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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交心 ...


  •   马蹄在空旷的路上得得越发脆响轻盈。我们两人的影子在透亮的月光下也越发清晰,又有三三两两的梅枝筛下月影,他策马在前,不时回头,将树枝条拨开让我走得更顺,我含笑跟着,正是一副神清气朗,君臣相谐的大好景致。

      渐渐,我们走到了夜市区,杭州城中并未宵禁,熙熙攘攘人流如织,颇费一番功夫才能挤过去。岳云牵着马,转头见我怔怔,压低了声音笑道,官家莫非从领略过民间夜市?

      摇摇头,“你呢?”

      他答道,“从前都在军中,父亲管得很严。小时候不懂事盼望眼馋,长大了,看着热闹总觉着和我无关似的。”

      我们正站在一架石拱桥上,桥下薄薄浮冰,流水声早被两侧笑语叫卖的喧哗淹没,说话间,彼此的气息都凝成白雾。我又呆望了一眼,岳云在月光下越发俊朗的侧脸,心中怜惜,不由得对他
      道,“反正今夜已经悄悄出宫了,又见了你父亲,心意已了,也不急着回去,咱们逛逛如何?”

      岳云有些踟蹰。

      “如今杭州城里十分太平”,我柔声道,“咱们不走远了,就当陪朕微服一番吧。云儿,朕看,你是不是也应该买点礼物给你妻儿弟弟们啊?”

      岳云想了想,道,官家要仔细,莫贪看与我走散。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是一句老话,但南宋杭州的夜市,似乎仍然无法和鼎盛时期的汴京匹敌。宋人写过一本东京梦华录,记录了靖康之耻前,这个王朝都城的奢靡。那时候汴京市井人家,都不
      在家中准备果蔬,只下馆子吃。就算是风雪阴雨的冬天,夜市也灯火通明,直至三更。

      这个南逃的王朝,竭力想在某种程度上,重现往日荣光,但可惜,这样的局势下,耳边听得笙歌簧管,眼前再多喧嚣热闹,也只有一种,纸醉金迷感。我叹了口气。对岳云道,朕想到了从前
      汴梁,昔年太平日久,何等繁华。如今看,居安思危才是正经。眼下咱们虽然在此----朕觉着杭州太过柔美,怕此地消磨了百姓官员的抗金意志,“直把杭州作汴州”了。

      这话又称了岳云的心。我发现在他面前,只要记得时时刻刻都摆出一副惦记抗金收复失地的模样,他就总会对我亲近几分,加之今夜岳飞生日,岳云对我的表现很满意,连我乘机一路只管他
      叫“云儿”,也无所谓。

      “不过云儿,朕还是理解,谁不想过太平日子?若非国难当头,又有谁真原意打仗拼死拼活?但有话怎么说来?国家已到存亡之际,我辈只能奋不顾身,挽救于万一----”

      我说出电影里的台词,博得岳云侧头微微一笑。

      我继续夸道,“当年你爹从军,就是为此心念,精忠报国。但时势造英雄,若天下太平从无战事,朕想,你如今也就和家人一道生活在汤阴老家,种田耕地----真糟蹋了你们父子的天赋。”

      “官家今夜,赞誉话说得委实不少。”他含笑从我手中接过缰绳,又寻了个“停车位”,将马匹拴好。

      我呵呵一笑,携起他的手,指着两旁琳琅的各色店铺,笑道,不只空口说话,朕还有实际动作。不管看中什么,云儿只管买。如今在朕身边,俸禄自然不能寻常。还有,等到你复军职之日,
      朕就将这几月形形色色钱粮全都加倍补给你。

      岳云大方地道了谢,便留心左顾右盼----衣物书画珍玩匹帛香药,水饭干脯煎羊白汤,林林种种,应有竟有,间间门面人头攒动。我跟着他在人群中推攮一阵,冬天夜里身上竟出了一层薄汗
      ,好容易迈腿随他进了一家店铺。

      是卖布帛衣料之处。果然岳云没大耐心细逛,选了一个地方就能将全家老少都照顾搞定。我笑盈盈地看着老板展示五颜六色纺织物----这个时代,统共分为十类,一罗,二绫,三绵,四纱,
      五丝,六细,七杂折,八丝线,九锦,十布葛。

      因为岳家家规不用丝绸,所以岳云的选择就只有棉麻之类。我看着他挑选,先爹娘,后弟弟,最末妻子----便微微笑,转头便让老板将其他织物拿来我买,一边听他殷切介绍。

      店中最贵属缂丝衣料,宫中见惯,并不稀奇,我随手摸摸,暗自在心里叹息----岳家规矩严格,此物做不成他的寝衣。
      不过岳云的气质身段,压根就不需要丝绸来烘托----太过精细轻薄了。他的蜜色肌肤,与洁白的苎麻布最匹配,这种织物韧性极大,可惜略感粗糙,贴身穿着到底----我偷偷咽下口水,瞄他
      一眼,如果让他知道我现在在想些什么,不定把我宰了----

      拼命把脑子里的图画赶出去,我眯眼集中精神,打算分析敌情,现在最关心的,就是借机看看他对妻子的态度。

      这时岳云有些束手无策的样子,看来各色衣料让他有些不知道怎么挑选,一看就知道不是常买,知晓对方喜好有经验的人。

      我装作热心,凑过去,回忆那女人肤色,硬是翻出一匹碧绿色的棉布,递给岳云,撒谎道,“这是宫中女眷们喜好的颜色,叫,水天碧”。

      岳云不懂,却图省事省心收了。

      我先阴险地想象一番巩氏穿上会多难看----哈哈,就是一颗菜啊。面上颜色不该,故作和善问:“云儿是在什么时候遇到你家娘子?是你一见钟情主动提亲的吗?”

      岳云奇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成婚前从未见过我家娘子,何来一见钟情之说?

      我垂眼,按捺住得意。又道,朕觉着你家娘子也是个有福之人,云儿年纪轻轻,就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可打算什么时候抱个女娃吗?

      岳云竟然有些尴尬,微红了面庞,从怀中竟然取出个荷包,拿出几角银子,接过包好的布料便匆匆走开,绕道外面,把它们往马鞍上挂着的袋子里塞,一不留神,荷包竟掉了,岳云急忙俯身
      捡起,捧在手心又吹又拍生怕污损----

      那一刻,我不可能不有些阴郁,不自觉捏紧了拳。

      岳云抬头望我一眼,我掩饰笑道,朕本觉着,云儿自己还是个孩子哪!需要人疼爱----不料竟也懂得疼人啊!

      他听我把他看成“孩子”,剑眉一扬,要分辨几句。却看到我视线越过他,痴痴地望着桥头---

      那是一处,灯红酒绿之地,有美貌女子站在门口引来送往,还有娇声艳语,丝竹管弦靡靡之音一齐点缀这个杭州的轻浮冬夜。我都仿佛能透过窗埌,看到其中男女的调笑----再没有什么,比
      令胭脂印在男人脸上更容易了。

      可怜我的原意,只是暗自感慨一下身为女性的优势,就连巩氏这样的也能……若是美女,那本钱就更大了。可施展无数手段,不但追岳云方便,过他爹那关也容易----如今,唉。成了个三十
      多岁的,从前品性猥亵,连XX都无能的大叔----

      我长吁短叹,不妨岳云冷着脸,夺步上前,带着一丝怒意道,“官家的话,真教人信不得!方才还说怕此地消磨意志----”

      我回过神来,忙搪塞到,“哪里哪里,朕只是想起了,从前汴梁----上清宫背面一带,全是妓馆,有二十四家呢!”

      这是我从书上看来以显示不忘汴京,结果说了还不如不说。岳云他脸色更难看。估计认为我还是康王的时候,老去逛熟门熟路……太过纵欲所以如今“有暗疾”。
      他又鄙夷又气愤道,请官家回宫吧!

      我干笑,好好。

      又转换他注意力问----想必云儿从没去过汴州吧?

      他不答。

      我跟着他,自顾自唠叨,“朕还记得,御道有两百步宽,两旁还有水道,水中种满了荷花莲叶,道旁边还有桃花杏花梨花,花开时节,静静策马而过,花瓣就像细雨一样,先帝曾据此,令宫
      中画师作‘踏花归去马蹄香’图,云儿猜猜,夺魁之人画的什么?”

      岳云抿着唇,不理睬我。

      我只好自己笑道,“就画了一对蝴蝶,翩翩飞在马后”。
      顿了顿,见岳云依旧一副毫无兴趣的模样,我又长叹一口气,对他道,“真希望有朝一日,云儿与朕,也能一并在旧都御道策马。”

      岳云转头直视我,目光陡然锐利如寒晶,“官家此时竟然这么说,难道忘了朱仙镇一役?大宋本可趁胜收复汴梁!”

      靠!怒气发作了!

      原版赵构干的十二道金牌极品事,我还是得买单----怎么说呢?硬要把一件没道理的事情掰成有道理,其实也是我的擅长,更何况我早料到得给他们父子一个令“十年之功毁于一旦”的说法
      ,肚子里编好的词儿一套套,就等个机会唠嗑。

      皱着眉头,咬咬牙,我调整出最光明磊落的表情,一把拉着岳云的手,“朕有些心腹话,早想和你们坦白。云儿,咱们这就找个地方坐坐好吗?方才朕就想对你父亲明言,后来又觉着若能有
      你转告最好。”

      他思量一阵,横眉看我,终点头应允。暗喜的我,不管不顾,拽着他到一间酒水铺面,捡了个角落空位坐定。这里卖的有煎鱼、鸭子、炒鸡、煎兔、梅汁、血羹、粉羹等。里外人声嘈杂,我
      更是正大光明地,能凑到他耳伴说话。

      他几根发丝扫在我的面颊上,让人的心都痒痒。

      在他的不耐下,硬是点了东西,待小二退开,我又握紧了他的手,进入正题低语道,“云儿,首先与你说明,朕以为,先帝干得最祸国殃民之事,不是宠信蔡京,甚至不是花石纲。而是----
      不该联金灭辽。打死一匹狼,却养肥了一只虎。”

      他扫我一眼,道,官家想与我父说的,就是这个?对我大宋虎视眈眈者,辽金有何区别?

      “大宋与辽自盟约后,宋付岁币,互称兄弟,百余年都未有战事----”

      “所以官家便也想与金人议和,送它岁币,俯首称臣,换取苟且偷安吗?!”他声音愤慨渐大,若不是怕引得有人侧目,已经一掌击在桌上了。

      “朕决不甘屈从金人,云儿,你要信朕!”我死死拉着他欲甩开的手不放,低沉而近咬牙切齿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群粗鄙之人,对我大宋所作的一切,朕无时无刻不想着连本带利讨
      回!

      “朕也从来就没怀疑过,有你父子在,有岳家军在,当日汴梁唾手可得,只是,云儿,收复汴梁之后呢?云儿----云儿以为,为什么短短时间之内,金人就能两次包围京师?那本是咱们国都
      ,却变得像人家后院一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岳云怒道,第一次即给了金人甜头,他们怎不会食髓知味!若非朝中只知议和----

      我紧紧拽着的这只手,已经死死握成了拳。纵然是寒凉的冬夜,也能感觉到,熊熊汹涌的
      一团不甘,和犹未冷去,永远也不会冷去的满腔热血。

      我拉他手近胸,几乎就要低头在手上亲一口。只深深凝视他道,云儿,若是收复汴梁,一切也就回到原地。你爹虽然说要直捣黄龙----但孤军深入敌方老巢,纵然云儿你神勇过人,朕也不能
      放心。云儿须知,背嵬精兵,是如今我大宋,也是朕最依仗看好的军队。朕绝不容许因为进军之策而有所闪失----就算是你爹的决策,也不行。

      听我质疑他爹,岳云更是怒中带刺:“官家怎知不行?官家只坐在福宁宫,纸上谈兵,看得到什么?敢问一句,官家可有亲去前线,亲眼目睹岳家军之威吗?”

      如果是真的赵构去了,只怕杀死这对父子之心更盛----我却见势下梯子,豪迈道,“好!云儿,朕允诺你,若边境战事再开,朕一定亲去你军中!朕也想亲自判断一番!”

      岳云一愣,这才不说话。气氛稍有和缓。

      我忙握着他的手,蘸了酒水,在桌面简单一笔笔画到:咱们继续,云儿。这是杭州,这是黄河,这是汴梁----这是金人地盘----云儿,你知道的,汴梁附近,无险可守。

      岳云有所领悟,皱眉低头再看,竟忘了将手抽回。

      我紧紧扣住他五指,又压低了声音道,你看史书,从前石晋也定都汴梁,结果与靖康年间事何其相似!话说到此,云儿明白朕的意思吧?

      岳云抬头先看了看自己的手----我作无辜无知状,又伸手覆住他的手背。

      “云儿,你要信朕。汴梁虽好,却不值得----那时收复汴梁,表面上看,扬眉吐气,一雪国耻。但云儿,汴梁距离边境太近,必会有一番拉锯争夺。朕,不想让国家精锐部队,因此损耗。云
      儿,朕身为一国之君,要考虑的,并非一时得失----”

      “官家之意,莫非是要放弃旧都?!”

      “不。不。千头万绪,朕一时都不知如何与你细说”。我再叹口气,搓了搓他的手,做势取暖,垂眼偷看岳云的表情----他也在思索。“云儿,朕以为,最好的时机,要等到我大宋有能力将
      汴京之后的边境线,推到此处。”

      我又划了一块,”云儿你自然能看懂”。

      岳云再端详,道,官家是指,幽云十六州?

      我点头。“其实,我父与金人联合灭辽,目的就是这块地盘,想辽国灭亡后,幽云十六州能归宋所有……哈!与虎谋皮!”

      趁他思索,我轻轻抚摩着岳云的手背----他的手,硬而有力,多年军旅让这双手更是粗糙,指节分明,被赵构那保养得当的十指越发衬托出男人味来----只指尖血色淡了些。再三瞧了又瞧,

      我最终有些懊恼,怎么没随身带一点护手的膏药。不然……

      只对着紧握的手,呵了呵热气,又不声不响地拉长袖子,裹住彼此。也许被我握得舒服,又也许岳云根本不懂这已经叫“温存”,他满心满脑的,现在都只有一件事----我暗示的,长远规划
      ,战略步骤。

      窃喜的我,又不动声色道,“云儿,背嵬骑兵,所需战马精良,这也是朕的一个心病,如今国家之力未盛,朕也不敢太让你们放手拼搏----两万担茶叶,才能换得三千匹不过尔尔的羁縻马。
      朕必须想出新的解决之策。”

      “在那之前,云儿,你与你父亲,都稍作忍耐,好吗?而且朕与你说的,还只是冰山一角----”

      我叹口气,做挚诚状,直勾勾地注视着岳云----这孩子长得肯定是像娘,英姿勃发中才略带秀气,从军十多年,整张脸却毫无粗犷感。就算他生气时,或倔强冷着表情……也让我看了禁不住
      想捧在手心里宠爱,或做小伏低地让他出气。

      哪位大神说过,先爱的,爱更多的,总是吃亏。看着岳云的表情,我隐隐为自己的将来叫苦。整天看喜欢人的脸色,这样的日子到底叫幸福还是叫悲摧?……我能不能想办法不要那么悲摧?
      是不是就不要太顺着他?还是要想法子建立威严,让他听我的?

      心思飞到九霄云外,又如走马灯一轮。岳云心中最有威严的,就是他父亲岳飞。我要怎么做,才能,不敢说撼动,起码得拿出个姿态来吧?再细想岳云的家庭和弟弟----一个念头越发清明。

      从岳云娶的妻子看,岳飞不是很有政治头脑。巩氏出身平平,换了我,好歹也要和其他“中兴四将”的家族联姻,挂上关系不是?最好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哼,现在嘛,岳云是不能动,但
      他还有个弟弟岳雷!

      我光明正大身为天子,当然有资格插手臣子的婚姻吧!瞧我给十六岁的岳雷选个好老婆!这个人选,必定不符岳飞的心意,但却对岳家绝对有利!到时候,我就看岳云支持谁!

      想入非非的我,突然听得岳云道----“官家的心,大得很。”

      猝然我都有些糊涂,以为他看穿我妄图挑战他爹岳飞的威信,一惊之下,他已将手自我的袖子内抽走。“本朝一百六十多年,历代圣君都望幽云十六州而不得----官家雄心壮志,岳云佩服。”

      “那云儿的心呢?”我听不出他是赞赏或讥讽,只反问,又顺势振振道,“朕有如此自信,也是因为如今朕有你们父子襄助。云儿,你的心里,难道就没有这般梦寐之事吗?”
      说着,还自己举起桌上水酒,刻意斟满一杯,举在手里,冲岳云晃晃,做引诱状,又夹了肉食,分而食之。

      他终于接过杯子,仰头猛饮干净,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我,自胸内长长透出一口气,却并不多言地也与我一并吃喝起来。

      那晚在回宫的路上,天气越冷,青石板都被冻出了霜,马蹄踏在面上,不时打滑。但如此寒冷,却衬出冬夜梅花阵阵幽香,又令圆月分外明亮,照得一路通透如琉璃铺就。

      方才了些饮酒,如今身子还是暖的,我搓搓手,自己系好斗笠,又转头去看他。

      他没看我,一直极少说话,估计是需要思索判断皇帝赵构的“策略”到底是好高骛远,还是高瞻远瞩。我看了看他握缰绳的手----应该不觉冷吧,可我更希望,他的心里也暖洋洋。

      思量一阵,我轻轻开口。

      “云儿,朕能今夜与你掏心掏肺地说话,实在喜欢极了。”

      他嗯了声。

      “云儿心里怎么想的,不要顾忌,直直说与朕听可好?”

      他看我一眼。

      我低声道,“其实,朕想听的不独是这一件事,只要云儿愿意说,任何事情朕都会仔细听----”我真觉得,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似乎是缺少了某个角色,看到这机会,我厚着脸皮也要自荐。

      一会,他静静道,“不知官家,想听我说什么。”

      “这----嗯,云儿你十二岁就进了军营,十几年大小征战不下数百回,对于金人战术,彼之所长,一定颇有心得吧?云儿觉得,与金人交战,最要紧的是什么?”

      他首先说父亲岳飞懂得更多,顿了顿,答曰,我以为,心中无惧,不惧战死,心无旁羁。

      我策马与他并肩而行,乘机注视着他。岳云的思绪仿佛也因为我的问题而回到了从前,神色端毅,紧抿着唇,又略带三分迷茫,三分肃杀地,望着天空----我突然感觉,从前同样寒凉的月光
      ,也曾照着厮杀后的尸骨遍野,他骑着马,于高岗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也是同样的表情吧?

      不,月光共甲胄同色,残血干涸入黄泉。战争残酷,但保家卫国的战士从不迷茫。
      那岳云在想什么?

      我看着他,低低道,“云儿是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唉。朕想起你诛夏金吾一役,浑身上下可受了百余处伤,血把盔甲都染红了。云儿,你从不畏死,莫非是心中没有放不下的事?”

      他听出了担忧之情,总算回神答道,我每次出发前就立下军令状,若不取胜,甘由我爹处斩。官家所说的放不下,我并不明白。

      我长叹一声。

      他回头望着我,又道,“我武艺高强,我爹都放心得很,官家不必----官家如今竟心痛我吗?”

      “朕一直心痛你。”我扭头,表面,只淡定转圜道,“你读史书,自然知道汉代霍去病年轻夭亡,武帝刘彻有多痛心吧?朕也一样,怜惜你这般人才。所以……得知你那样拼命……朕确实心
      痛。”

      岳云流露不信的表情,一副“你心痛心痛怜惜怜惜个啥?分明我这辈子被折磨得最惨就在你手里”的无语样。大概又想到那个“笑刑”,他更是偏过头去了。

      我口里发苦,斟酌着要不要道歉,要如何道歉。

      两人默默无言行了一阵,却又听岳云道----官家天子之尊,希望事事都如意,人人都依从,若是受挫,官家便会用尽手段来达到目的---岳云领教了。

      这……我含混言辞。如果用这来解释赵构行为前后巨大差别,也不错。没错,就让他们以为,我一开始就不是真要伤害,而是要“驯服”吧!

      悄悄再打量岳云神色,他貌似平静道,我知自己性子倔强,并不讨喜----官家却将我留在身边----今日希望官家明示一句,从今往后,官家到底期冀我岳云如何?

      希望你如何啊……

      我喃喃道,心想,希望你得到很多很多疼爱情意,希望你总是能笑,希望你再也不知道,疼是什么感觉。

      终于,斟酌词语,真挚温柔地看着他,缓缓开口,“朕希望你好好的。”

      他抿抿唇,简单道了一个“是”字。

      我又硬着头皮,想让气氛轻松,加之还兼一点坏心,继续道,“朕还希望,日后你我君臣私下也能如武帝与景桓侯一般亲密,更能依大汉王朝风范行事----范我者,虽远必诛。

      岳云起先听得专注,良久,不知道是不是总算想到了霍去病和刘彻那有的没的传说中的关系,脸微微涨红,扭头含混道,官家有心----臣铭记了。

      我装作什么都没发现,自顾自道,“当然,朕万万不愿你如他一样,那么早就离世,朕觉着,最好等朕活到八十岁,那时候,你也是老头子----再寻个风景好风水好的地方一道埋了。”

      看着岳云皱眉不自在又不能言的模样,我终于暗暗龇牙咧嘴地笑得眉飞色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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