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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改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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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云素来醒得早。次日我犹在昏昏沉沉间,只感到臂弯一轻----勉强睁开眼见到帐内仍是灰蒙蒙的,揉揉眼睛努力唤醒意识时,又察觉枕边簌簌微动,转头就见岳云正懵懂地与我对望,一手还按揉在额头处。
我打了个哈欠,温声道,“云儿一夜好梦吧?”岳云嗯了声,翻身缓缓坐起,又低头打量自己浑身上下:白苎麻的里衫系带整齐,他似乎不敢相信我竟未在昨夜乘他醉酒之机为所欲为。
随即,他又好像想起了什么,抱着膝盖愣愣发起呆来。
我的手抚上他的背脊,岳云转头结结巴巴对我道,“官家……”
“云儿还记得昨夜之事吗?”
“昨夜我……我……”他语不连贯。
我微微笑道。“不记得也无妨,反正云儿亲笔所写的婚书都在朕手上了,不许云儿抵赖不认。”
说完我兴致勃勃地自床尾取了一双细棉夹袜,将他赤足捧起搁在我膝头,口中如常道,“早晚最凉,露水都下来了,可不许光脚趿着鞋跑到外面。”
岳云安静地待我动作,我细致地帮他绑好系带绕于脚踝。一举一动,他都像要印进心里一般凝望,又像在全心地默默享受疼惜宠爱。
待完了,他偏过头,半响竟慢慢道,“我既与官家相好多时……官家定知,我岳云是敢作敢为,言出必行之人。”
这不就是认可了婚书吗?
闻言我大喜,粘到他身侧搂着他的肩膀道,“是是是---咱们是恩爱夫妻,绝世伉俪,一生一世一双人都要守在一起。”
他顺势在我肩头枕了一枕。“嗯”了声。
发丝挠得我颈窝痒痒,我含笑给他理理鬓角,又见岳云头发有些蓬松凌乱了,忙道,“云儿,同心结发……朕给你挽髻吧?”
室内泛出鱼肚白色,早晨清冽的空气诱得桂花香味分外甜醇,或许连画眉鸟儿都被引来在窗梢枝头跳跃鸣唱----我拿起擦得铮亮的冷锻甲披挂与他穿戴整齐,绑好披膊,又在肩脖一周束好红巾,最终才咬了犀角梳子在口,为他梳髻于顶。
南宋沿袭北宋男子也头上簪花的风俗,青俊贵族们都喜爱用玳瑁玉石等发饰发冠----宫中看多了。可那些锦衣花俏的家伙们又哪里能和我朴朴素素简简单单的岳云相比?
我用红色帛布挽上细绳稳稳地包住发髻。末了相一相,开口又夸道,“朕的云儿真是容光焕发,俊美无匹,威风凛凛如天神下凡。”我看着他是越看越爱,眼里都快爆出大花朵朵来。
岳云收拾停当,瞧着我将他几根落发仔细收入贴身佩戴的香囊内,嘴角上扬,笑容也一般按捺不住。
天色越来越亮堂堂,很快出了这张门,这个院落,我们又要做出君臣的范儿来,岳云一边用冷水擦脸,一边正色对我道,“官家,稍后就要出发,还请官家----”
我头摇得像拨浪鼓,伸出一根手指“嘘”道,“你叫朕作甚?”
“官家?”
“小冤家,都签了婚书,怎的还不改口?”
岳云一下噎住,等他想清楚明白我所指“夫妻”之间应该怎么称谓,竟腾地又涨红了脸,紧紧攒着巾帕握拳道,“你……”
“云儿,你方才还说自己敢作敢为嘛。”
他咬了咬唇齿。我笑眯眯宠溺无比地望着他,半响,岳云嘴唇微微翕动了动。
“什么什么?”我手卷成喇叭状,夸张嚷道,“朕什么都没听到,云儿大声些!”
……
秋高气爽中,大军抖擞地踏上返回临安的路途。在这个沉甸甸的收获季节,我们一路行进,一路满意地看到沿途州县农田稻谷麦子青稞各种作物金灿灿喜人----战争嘛,最重要的物资就是粮草。
一日到了南丰,我们途经的道路两旁竟种植了不少林檎树,也就是中国土生未经后世改良的苹果,红彤彤熟透了的果实无人采摘,一枚枚掉落在地上堆积了,更有发酵后的酒味,引得不少坐骑纷纷垂头啃食。
岳云见状,不得不下令暂停行进,又令人去寻找这些树的主人,要给予钱粮做补偿。
我正大光明地驭马踱到他身边,搭话道,“多半是无主的果树,否则哪会听凭烂掉?”
岳云下马,对我先标准地行了一个稽首,再摇摇头,郑重道,“岳家军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决不能干出毁坏百姓财物之事----这些果树间,有沟渠相连,定是人力浇灌所为。”
我定睛细看,果然如此,立即又大声夸岳云道,“应祥真是心细如发,好!岳家军秋毫无犯军纪严明,不愧是我大宋的王牌军,能所向披靡啊!”
岳云眼睛在我身上扫一遍,不答腔。我又搜肠刮肚地找话,更跳下马,从地上拾起一枚果子,擦个干净蹭到岳云身侧要递给飒露紫喂食讨好----飒露紫一个响鼻,竟扭过头去了。
我看向岳云,他只得道,官家,飒露紫生性高傲,从不沾地上掉落的东西。
我哦了声,又巴巴儿从枝头上掰了一枚红中带绿的果子,送到马儿嘴边,飒露紫仍是纹丝不动。
“云儿?”我压低嗓音向岳云求救。他无奈,只得从我手中取了果实----没躲过我手指的借机轻蹭。
岳云做专心伺候马匹状,又摸摸它的鬃毛耳朵----这匹骄傲的马儿才张口自他手中啃食起来。我暗自在心里嘀咕道,“真像……”
片刻后,一中年男子被寻了来,他对于岳家军要给予的补偿连声推辞,口称烂了也是烂了,不值军爷们破费----在得知是岳家军之后,男子更是激动不已,冲着戎装的岳云不住作揖道,“岳爷爷,小的久仰岳爷威名----
慢着,弄错了吧?“这是岳飞的儿子,赢~~~官人~~~~岳云。”我故意拉长了官人二字,大声道。
岳云忍不住又盯了我一眼。他可能很想捏拳了。
男子浑然不查这些,只喋喋不休道小岳将军如此风范,可见虎父无犬子----依旧不改见到大英雄的兴奋,他喜洋洋搓着手道,“小岳将军尽可以让马儿在咱果园里想吃就吃----横竖这些果子因口味酸涩了些,本就卖不出去。不若献给岳家军,算是小的为赶走金人薄尽绵力。”
说着又唏嘘,言称自己也本是江北平州人,靖康之变后逃难投亲至此,原本家中就是种果树的,在此干起老本营生----只是这果子,怎么种都比不得从前水土养出来的了。
听得岳云目光灼亮,显然又在想来日收复故土,更奕奕望向我。
我微笑着一挥手,冲男子道,咱是岳家军的亲眷,大小也是个官,能做许多主,这样吧。干脆与你十贯铜钱,将所有的果子都买下喂马可好?不过怕马匹嚼坏了果树嫩枝,就不进园子了。
男子惊道,这位大官爷!!若让邻里知道小的收了十贯铜钱,将果子买给岳家军,只怕小的会被戳破脊梁骨被唾骂!被家里的婆娘罚跪呢!!小的这就去唤上家人,把果子全摘下用车推了送过来----皇天菩萨,十贯铜钱是万万不敢!
我见他老实有趣,击掌笑道,罢了罢了,好人总得有好报,你安心等着吧。你可知此地何种果子最适宜种植?
男子想一想答道,大都种柑橘,小的也另有百亩橘园,收成颇丰。
“好!过几个月,有人会送一些上好的柑橘果苗给你。保管能结出人人爱吃的果子,保管是此地屈指一数的味道,没准还能选为贡品哪!”
夜间岳云挨到不得不进帐篷伴驾护卫时,掀帘进来本是做好了戒备应对----我却终于不像前几日那般撩拨他,而是坐在案前,借着烛光仔细写信。
我特意向韩彦直要试种的良种,因为他的业余爱好便是育苗种果树,更对如何护养树木颇有心得。
岳云谨慎地坐在对面墩上,眼尖瞅得信封上大大的“子温亲启”字迹,再抬眼盯一眼笑嘻嘻的我,不说话。
“云儿累了,就先睡吧?”
他闻言干干脆脆将铁锥枪一搁,自己解甲脱靴,走到床边躺倒,如之前数日那般,扯了被子团团蒙头,不动不理我,径自睡下。
我稍微反省了一下,谁让我一有独处的机会,一旦岳云有话要说,我便道,“还叫什么官家?应唤朕官人才对”,几次三番屡屡调戏,终于激得岳云恼怒了。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我总算将书信写完封口,抬眼瞧见岳云裹在被子里略略动弹,我便走过去,清清嗓子低声道,“云儿,朕将你看做唯一爱侣----云儿,今夜好梦。”
隔着被子我环搂住他,对着他脑袋“啵”了一口,接着吹熄蜡烛,自己在另一侧的床榻睡下。帐篷密不透光,只有熏炉在黑夜里闪着点点红色----貌似岳云大气不出一声,蜷起身体也静静安睡了。
大半个月的跋涉后,我们终于回到了临安。在这期间,我一路上不断地对岳云实行“强化认知”,硬是把“夫妻”“伉俪”“爱侣”之类的词一有机会就挂在口边----岳云再度认命无奈地含糊叫过我后,我还以让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的称呼,惊得他死死捂住耳朵……战无不胜的赢官人,可算彻底输在我手下?
入城之日,彩旗飘扬,宝盖林立,由黄衣内侍牵引的二十四驾御辇恭候大驾。当着迎接的众人我故意拿出皇帝的款,对着身侧装束严整的岳云令道,应祥,你此回伴驾数月,着实辛苦,不必陪朕回宫了。你,就此返家去,好好住上一日,陪伴父亲妻儿吧。
岳云转身走到宝座銮驾前,跪拜告谢,捧了兜鍪阔步离开。
我转眼打量接驾队伍:身着各种锦袍的卫士外,还有持弓矢的校尉护驾,装点门面的金吾卫等等,个个都是英挺俊美的男儿。
我一笑,冲着迎驾人群中近处的杨九郎直招手,亲亲热热地唤他近前来。
九郎已经完全伤愈,我爱怜地抬起他胳膊卷起袖子查看一番,满意笑道,好好!朕为你修的宅子也快完工了吧?改日朕赐你些器皿珍玩做摆设。你乔迁之日,就在府中设宴,朕定当亲临。
他毫不见外地点头,我笑呵呵地又拍了拍他肩膀,叫他伴驾随我入宫。
如此荣宠,看在不晓事的人眼里,是不是对岳云我足够平常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