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前因: 虚实之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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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零点才是“驻人办”两位小仙上工的时间，穆江造访的时候，小太岁还处于一副半睡半醒无心工作的惺忪状态，游魂似的满屋子乱转，溜达一会儿，矮一截儿，一眼没看住，整个身子都要埋回地板里去。而土地母则是操着老妈子的心，一瞅见穆江的脸色，立刻絮絮叨叨地跑到厨房去烧汤了。
“你们这份差事，还真是挺闲的……”穆江被独自丢在办公室，颇为无语地找了地方坐下，屁股还没坐热呢，脚边的地板缝里突然就挤出个纸片人，纸片人遇到空气骤然膨胀，继而像个充气-娃-娃似的歪倒在他腿边，穆江一愣，只见小太岁从那人偶身后露出小脑袋，期期艾艾地望着他：“穆哥，我谷哥最近还好吗？”
“这是什么？”幻境内外，穆江和谷雨同时发出嫌弃的疑问。
“肉身呀！”小太岁显得异常兴奋，他献宝似的抱起那东西，抓着它的胳膊挥了挥，又抓住脑袋扭了扭：“我用稻谷苗编的肉身，还不错吧？”他说着，探头探脑地去端详那东西的脸，一边自我欣赏一边点头：“嗯，做得跟我谷哥真的一模一样……”
“让他滚！”谷雨登时翻了个白眼。
难怪他觉得那充气-娃-娃印堂发绿呢，敢情真是拿草编的！
“说正事了，你让他把我百宝袋里的招魂幡还有阵旗都找出来。”谷雨正了正脸色，看都懒得再看一眼那寒酸的肉身，踱着步子在办公室里一通巡视，又报了几样东西：“还有鲛绡、琼油、蛇皮、鳝骨……对了，纸钱、元宝、符咒、天梯什么的也得带着！”
穆江见怪不怪地把这些一一复述给小太岁的功夫，土地母端着好大一锅的炖汤回来了，穆江远远就闻见一股子鲜味儿，似乎是鱼汤，等到土地母帮他盛满一碗，穆江见那汤色奶白，隐约漂浮着一些淡红色的料，和一颗黑乎乎弹丸似的东西，看上去比之前的红枣莲子人参汤诡异多了。
“这是什么？”眼看小太岁也分得一碗，一饮而尽之后，抹着嘴巴去找东西了，穆江却迟迟喝不下。
“横公鱼熬的汤，驱邪大补，谷雨最爱喝这个汤！”土地母笑眯眯地解释道：“那红红的是鱼皮鱼肉，黑的是乌梅，这种鱼啊，顽强的很，必须用乌梅水煮1个时辰才会死。”
“你有口福了，这种鱼在人界的稀有度，基本跟你们的一级保护动物差不多。”谷雨在环境里啧啧嘴，早就忍不住口水，抱着锅子喝起来，鱼汤鲜美至极，鱼肉入口即化，喝完全身都暖烘烘的，湿邪和疲惫分分钟消散无踪，小神仙舒服地喟叹了一声：“哎，人间美味啊……正好喝完了去捉鬼！”
穆江也小口尝了尝，确实口味极佳，他对着土地母点了点头，客气地道了句谢谢。
“你们待会儿要去招魂，你一个凡人八字轻，多喝点保命的。”土地母说话间，手指在穆江额头和双肩点了点，见穆江皱眉，便解释道：“帮你给魂灯添点油，别紧张。”
“你就由着他们去弄吧，放宽心，神仙不害人。”谷雨笑笑，他回到自己的地盘上，整个人都舒心了很多，正懒洋洋的窝在椅子里看两位小仙替他打点：“要不是这小破镜子封印了法术，这点小事，本仙自己就能搞定了！”小神仙哼唧着，忽而瞥见地上那可怜巴巴的充气-娃-娃，叹了口气：“照这个进度，我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出去了……”
穆江眉心微微一蹙，没去接谷雨的话茬儿，正好这时候小太岁回来了，把刚刚谷雨点名的东西一件一件摆在桌上：“阵旗、招魂幡、鲛绡、琼油、蛇皮、鳝骨、纸钱、元宝、符咒、天梯……我谷哥这是要招多少魂啊，搞这么大阵仗？”
“不是只招陈碧云的魂？”穆江也因为小太岁这一问困惑了。
“‘水鬼滩’的五行缚，缚的不是鬼，是人。”谷雨把办公桌清出一片，随手借了纸笔，简单画出水鬼滩的示意图，从树林到滩头，分别是木（树林）、金（铁丝网）、土（泥沙）、火（焦油）、水（江水）五行，再往江水里去，则是用长横和短横来代替石壁，绘制出自己亲手刨过的四组石壁：“记得我之前说的石壁阵吗？三排一组，一共四组，自西向东，自近岸向远岸，分别是：两短两长、三短、一长一短一长、两长一短……你不觉得这个图形很像八卦吗？”
穆江也在幻境外同步画图，按照谷雨的描述，把四组石壁阵模拟八卦卦象还原了一下，笔尖点在最左边一组石壁阵的三道横线上，在一旁看了半天的土地母插嘴道：“阴爻、阳爻、阳爻……这是兑位？”
“没错！”谷雨立刻应和，同时下笔把卦象全部写在阵下：“从西向东，分别是兑、坤、离、巽，剩下的震、艮、坎、乾四卦象……”谷雨用笔将已经画好的四块石壁阵相连，画了一道圆弧往上拐过去，恰好圈出以水鬼滩滩头为圆心，横跨江岸和江水的一只正圆，其中八卦四象落在水中，四象落在岸上：“那四组石壁阵，应该埋在岸沙底下。”
“这个八卦阵又是镇什么的？”穆江在这方面，知道得不多，只是也按照谷雨的说法把阵图补齐了，等着小神仙继续说下去。
“锁魂。”谷雨声音一沉，又逆时针在卦象上标出惊、死、景、杜，伤、生、休、开八个字：“八卦对应八门，其中死、惊、伤为凶门，生、休、开为吉门，这个阵中，三吉门都在江岸上，三死门都在江水里，而且从位置看，尸坑就在惊门和死门之间。所以我猜想，这个阵镇的，应该就是被水祭在尸坑里的那些亡魂。”
“你其实是要招这些亡灵的魂魄？”
谷雨点点头：“对，我倒要亲口问问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子，八卦阵外还套着五行缚，竟然是要让那些亡魂永世不得超生！能布下这种重重机关的绝对不是一般人，还记得之前在幻境里袭击我的赤鱬吗？”谷雨倏然皱起眉：“这东西应该和这个布阵人脱不开干系！”
虽然小神仙说话其他人听不见，但从穆江的话语和准备的这些东西上，土地母和小太岁也能把谷雨要做什么猜个七七八八，眼下又听见穆江说招亡灵的魂魄，便多少晓得这位小仙官儿是要搞个大招魂术，施这种法术会把极重的煞气引上身，还会有损阴德，土地母不禁有些担心眼前这个魂火不稳的凡人能不能受得住万魂招来的阴气。
“什么时候动身？”然而，穆江似乎并未意识到等待着他的事情有多危险，反而有些急迫地站了起来。
“不急，招魂讲究时辰，必须择阴日阴时，还必须是晨昏交界，界限混乱的时候，所以最合适的时间是今天傍晚六点，也就是酉年己酉月癸亥日——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我们等到天亮再动身，傍晚去招魂，而等到午夜零时一过，再去车站等陈碧云的头七回魂。”遇到自己专业领域的事情，小神仙安排得头头是道，并且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完全不慌不忙，他把穆江的镜影按着坐回去，又说道：“你也别忙着往那边跑，在那之前，咱们还有一件顶顶要紧的事儿没做呢！”
“什么？”
小神仙眉毛一挑：“先给你开个天眼。”
这听起来不可思议又荒谬可笑的事，在这地方操作起来却极其简单，小太岁拿着毛笔蘸取朱砂，在穆江左右眼皮上各点一点，念了声“启”便算开好了天眼，简直比外面招摇撞骗的和尚道士还要省力。穆江睁开眼四下环视，倒也没见到什么可疑的影子，这时土地母拉过他的手，在手心里又写了个“隐”字。
“现在你能看见它们，但它们看不见你了。”谷雨看了一眼时间：“这朱砂记只能保持一天，也就是过了明天凌晨这个时候就不灵了，咱们抓紧时间，回你家收拾一下东西睡一觉，明天一早再一起出发去巫乡。”谷雨说着，又让穆江转告土地母和小太岁，带齐了装备，包括那个充气-娃-娃……明天早上8点在外面那个十字路口见。大招魂术以阴阳四柱为阵，他需要四个人来守阵角。
一经约定好，穆江便没在这个古怪办事处多逗留，临走时却被土地母硬塞了一保温壶的横公鱼汤，还被她拉着手臂翻来覆去地嘱咐：“小伙子，回家一定要换身红衣服辟邪，从里到外全都得是红的，可不能侥幸的！”
“我妈的意思是，裤衩和袜子也得是红的！”小太岁抱着充气-娃-娃，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找茬儿，笑眯眯地补充道。
穆江扭头瞥了一眼这两个活宝神仙，刚敷衍地点点头，耳边又传来第三个活宝神仙的叮嘱：“别当玩笑听，我们可都是很认真的！”
穆江嘴巴一撇：“你看我像有红衣服的样子吗？”
“那要不……”小神仙挠了挠脑袋：“找你姐借两件？不不……你奶奶！老人家肯定有！”
“……”穆江脸色一沉，被谷雨真诚无比的语气和对面两个小仙诚挚无比的眼神噎了半天，最终吐出来无奈的一声叹息。
*
早上8点，穆江的车准时在十字路口接上办事处的两位小仙，直接往郊区开去。
顽固如穆江，终于是没听劝穿什么一身红，只勉强穿了一件胸前有红标的黑色连帽衫和一双红黑相间的篮球鞋。于是，这一路也就没逃过土地母的碎碎念，直到他打开车载广播，放了一段评剧才让神仙阿姨消停了一会儿。
“谷雨，你确定我的天眼开了吗？”车子在高速上平稳行驶着，穆江特意扫了一眼周遭，所见所闻和以前也没什么不同，即便是早些时候在他们从办事处回家的路上，夜幕笼罩、鬼气森森的，他也依然没见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仿佛这双天眼白开了。
“开是肯定开了的！”谷雨拍着胸脯向穆江保证，他作为神仙，这点小把戏都搞不明白，那明天就可以下岗去阴曹地府扫地了。但经穆江这么一提醒，谷雨倒也意识到一个问题：自从接触穆江以来，自己也好像连半个鬼影子都没见过了。
这世上的鬼分很多种，大部分鬼魂在阳间逗留的时间都很短，从尸身离魂后，很快就有阴差来引渡它们，这种鬼叫做“往生鬼”，头七回魂后，就进入六道轮回，重新投胎去了。至于那些漂游在人世间的鬼大多是夙愿未清或怨气太重无法往生的，这也就是那些八字轻、阴阳眼的人，能见到的鬼，称为“游魂”。
人界红尘浮世，欲-望沉浮，这种想不开的痴魂怨鬼尤其多，谷雨以往来人界公干的时候，总觉得哪哪都是这些鬼魂，但这一回却真的自始至终，一片鬼影都没见到，反倒好像是撞邪了。
“你生辰八字是什么，让我算算，是不是八字太重，阳气太足，鬼都躲着你走啊？”
穆江瞥了一眼副驾，没理他。
两个半小时后，他们的车子驶入湍水村，在陈碧云住过的那家村民家门口停下，穆江拎着行李下车，后面跟着土地母和小太岁，两位小仙经过一番乔装打扮，看起来与普通的大妈和熊孩子没什么差别，外人看来这就是一家人过来放松旅游的。
这片古村近一年才稍有人知，那还是仰仗了穆江那部网剧的名气，所以这边所谓的民宿其实和借住在村民家没什么区别，都没有什么所谓的登记，穆江直接就被村民大叔领到一间小平房里，安顿下来。
陈碧云已经失踪了足足六天，穆江选择这个地方住下没指望还能查到什么线索，反而是听从了谷雨的建议。如果陈碧云真的死了，头七没去车站等车的话，也有可能回到这家民宿拿东西，到时候他们可以分别在两处地点守株待兔。
相比穆江这边的剑走偏锋，刑侦队那边查陈碧云这条线索也查到了些东西。首先，陈碧云是肯定没回农村老家的，而许靳出来打拼的这几年，他乡下的父母一直是陈碧云这个儿媳妇照顾着，老两口根本不知道陈碧云早就被许靳抛弃了，还误以为小夫妻感情很好，只是聚少离多，而许靳忙着发展事业，也一时间不肯要孩子罢了。这个陈碧云一面瞒着老两口怕他们伤心，一面盼着许靳回心转意，当真是可怜的傻姑娘一个……至于冯思淼到底有没有和陈碧云设计许靳，怀上他的孩子要挟他，这个答案，恐怕也只有这两个人才知道了。
穆江趁着土地母和小太岁准备晚上招魂工具的功夫，和谷雨又梳理了一遍案情，眼看陈碧云这条线也查丢了，只好又把注意力转回水鬼滩的尸坑上：“那些从河里挖出来的人骨，技术科那边没什么鉴定结果吗？”
“还说呢，你那个小滚珠扩容幻境大法太不严谨了！从前天晚上开始，技术科和档案室就边黑洞了，估计是小玻璃珠子被扫地大姨给处理掉了。”谷雨瘪瘪嘴：“所以我现在也没法证实，那些死人骨头到底是不是全是小孩子的骨头……”谷雨说着，忽然眸光一转，有些困惑起来：“不过，有件事我觉得蹊跷……你说那个韩队长之前那么怀疑你，又是跟踪又是抄家的，还查了当年车祸的事情……以他那种执拗性格，应该不会轻易就排除一个人的嫌疑吧？而且你那种发匿名信息的方法，对警察来说挺拙劣的吧？他们稍微一查就知道你在引导案情推理的方向了，你说那个韩队长就放任咱们这样……”
“你是想问为什么他不抓我？”穆江眸色也是一沉，兀自摇了摇头：“我也不懂，大概是他想观望一下，我到底在搞什么鬼吧。”穆江说完这句话，眉头就没再展平，刚刚小神仙无心的一句话刚好戳中了他心中一直不安的某个点。
有人在引导案情推理的方向。
韩旭也许觉得那个躲在暗处搞鬼的人就是他，但实际上，他大概也是掉进某个人的陷阱里了。
穆江忽而看向窗外，残破的旧木窗后是一片苍翠的小院，他看见这家的渔民大哥正从窗外走过，把新鲜的小鱼一只只码放在笸箩上，小银鱼在阳光下闪闪发着亮，他无意间瞥向穆江这边，立刻露出无害又干净的笑容。
正午的烈日下，一切都那般明亮而清晰。但穆江深知这种明媚只是个表象，阳光照不透的，是叵测的人心。
“老乡！”穆江忽而起身向渔民大哥打个招呼，快步走出房间：“我们想找您借艘小渔船，方便吗？”
按照谷雨的说法，施展招魂术必须先破八卦阵，即三个人分别守住生、休、开三吉门，用鳝骨做烛，浇筑琼油，再以三昧之火点燃，这三个人保证门灯长明，就能保吉门常开，放魂魄自由出入。至于借小船，是给招魂的人引渡鬼魂用的。水是灵媒，水下的魂魄听到诏令想要上岸，必须由引渡人用招魂幡从水底接上来，再渡向河岸。
老乡家的渔船正巧停泊在距离水鬼滩不远的地方，为了不引起村民怀疑，穆江他们起先假装划船游江，在远离滩头的地方玩了好一会儿，才在接近傍晚时，划到真正的目的地，水鬼滩头。
土地母和小太岁起先已经偷偷来过一次，按照谷雨的推算刨开泥沙后，果然发现了隐约的石壁痕迹，他们当即在各个阵眼上做好记号，这会儿上了岸，很快就找准了各自的位置，将红黄蓝三个颜色的阵旗分别插在阵眼上，继而开始准备长明灯。穆江则撑船划远，直至听得耳畔谷雨喊了一声停，立即抓起招魂幡，如投矛一般掷入江水中。只见那招魂幡一接触到汹涌江水，猛然胀大，顷刻间杆子已经插入淤泥中，而白幡却依然在江面上飘扬。
“把天梯放下去。”谷雨提醒道。
所谓天梯本来只是扎成小梯子形状的纸扎，凡人烧来为死去的亲友送行的，寓意攀升极乐。但穆江手里这天梯却被扎得极高极长，表面用鲛绡糊了一层，这样丢进江水里也不会浸湿，还会自发出淡如海珠的白色荧光。每阶梯子上都粘有蛇皮，蛇类记仇，怨气能寄附在蛇皮上，长年累月，让蛇皮也可通灵。这样一来，被唤醒的鬼魂就能踩着蛇皮梯依附在招魂幡上，再被穆江引渡上岸。
当一切准备就绪，谷雨又向穆江下达指令：“挥旗！”
原来除了岸上那三把阵旗，穆江手里还有三把阵旗，这三把有别于那三把，分别是“开阵旗”——绿色，“引魂旗”——黑色，“收阵旗”——紫色，这是用来给守阵的三个人打信号的。此刻谷雨喊“挥旗”，穆江立即挥起绿旗，紧接着，江畔之上三簇真火乍然点燃，呼的一声窜高三束明黄色的火苗。
“挥幡！”谷雨转换指令，穆江放下绿旗，晃动招魂幡，系在幡穗上的铜铃叮当作响，江水随之微澜，远处半轮残阳正没入江水，水面上一片鲜红色的涟漪蔓延至小船之下，而浸入江水的天梯，忽然从水底鳞次亮起淡淡萤火，火光一簇接着一簇，真像是有人踩着天梯，一步步往上走来。
幻境中，谷雨屏气凝神，双手全拊掌于水面之上，他能看见那一盏盏亮起的水灯被密密麻麻的金光咒文缠绕着，步履艰难地往上攀爬，招魂幡未停，那灯火便也不会停。谷雨直觉掌下的尸气越来越重，阴气也越发森冷，不禁沉声提醒穆江：“继续摇幡，别停！”
铜铃的震响声越发浑厚，约莫过了十几分钟，一团荧光浮出水面，继而穆江脚下的渔船一颤，一只面色惨白的游魂扒住了他的船舷。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前因: 虚实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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