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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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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娅一直到了十八岁那年,才知道什么是春风化冻的微笑。
那一天,她躲在校园里的胡佛塔下想了很久很久,要不要出来呢?真的见到了他,应该说什么?他是什么样的人呢?会不会一见到自己拔腿就跑呢?
天色渐渐晚了,张娅低头看了看自己裂了两道口的皮鞋,穿了三年的帆布外套,还有自己略显矮胖的身材,忽然很沮丧。走吧,也许那人根本没有来,自己傻乎乎地在塔后面躲了一个下午。如果让乔楚知道一定会被笑个半死——居然学人家网恋,更傻的是网恋着还想见面!
张娅低着头往宿舍方向走去,忽然听到有人大叫“周珏”,浑身突然一激灵,忙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一个长身玉立的男生拿着一本书从草地上一跃而起,大叫一声“I’m here!”
就在那一刹那,他的剑眉星目和爽朗笑容就这么冲入了她的眼帘。明明是黄昏,张娅却分明闻到了阳光下青草的芬芳,清新中的那份阳刚让自己透不过气来。她只觉胸口如遭重击,想要落荒而逃又觉得无处可去,想向他奔去又毫无勇气。她从来没有像那一刻这般希望自己突然化身为绝代美女,微笑地走上前去拍着他到肩膀说:“嗨周珏,我就是Apple。”
可惜她不是。她是身高不到一米六,体重超过一百二的其貌不扬的张娅。于是她只能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着帅气高大的他。
她又听到那人对着周珏大声说了句什么,可惜她根本听不清,然后周珏回了句“不不,你们先去,我在这儿再待会儿。”
再然后呢?忽然一只足球仿佛从空中掉下来一般,砰的一声砸在了她头上。她连哼也没有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她设想过千万遍她和他见面的场景,可是她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在这样狼狈的情况下与他见面。她被砸中应声倒下之后,周珏飞奔了过来,轻轻扶起她,焦急地问:“Are you all right?”
张娅知道自己这时候一定狼狈得像一个猪头一样,可是他这时就在她的身边,他的手正坚定有力地托着她。明明头疼欲裂,可不知为什么,她脑海中却忽然浮现两句唐诗来——“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
——若有周郎顾,何惧被砸苦?
周珏的朋友——那个罪魁祸首这时也跑来了,不停在边上说“sorry”。张娅勉力一笑,轻轻地说:“我没事。”Stanford里的华人学生说多也多,说少其实也少;说标准普通话的,少之又少。周珏一愣,忽然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试探地说:“你是Apple?”
张娅根本没有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被他认出来,一低头才发现那本最新一期的《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正散落在她身边,周珏手上也拿着同样的一本——那是他们的相认暗号。她窘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他似乎也很惊讶,却只是看住她,微微笑,很久没说一句话——那个时候,她以为,他和她一样,只是被深深震撼。
是的,她以为。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顺利得让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她被他送往医院,然后被彻底检查了一番确定无碍。但周珏却坚持天天来她宿舍报道,鞍前马后,嘘寒问暖,就差两肋插刀了。
乔楚忍不住拿他们取笑:“喂喂,那个叫周玉的,你干脆把张娅搬你们宿舍算了,省得天天来这儿报道。”
周珏笑笑:“我叫周珏,不叫周玉。——你还不如念周瑜呢!那样更好听。”
乔楚跟着笑了起来:“周瑜人称周郎呢!你要不改叫周郎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不好也好了。从此张娅和楚楚都管他叫周郎。可是周珏一直觉得她们俩这么叫他好像有调戏的意味,经常唉声叹气地说:“唉,一把年纪了居然被两个丫头这么调戏。越活越回去了。”
现在,张娅想起往事,还是会微笑。她和乔楚最美丽的青春,其实一直都留在大洋彼岸那个温暖的校园里。乔楚走后,张娅一个人坐在必胜客的餐厅里,慢慢品尝着蜗牛的香嫩润滑,静静享受着正午的阳光。蜗牛是她的最爱,和乔楚吃饭点得多了,乔楚也渐渐爱上了这种奇怪的食物。
说起来,她们两人仿佛个性迥异,但在喜好上却有惊人的相似。她们喜欢同一种音乐,同一种食物,同样的颜色,甚至——同一个男人。
她会永远记得周珏春风洋溢的微笑,那样的微笑比加州的阳光更加灿烂。周珏有着很好听的男中音,那把温柔的声线怎么也听不腻。她还记得有一次听到他跟他妈妈通电话:“妈妈,您快别在那儿呆了,那里的条件又不好,您的胃病又犯了怎么办?……妈妈妈妈您听我说,我暑假的时候去那儿做义工,您先回家好不好?”她那时偷偷地想,他真是一个对家人很好很好的人呢。
她也没有想到,和他一起跑到穷乡僻壤做义务□□的时候,居然会被他突击检查的妈妈逮个正着。他的妈妈,是那样慈祥美丽,是她从小梦想的妈妈的样子,还记得他妈妈诧异地看着他们俩:“珏儿,你的眼光居然会这么好?”
她也记得,当年那个在她面前痛哭失声的乔楚:“阿娅……我,我不是……我真的没有想过要跟你抢男朋友。”傻楚楚,她一直不明白,如果那真的是张娅的,就没有人能抢走——可惜那不是。可是,当时对着痛哭的楚楚,她只是保持着冷漠的令人难堪的沉默。然后,转身出门,在门外的台阶上坐了很久很久,终于怔怔地流下泪来。年少的自己有着冷漠的倔强的自尊——哪怕流泪也不想让别人看到,再怎么伤心也希望只面对自己一个人。
那一天的张娅,坐在冰冷的台阶上无声地哭了整夜——她从来也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的眼泪。哗哗的泪水,不停地擦去,不停地涌出。哭得哽咽难平,哭到浑身无力——哭到张娅忍不住嘲笑自己:嗨张娅,其实你跟一般脆弱的女生没有什么不同。嗨张娅,那不过是个男人而已,至于这么没有出息吗?
可是还是忍不住的伤心,那种抑制不住的从心底涌出来的痛,在每个暗夜会随时冒出来袭击自己,给予心头重重一击。
有多久没有好好哭过了?现在的张娅,都怀疑自己是否得了“重度哭无力”症。跟她一起进研究所的小姑娘,跟她一起被更年期的主任骂得狗血淋头,小姑娘哭得要死要活,她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和她一起赶课题的小组组长,知道全组耗尽心血全力以赴的重要课题居然中途被拿掉了经费,当场被气得怔怔地流下泪来——她也还是淡淡的,苦笑着该干吗干吗。
最后一次痛哭,应该是乔楚选美的那次。那个时候,乔楚决绝地断了和周珏的一切联系,用乔楚的话来说,就是“天涯何处无芳草,男友何必身边找?”即便这样,张娅知道,周珏也不会是她的周珏,可是乔楚还是原先那个楚楚。乔大小姐心血来潮要回国去参加选美,她作为死党当然要鼎力相助。她帮她打气,帮她设计自由问答,帮她研究评委喜好和对手背景。终于,乔楚如愿以偿地戴上了那一晚所有女孩都为之梦想的桂冠,成为全场的焦点。
那一刻,张娅泪如雨下。如果可以,她愿意用她的所有,她的智慧、她的健康、她的学识,一切的一切,去换取楚楚此刻光彩照人的美丽。然后,在最美丽的时候与他相遇,得到周郎深情款款的温柔回顾。
可是她不可以。她也知道她很傻,可是她在当晚满天灿烂迷离的烟花中看到了自己青春时最纯真的感动和付出,于是她肆意地放纵自己的心痛和泪水,在欢呼的人群中大声抽泣。
那是她最后一次为他哭泣。
可是乔楚,还跟当年一样傻。张娅在电视上看到乔楚主持的地产人物论坛的时候,不由地这么感叹。这么些年了,周珏的眼里依然、始终只有楚楚,可惜她还是视而不见。
乔楚,你这个大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