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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一章 ...

  •   沐敛华在萧晚楼床边坐靠着迷迷糊糊睡了几个时辰。

      他梦见自己与萧晚楼在崖边被人围攻,正是那日凌山断崖的情形,眼看着萧晚楼身受重伤,胸口血如泉涌,沐敛华手握长剑,却怎么也使不出力来。心中正焦急,却又忽然来了一群官兵,将他两人抓了,口中嚷嚷着不可放过行刺国主的真凶。关押审讯如走马灯一般闪过,忽而又变成了两人被押在刑场,萧晚楼身后刽子手高举砍刀,即将行刑。沐敛华惊急万分,忍不住大喊一声:“小楼!”这才茫茫然醒转过来。

      这一声喊,惊动了守在门外的寻影,寻影以为萧晚楼伤病有变,也顾不得礼节,急急推门而入,见沐敛华脸色苍白坐在床边,呼吸略显急促,再看萧晚楼,却是气息平稳,气色倒比先前好了一些。

      沐敛华好一会才清醒过来,看向萧晚楼,依然好端端睡在身边,不由心绪稍定,轻轻吐了口气。再见寻影脸带莫名诧异,知道是自己方才喊叫声音让他误会,不由微觉尴尬,清咳一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寻影答道:“沐殿下,快酉时了,可要去用晚膳?”

      沐敛华略有些吃惊,想不到这么晚了,他一日一夜粒米未进,也确实觉得饿了,连忙起身道:“好罢。小楼……你家殿下……还请你好生看顾。”

      他这番话寻影听了不免觉得有些怪异,寻影是萧晚楼近身侍从,此时萧晚楼伤病,照看自己主人自然理所当然,何需沐敛华多言。

      他虽然知晓自家主子与这沂睦九皇子沐敛华交好,但却并不知两人恋情,这时听见沐敛华如此昵称萧晚楼,察言观色之下,只觉得这沂睦九皇子对自家主子过分关心,可心中又没有底,只能将疑问藏起,不动声色应了声是。

      沐敛华出了屋子,一阵风吹来,只觉得身体微凉,想来是方才梦魇时出了身冷汗。走到院门口,见候着两名侍女。

      二女看见沐敛华出来,连忙行礼,道:“殿下可是要用膳?”

      沐敛华心想,这两个侍女倒是心思玲珑,点了点头,问道:“可曾见到红姑?”

      左侧侍女答道:“红姑夫人在前厅等殿下,殿下请随奴婢来。”

      当下一路引着沐敛华沿着蜿蜒长廊慢行,往前厅走去。

      这驿馆乃是嗣凝造设的几座驿馆中最精致的一座,宁以期既然知晓沐敛华是自己亲子,自然更是待遇非常,当日就命内侍调拨了一批侍人来,整座驿馆全为沐敛华所使,又加派了许多护卫,便连厨子也是从宫内调来的御厨,对沐敛华用心可见一斑。

      走到前厅,红姑果然候在那里,看见沐敛华来,迎上行了礼,旁边侍人知机,不等红姑开口,便摆布好碗筷,吩咐传膳。

      沐敛华见只摆了一副筷,便让人又添了一套碗筷,让侍人们退下,对红姑道:“姑姑也一起用膳罢。”

      见红姑微退一步,知道她又要说那些尊卑有别于礼不合,沐敛华连忙拉过红姑,道:“这里是曲水不是阳羡,不必讲那么多规矩,姑姑又不是别的什么人,在我面前又何必拘礼。”

      红姑虽然拗不过沐敛华,在桌边坐下,却正色道:“纵使不在阳羡了,可殿下今后便是嗣凝皇长子,礼更不可废。”

      沐敛华闻言,心中一阵郁闷,长叹口气,不再多言,举箸用膳。

      红姑小心翼翼道:“殿下可是在怪红姑……怪红姑隐瞒了殿下身世?”

      沐敛华苦笑道:“我知道姑姑是为了我好,怎么会怪姑姑。只是……”想到宁以期显然已下定决心要对人宣布自己身份,不免觉得头疼。

      红姑似是看出沐敛华心思,道:“殿下不必担心,国主自会有所安排。”

      沐敛华点点头,不欲在此事上多言。

      话题一转,将自那日在凌山遇伏、被赵老祖孙救起来到曲水、又机缘巧合遇见宁以期乃至被牵连投毒弑君一案,前前后后这一个多月的事情与红姑详细说了一遍。

      红姑微微沉吟,也推敲不出究竟是何人要杀沐敛华,倒是对这投毒弑君之事看的透彻,道:“能够轻易混入无忧庄投毒,想来不会是外人。嗣凝皇位之争由来已久,我看和这总是脱不了干系。”说到这里,便想到:“若宁以期宣布沐敛华身份,他既为嗣凝皇长子,按着嗣凝以长为尊的惯例,沐敛华便是储君第一人选。”

      这样想来,不免又觉得有些忧心,沐敛华在嗣凝毫无根基,骤然卷入王位之争,也不知是福是祸。

      如此看,确实是她行事草率了些。

      当下便静默无言,也不知该再说什么。

      倒是沐敛华,他从来就无丝毫问鼎野心,便不曾想到这些,见红姑无语,只当她一路跋涉劳累,草草用过膳后,便让红姑休息去。他自己心中牵挂着萧晚楼,又往萧晚楼那处去了。

      红姑养了沐敛华二十年,自然清楚沐敛华脾性,再者沐敛华从未在红姑面前掩饰对萧晚楼的好感,到这时红姑怎么还会不明白?

      她本觉得萧晚楼未必可交,可听沐敛华所言,知道萧晚楼当日力护沐敛华乃至自己重伤,又觉得也许这尔骁皇长子真如沐敛华所言一般,是个极好的人。她望着沐敛华背影,想要劝阻,却又无从启口,只得郁郁离开。

      这天夜里,沐敛华守在萧晚楼身边,半夜时萧晚楼醒了一次,但尚未完全清醒又昏昏睡去,沐敛华知道这是要好转了,心中略觉宽慰。

      寻影守在屋外,屋中动静听了清清楚楚,不由若有所思。

      第二日午后,宁以期派人召沐敛华入宫。

      父子相见,一方热切,一方尴尬,气氛十分微妙。

      只听见宁以期道:“待朕宣告天下,阿敛你便不能再用沐这个姓了。你是朕的皇儿,理当认祖归宗,改为宁姓。”沉吟了半晌,道:“按着辈份,你该是用‘无'字,听说这‘
      敛'字是你母妃所取,那便改名为宁无敛。阿敛,你说可好?”

      沐敛华在心中默念一遍这三字,只觉得无比陌生,迟疑道:“父……父亲,你既是我父亲,便是没有昭告天下,我们的血脉也是割舍不断的。我胸无大志,只想做个平凡人,离开阳羡便不想再当什么皇子了,不若……”

      正欲再说下去,却被宁以期一口回绝,宁以期道:“不行!你是朕与岚烟的孩子,朕已经对不起你母亲了,怎么再能让你受委屈?”神色忽然一变,道,“阿敛,莫不是你其实心里不愿认朕是你父皇?”

      话已至此,沐敛华只得将自己顾虑之事说出。

      宁以期神色稍缓,接着道:“阿敛,朕知道你是好孩子,此事你不必担心,朕自会有所安排。”

      沐敛华早知宁以期主意已定不会更改,这时也不过想尽力一试,但看他一付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也只能暗叹口气,走一步看一步罢,宁以期深爱岚烟公主,总不会拿她的名节开玩笑罢。

      宁以期又絮絮询问他在驿馆住的可好,侍人是否尽心服侍,还缺什么东西?

      他心心念念岚烟公主二十年,面对这自己与岚烟公主的孩子,自然便将情感转移到沐敛华身上。一想到沐敛华自幼失母,在沂睦皇室中备受冷落的长大,宁以期不由满腔怜爱,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沐敛华,以弥补过去二十年未尽人父职责的愧疚与缺憾。

      何况沐敛华继承了两人容貌,生的这般俊美,脾性又十分讨宁以期欢喜,宁以期原有三子,总是觉得宁无殊无才,宁无锐无志,宁无争却又过于深沉,这样比来,倒是沐敛华最中他的意,心思既聪慧,却又进退有度,无论何时何境,总能处变不惊,只是个性过于率真,生为皇子,非是好事。

      但玉不琢不成器,沐敛华如今尚只是一块璞玉,便已光华绽放,若是假以时日……

      这般的衡量,宁以期心中渐有定案。

      又留了沐敛华说话,所问无非是沐敛华在沂睦过往,唏嘘不已。

      沐敛华寻了个机会插口,请宁以期下令释放赵家祖孙,道:“赵老是我的救命恩人,他与投毒之事绝无干系。”

      宁以期略一思索,传下旨意,释放赵齐与小红,又另外派了人看守赵家。未经审讯便释放毕竟是破例,为防万一,还是要派人监视。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才恋恋不舍让沐敛华离开。

      沐敛华回了驿馆,看见御医进出,连忙奔到萧晚楼房里。这时御医刚刚退下,寻影正守在旁边。沐敛华轻声问道:“如何?”

      寻影道:“殿下方才醒了一回,御医看过,说是无大碍了,再休养些时日便会康复。”

      原来这回看似伤病凶险,但前次肺叶间的伤已愈了大半,虽然被官兵捉拿时触动伤处,其实并未伤及要害。萧晚楼是尔骁皇长子,嗣凝如今与尔骁交好,自然十分看重萧晚楼,御医得了令,极力施为,但有什么灵丹妙药不要钱似的塞进萧晚楼嘴里,自然性命无碍,也比预期康复的快。

      沐敛华放下心来。看萧晚楼额角冒汗,取过巾帕细细拭擦,寻影知机,不待沐敛华开口,便退到外面,阖上屋门。

      过了一会,萧晚楼缓缓醒转,意识逐渐清明,看见沐敛华在身边,满脸的憔悴,神色又是焦虑又是欣慰,下意识微微一笑,轻声道:“我没事……”

      开口才觉得嗓子如火烧般疼痛,不由咳了几声。

      沐敛华连忙喂了他几口水,道:“别说话,你病还没好,要多休息。”

      萧晚楼打量屋中摆设,瞬时心中便有所明了,但仍然带着疑问目光看向沐敛华。

      沐敛华道:“这是驿馆。”

      萧晚楼点点头,身体动了动,往床里侧微挪了一下。沐敛华会意,脱了鞋,合衣在萧晚楼身边躺下,伸手搂住萧晚楼,将脸埋在萧晚楼肩窝,闷声道:“你总是要逞强,明明受了伤也要说没事,我这两日好生担心。”

      萧晚楼慢慢道:“我真的没事。睡了一觉,身上一点也不痛,倒觉得比先前还好一些。”

      沐敛华哼了一声,却是不认同的意思。过了一会,又道:“寻影来了。”

      萧晚楼道:“我知道了。”他先前醒过一次,已看见寻影。他与沐敛华发生意外,尔骁自然会派人寻他,来的人是寻影,虽在意料之外,却也不是十分诧异之事。

      连连又咳了几声。

      沐敛华连忙捂住他嘴,道:“你别再说话了,休息罢。”

      但萧晚楼昏睡了一日一夜,这时醒了,一时也睡不着,精神反而十分的好。

      沐敛华无奈,只好道:“你不想睡,那便听我说话。”

      于是将这两日发生之事一一道来。

      待说到自己身世时,不由心中一片黯然,道:“小楼,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该怎样才好。原来我不是父皇我儿子,那我在阳羡这二十年又算什么呢?我从前为了父皇炼药而烦恼,为了皇兄皇妹们争权夺势而烦恼,为了你与宁无争结盟对抗沂睦而烦恼,可现在才知道,其实我根本就不是沂睦人,我烦恼这些事,好像一场笑话。我应该是嗣凝人,但嗣凝对我来说只是个陌生国家,父亲对我虽好,可这里不是我心中的归处。现在,连我的名字都要改掉了,不叫沐敛华,叫宁无敛,小楼,我已经不知道我究竟是谁了……”

      他话语凌乱,却句句是他心中忧烦所在,一番心思在红姑与宁以期面前都没有表露,只是面对萧晚楼,才终于忍不住倾吐。

      萧晚楼拉开沐敛华捂在自己嘴上的手,用力握紧,轻轻道:“不论你是沂睦皇子还是嗣凝皇子,在我心中,你是阿敛,始终不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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