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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噩耗 上 ...

  •   我独坐在寝殿内的地上,夜凉如水,花影沙沙摇曳。青砖如镜,地面上斑驳交织如洒下泪痕涟涟。

      勉强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只觉湿漉漉一片。再低头看向盒子里,手指打结哆嗦着将那一枚枚一件件信物拢起,死死抱在怀中。

      我不弃,我不弃。我纵被无情弃,也不休。

      掌烛宫人今夜极贴心地没有上殿来点燃那一百二十支蜡烛,幸亏照不见我的阴暗----某一瞬间,我不是没有发狂报复的念头。这世上,本就有人,若对心仪之人绝望,会得不到便要毁去吧。

      胳膊上冰凉,我埋首阖目,又记起去年,也是这样仲夏夜,岳云纵然再耐不得热,也要蜷着与我亲密相贴,枕着我的臂弯。他浓墨眉睫舒展,睡颜正酣,嘴角还会微微上翘。

      我发过誓,要一生一世待他好,捧在怀里细细珍爱。那么美好的过往,如此珍贵的爱人,我怎么舍得呢?怎么舍得伤他分毫?

      抬袖擦干眼泪,我搜肠刮肚地想----此时情形已经比我与他初见时好上太多,那般我都能最终与他结发同心,何愁如今呢?他对我,便是要慧剑斩情丝,那也是因有情有丝在。

      哪怕他会说出什么绝情的话来我也笃定不疑----这么强调着,我终于能摇摇晃晃站起身,蹒跚走到书案前。

      云儿能不能料到作势绝情的后果?

      我要对他做个回应。缓缓提笔拟旨,令供奉库于普天之下征集购买白茶花树,多多益善,全都要以修缮墓园的名义,种植在东林寺姚氏墓周围。

      边写我低低哽声道,“小冤家,瞧瞧你伤朕的心,朕倒又如何对你?”
      “朕变着法儿迂回曲折无论如何都要告诉你,朕就爱你一人。此生不变----只盼你见了白茶花海,可别哭出来,不然又会被你爹爹责罚……不,既然拜祭祖母,理当哭不是?这下,你爹爹就无法拿你作伐了。”

      我重新将属于岳云的那枚“永不相疑”郑重叠套在自己的指环上,凝视一阵后,我轻轻俯身一吻,就好像是,终于又吻上他的手指。

      阖上眼睛,仿佛看到东林寺旁漫山遍野的茶花盛开,无畏英勇,洁白皓皎。云儿孑然独立,眸光怔怔呆望着花海,又暗暗握拳,下定了某种决心的人望向汴梁方向----

      我会等他。

      慢慢踱寝殿的大铜镜前,勉力凝视镜中的自己----岳云眼中的官家,他每每见了,眼睛里都耀动满满喜悦。那个官家雄才伟略又狡黠无赖,懂得以退为进,深谙他的脾性喜好。

      镜中赵构的眼睛里,流露出毋庸置疑的决心。在微薄幽暗的光线下,我摸了摸脸。拭干眼角。

      第二日我上朝时,一扫连日浑浑噩噩的模样,落在韩彦直这般近臣眼里总算舒了一口气。

      只因一夜思索,我想清楚了当初吸引上岳云的种种缘故。又因我从来都是一个步步经营巩固爱情的人,一个计划便已粗略形成了。首先:我必须让自己励精图治,吸引他的那种光芒不能有丝毫褪色。

      与金人的谈判依旧进行。幽云十六州的土地需要巩固掌握,国家刚刚经历一场大战,人力财力的消耗,必须迅速完成补充,并休养生息。

      一月内,开荒屯田令颁布。皇帝赵构从来没有像这样废寝忘食地努力工作,龙德宫的烛火夜间常常彻夜不熄,温彤彤地照亮案上的地图奏折----我时不时习惯性地转头看向身边,但已无人贴心地为我磨墨,力道恰好地给我捏揉。

      视线投向檐下尽忠职守的殿前亲卫们,一个个庄严肃穆,笔挺站立。佩刀吞口上嵌着黄金,亮晃晃威武赫赫。

      这些人中,必定有给他通风报信的----只盼望云儿此刻依旧关注我,暗暗打探皇帝的境况,知我鞠躬尽瘁。

      离了我,他几年来养成的习惯,也同样难以抹去。

      我想起线报:东林寺内有一株百年樱桃树,岳飞与寺中主持言谈问佛,岳云十有八九跟随父亲。

      如今,正是樱桃成熟时----哪怕圆滚滚饱满的红樱桃泛着再剔透的光,却也无人掂起,宠溺地送到他唇边。或是更离谱一些,咬在齿间,待他唇舌探来。

      我仿佛又能想象到,他默默站在树下,敛息静静回忆的模样----或许是记得我笑道,“好云儿,这时令果子不敞开来吃,便要生生败了。”

      忆起彼时眼角弯弯,笑语嫣然,我扬起一抹浅浅笑颜。

      随着岳飞书信,令他在临安府邸等待的妻儿们奔赴庐山,共同守墓,从前费尽心思安插在岳府的眼线也终于能更细致地传回岳家上下的一切消息。

      岳雷已与皇家结亲,且妻子又将临盆,暂留临安。

      而李氏的长子,如今已有十六岁,翩翩美少年入太学数年,众口一词赞他聪颖。这个儿子从未在军营磨砺过,岳飞却也开始教他熟读兵书,常日考核----莫非是要培育更合心意的接班人不成?

      我的眸光顿时冷了下来。跳过去只瞧其他:盼望同在庐山的巩氏与几个孩儿能让岳云享受天伦之乐,骨肉之亲。

      三个孩子中,惟独五岁多的敏儿一点也不怕爹爹岳云,极爱撒娇粘他。

      这可不是多亏了我?

      从前在临安福宁殿里,敏儿日渐记事,牙牙学语----我哄她唤岳云亲爹爹,叫我“爱爹爹”……岳云不多话,架着女儿骑在脖子上,只为了让她挥舞着小手兴致勃勃地看鸟儿筑巢----那些往事,一页页都鲜活恍如昨日啊。

      我出神地想着,静静微笑。只因过去实在甜美,回忆一丝一毫,也能支撑着慢慢等下去。

      绍兴十七年盛夏很快来到。既逢酷暑,我更加牵挂岳云,也自我安慰说幸亏他去了庐山脚下,否则留在军营还不是整日汗泥辛劳?

      顶着毒辣辣的日头,我故意亲赴郊外禁军大营,考核选拔在皇帝身边当值的新人。而回宫后,我擦了汗换了衣裳,估量着时日,便款款往床榻上一躺,对两旁轻柔打扇的宫女们道,“朕觉着有些不适,想必是中了暑---宣太医来。”

      自然太医把过脉象后,在皇帝的强调下,也说我是中暑,开了方子,请我静养。

      这个消息很快传出宫去,秦桧韩彦直等先后进宫探望,尤其韩言直,还送上了一篓自家产的杨梅。

      我干脆坐在床上,掂着就痛快大吃,舌压吮吸酸甜汁水,心中第一个念及的竟是:要调些蜂蜜,才更合岳云口味。

      想着他,我又下意识地转了转指上套着的两枚对戒----谁说我不是消瘦了几分?

      探病的韩彦直坐在一旁,他抬头看我,目光若有所思。我只无谓地一枚枚继续啜着杨梅,吃得深紫红的汁水染上指尖。

      十日后的夏夜里,“康复”了的赵构坐在案前,再阅线报。

      名义上赠与岳敏的一筐福州兴华陈紫荔枝,并青白夏纱罗帛等等礼物,又一次被岳飞退回。更甚的是,之后他还借日常小事重重训斥了岳云,当着全家上下,骂他为祖母守孝却心不在焉。

      岳云便在姚氏墓前,跪了一天一夜。

      我满腔暴烈之情,也不得不依旧硬生生吞下忍耐。飞奔到庐山脚下一场大闹的景象也就只能在脑子里转过一轮轮----岳飞,你既然要逼死扼杀你根本就不了解的情愫,走着瞧吧!!一旦我看准时机,以性命相搏----云儿终将归来。

      于是,我依旧做出勤恳日理万机状。而像是为了与我冥冥中配合一般,夏末时节,金国皇帝完颜亮,再派使者入汴梁,口称尊我为兄。

      实际上,他将韦氏所生的几个杂种,也堂而皇之封为千户长,剃着金人辫发,挑衅地出现在使者队伍中。

      完颜亮死性不改,是要憋屈我,打我脸?

      我冷笑一声。这世上能憋屈到我的,金人还排不上号。不过,岳云却是素知这位如何嚣张无礼的,岂不正好给了我由头?

      八月十五中秋节,我在紫宸殿设下宴席,礼节性接见。

      那几个大约十四五岁,窄袖盘领衣着华丽,但举手投足间甚是粗鲁,因为身上流着暴虐抢劫强JIAN犯的血,已经开始色迷迷不知死活地打量在殿中央婆娑娉婷的舞女。

      间或哥几个交头接耳,嚣张大笑。金使乌带,更时不时抬头扫我一眼。

      酒过三巡,乌带转头嘀咕几声,那兄弟间最胖的一个,哈哈大笑着站起来,手捧酒杯,略一欠身,唤我为兄。

      我早有准备,狠狠将手中酒杯一砸,一队如狼似虎的殿前卫便凶悍冲了过来。

      所有人的呆住,我狞笑道,今日,朕便效仿一回嬴政!!

      金人大惊,妄图抵抗。但此一时彼一时,弱国无外交,很快便一个个都被绑缚束手就擒,口里也塞了麻布堵住。

      再一抬手,殿前卫们又将韦氏三子,活生生塞入布口袋中,捆扎牢固后,像牲畜一般高高扛了出去。

      我憎恶道,“什么玩意?脏了朕的耳朵,就别污了这席面!”

      金使不敢置信地大瞪着眼,额头上汗珠滚滚而落。我慢慢走到金人面前,居高临下眯眼瞧了他良久,伸手一个个慢慢点数:“一、二、三……十四、十五。”

      同时,咚咚咚!!沉闷的三声巨响传来,正是殿前卫们从城楼上高高抛落口袋。那般重重砸在紫宸殿外的地上,砸得地上的石头都崩出一大滩鲜血,宛如盛开的妖花。

      “贵使究竟带了多少人来赴宴?”我冷冷道,一边从身边近卫的手中拿过刀子,尖锐的锋抵着这人肥腻的下巴。“朕没有数错吧?”

      “十……十五……”他不料赵构如此心狠手辣,眼珠都不动,哆哆嗦嗦道。

      我轻笑,“很好。”满足自己的王八之气,方在宫女捧着的绿豆面中干干净净洗了手,“贵使一行来的是十五人,离宫也自然是十五人。”

      “完颜亮既然诚心要言和,那就切莫以少了几个小厮奴仆之类的名义,指责我大宋----否则,朕会很有兴趣在上京过来年中秋节。要知道,朕麾下的将军们,一个个都摩拳擦掌呢。”

      这么解决了孽种。金使仓惶如丧家之犬般逃离了汴梁。而在紫宸殿发生的一幕,因涉及皇家阴私,虽然我残暴了些,应该也无人敢说甚----谁敢跳出来说,你不该杀了便宜弟弟?

      当然为了进一步站在制高点上控制局面,我又装出被气得抑郁的模样,口称身体不适,罢朝十天。

      如我所料,皇帝再次病倒的消息远远比几个金人孽种的生死牵扯人心----更加之我有意无意对身边宫人们闲话:“武王伐纣功成后,是不是未及一年便病逝?”或是感慨,“当年周世宗柴荣,若能多得一年阳寿,天下能免多少战火?”

      宫人近侍竭力劝慰。我披着衣服,独临窗前,自觉扮演病中之态到了十足。自宫人口里传出的消息,便是皇帝近来长吁短叹,总闷闷不乐长久凝望天际。

      空中,有白云朵朵。像含苞待放的山茶,那般音容笑貌,仿佛隔得很近很近,只一伸手,便能轻轻触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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