯了他不齿之事----却不料如此而已。

      啥?不齿之事?

      我脸都快绿了,冲口而出道“子温,你可看得明白了,岳云这个样子,是不是够不知礼?该他向朕来赔不是才对!!!”

      这次我知道自己也有过分的地方,就先颁布旨意,擢升岳云为正五品正侍大夫----我姿态放得够低,岳云却依旧不肯服软就营妓一事道歉,于是我也犟上了不再搭理他。

      直至终于阳光灿烂了我们离开扬州前夕----我最后一次驻扎郊外,接见当地各路官员,敲打劝慰鼓励一番后,有某路人物,奏请我说,有一礼物不知该不该献给官家。

      据说,他们手中有金人营地里的女妓女乐,金军溃败,顾不得这些女子,她们四散有的被抓,有的还被送来了扬州,这等战利品,当地官员不敢妄自处置。

      看来任何地方都有只顾讨好皇帝的哈巴狗儿----何况我叫好几位花魁进行宫伺候的事情肯定也不是秘密了。

      瞥一眼岳云,他今日还是以带御器械之职随侍身边,见他一副闻言恼火的样子,本来无所谓的我,就偏偏要和他作对,不但点头收下,更放肆道,“朕,今晚就要看她们表演歌舞!

      我本来就对金人的舞蹈乐曲没什么大指望,当夜一见,更是不屑。兴许还真没有倒霉的宋徽宗宋钦宗被俘虏后戴着铃铛在铁板上跳得好看那----这两人真正连身为一国之君应有的尊严都丧失殆尽。

      伎人们见我面色不善,更加害怕,曲调舞步越发跟不上,我哪怕想装出一副沉迷的样子都不行,再看岳云,只见他正眼都不瞧我。

      我起身呵斥道,行了行了----朕再也不想看了。

      她们怕我是要遵从金人那一套,对伺候不好的女子,就令人拖下去让如狼似虎的军士们“处置”,害怕得跪地祈命,有一个还匍匐膝行上前,低头抱着琵琶涕泪纵横----我不禁道,罢了罢了,别弄得灰头土脸,都抬起头来吧,让朕看看,若中意了朕就……

      我故意乱说话,余光忽然察觉,岳云似有戒备----心头才一喜,就只见那女子手中寒光一闪----

      糟了!!
      下一瞬,我已被岳云扑倒,摔在地上。惊魂未定间,听得岳云大喝一声:护驾!!

      他翻身而起,手里已多了一把匕首。眼色冷冽,嗖一声,向前掷去----

      等我爬起,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扑过去抓着看岳云。只见他的胳膊划开了,血正汪汪往外冒----我心里大惊失魂,死死掐住他胳膊上方----

      你……你……血……
      我急不成语。

      四周响起喝骂声,兵器声,脚步声,惨叫声----我眼中却都看不到,只死死道,“朕看看你的胳膊!”

      岳云一愣,他抬头看场间局势,更不耐地要推开我。

      我不管不顾,拽住不放,大力撕开他的袖子,一下,便双唇含上了那道狰狞血口,我使劲吮吸起来----舌尖触及咸苦腥浓的热血,我急得发慌,吸满了一口,赶紧往地上一吐,那血,分明已带了黑气。

      心煎魂飞,我发了狠,死死钳住岳云,大口自他胳膊上反复吸出黑血,再吐于地,如此直至终于眼见他伤处血色正常了,方才一抹眼----不知道是汗是泪。

      岳云看着地上的血,再惊讶望我。

      我怕得要命,悔得断肠,含泪只拉紧了他的手,不需言语----我也是可以为了他,连命都不要的人。

      岳云忙招呼内监捧了水过来让我仔细漱口,接着又有军医赶了过来,我一挥手,示意他先去看看岳云的伤处。

      一时,又有卫兵将那群人的尸首拖走,我略定一定神----原来琵琶内藏有刀刃,刺客肯定是金人豢养已久,故意用来行刺皇帝。那把匕首,扎入岳云胳膊,他自己拔出,一掷之下,早已亮晃晃插入刺客胸口。

      医官拔下尸体上的匕首,嗅了嗅,面色一凛道,果然焠了蛇毒。

      我焦急道,朕嘴里并无伤口,大约无碍,只是快瞧瞧他----

      岳云摇头,掩臂站着,监督将士善后,更喝令将献上乐戏的官员绑了。

      我走过去,详细端详岳云面色,他看我一眼,也不多话----直至事情大都布置妥帖了,岳云便转身往帐篷内走,又声音平稳地遣退了众人。

      我赶过去,想拉他的手,不料惊觉他手腕在微微发抖。大惊之下,岳云却已不支,又硬是走了几步,终于强撑不过,软倒在地。

      慌忙抱起他连声唤云儿,只见岳云星眸略睁,断断续续吃力对我道,官家……不可走漏了消息,免得金人……再打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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