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魂记》白学湘

1、第 1 章

　　但凡初认识沈臻一的人，总要赞她模样儿显得年轻。她今年周岁二十九，被夸得暗暗心惊，但自谓已经体面地当了太太，尚不忌讳三十这样的字眼。有时故作超脱，倒说自己是半截入土，奔四的人了，难免有知情识趣的猜她二十刚出头。对于面目姣好，经济宽裕的年轻妇女，人们通常不吝惜奉承话。
　　沈臻一和关至善结婚已有五年，她婚前也曾谈过不成功的恋爱，所幸未曾积成内伤。至善比她略大几岁，在美商的大石油公司稳稳地占好了位置。臻一婚后一年就怀了孕，她嫌大着肚子上班吃力，工作午餐不够补充胎儿的营养，迫不及待地辞了职。至善升了副理，收入足以养活妻儿，老父老母都已经退休，跟着至善大哥元善在上海住。小男孩关嘉木出生后，臻一兴兴头头地做年轻妈妈，这四年说不尽的称心如意。
　　这日上午臻一在阳台上喂鸟，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你好，请问是关经理家吗？我是美亚石油公司的前台露易莎。”
　　臻一向来与至善公司的人没什么来往，随口道：“对，这里是关至善家，请问有什么事？”
　　“那一定是关太太了，关经理今天没有来上班，昨天也没有填写值班记录，人事部关照电话确认一下，关经理是否病了？”
　　臻一急道：“没有的事，至善昨天值班，还不曾回家。”
　　电话那边也楞住，停了半宿换了个男音：“关太太再联系一下关经理，让关经理跟人事部补个假就成。”
　　臻一心里一沉，赶紧拨至善的手机：“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范围的。”这是从来没有的事，至善稳重大方，爱护妻儿，他会去了哪里？
　　臻一想了想，从抽屉里翻出电话号码簿，至善大哥在上海的寓所电话响了一下就接通了，是婆婆的声音，臻一扯了个谎，说：“姆妈，至善关照我问一下，爸妈几时回乡扫墓，咱们好有所准备。”
　　“还无么定下来呢，总归要等你阿哥有辰光。囡囡在家吗？”
　　臻一忙叫嘉木来听电话。
　　婆媳之间的相处之道，莫过于相见好同住难。婆婆钟爱的是老大元善，老大玉树临风，事亲至孝，自小聪慧过人，名校毕业在著名的国际会计师事务所得意，可是英明神武的老大婚姻上头不如意，千挑万选的老婆竟然同他玩丁克。大儿媳妇头里看着也好，事业做得风声水起，偏偏又毫无骄矜之色，老夫妇这才巴巴地住到上海一心准备带长孙，谁料想一住四五年，大儿媳妇都没有打算添丁。
　　老夫妇自认不算是满脑子封建思想的人，老太太在小区健身也跟几个年纪相仿的阿姨有交情，倒常开导人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孙子孙女都宝贝。然而丁克是老夫妇不能宽恕的，待要回乡，老大苦劝留下来让他奉养，老太太又怕几个老乡邻轮番串门问长问短：上海噶好，回乡下来作啥？阿元新妇肚皮里有了吗？老太太心里可怜老大三十几岁的人还没当上爹，只得把一口气都撒在大儿媳妇身上。
　　相形之下，老二至善资质平平，总算运气不坏，也捧上了好饭碗。因着孙子关嘉木，老太太这两年来着实巴结臻一。老二见老大替他一力尽了孝道，只心里感激，从来不提接二老家来住，老太太叹口气，这老二不及老大孝顺啊。
　　上了年纪的人口碎，絮叨起来令人生畏，孩童的答非所问恰是一剂良药，臻一听老少二人罗嗦了半天，嘉木将得到一大盒子明治雪吻巧克力，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很显然，至善并没有去父母那里。至善的社会关系极其简单，婚后几乎不与任何同事应酬，只同两三个老同学保持联系。
　　臻一登上至善的MSN，老陈是个一天20小时在线的单身汉，马上发过来一个飞吻的图象：“嘿，阿关。”
　　臻一输入：“老陈，我是沈臻一，至善是否去了镇江找你？”
　　“嘿嘿，模范夫妻吵架了？”
　　“老陈，你见到他没有？”
　　“老几位等阿关揭竿而起等了好几年了，可是，他没来找我。”
　　臻一顺手甩给他一个狂扁猪头的图像。
　　另一位同学不在线，臻一给他留言：“李异，我是沈臻一，至善有没有去你那里？速回电话。”
　　臻一心慌意乱中捱过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